饑餓的首富

王福祿的故事無疑使人唏噓：

改革開放造就一個輝煌的時代，王福祿這樣的人便在時代的裂變中裂變，他們的悲喜則在暴發(fā)中爆發(fā)，他們的命運也和這個時代一樣天翻地覆，最終必恩怨交集地自食其果。

王福祿雇兇殺死了人的消息，很快在全市炸開了鍋。

王福祿本名王文山，他可是山西西北部的這個小城市赫赫有名的首富，靠承包煤礦起家，后又涉足地產(chǎn)，據(jù)說其個人資產(chǎn)現(xiàn)已達(dá)到20億元。除了他的錢有名，他平時一些奇怪的言行也很有名。

然而，在絕大部分本地人眼里，王福祿雖然怪，可怎么也算是這里十年來最有錢最有名的人了，到底會有什么深仇大恨，讓這個腰纏萬貫的首富惡向膽邊生，竟然雇兇殺人？

不過，早在好幾年前，也有對王福祿和他的家世淵源頗為了解的人士斷言：此人遲早會出事，不是他殺人，就是被人殺！

首富之前

2007年元旦，深夜12點，王福祿搖搖晃晃地從自己開的新世紀(jì)酒店走出來，胃部一陣翻江倒海，隨后當(dāng)街嘔吐起來，那陣勢幾乎把苦膽都吐了出來。“唉，我的五糧液，我的茅臺啊……”身體不好、本不該喝酒的王福祿一邊吐，還一邊心疼自己剛喝下去的那些酒，確切地說是心疼他的那幾個錢。

半個小時前，酒店2樓的豪華包房，那個在安監(jiān)局說一不二的人又暗示王福祿替他那好賭的兒子還債。第一次30萬，第二次105萬，這次居然是200萬！王福祿額上冒出了冷汗，但仍舊拍著胸脯、豪氣干云地攬了下來。他清楚得很，這就是明搶，自己還必須屁顛屁顛地把錢捧給“搶匪”！他更清楚，如若不然，自己的那兩個一直“深受照顧”的煤礦，誰知道明天會怎樣。

所有人都知道王福祿平時視錢如命，當(dāng)然不知道他經(jīng)常這樣“大手筆”。王福祿覺得自己有今天，正是深諳煤炭行業(yè)種種游戲規(guī)則的結(jié)果。其實，幾百萬真金白銀砸進去，他真的心疼得發(fā)木，但一想到那會帶給自己成千萬上億的“回報”，他又要從心頭笑出來。

錢，錢啊，誰說你是殺人不見血的刀？你是刀刀見血，刀刀致命啊！

多年來，自己的金錢數(shù)量每翻一番，王福祿的內(nèi)心就多一分安穩(wěn)，他時常想起自己那瞎眼老母對他們四兄弟說過的一段話：“別人施舍飯給你們吃，你們要笑著磕頭感恩，別人一腳把你們踹出門口，你們不能哭也只能笑。伸手不打笑臉人，下次你們再去要的時候，說不定就能成。誰叫我們窮！”

1990年的冬天特別冷，38歲的煤礦工人王文山覺得自己已經(jīng)走投無路。剛剛按老家的風(fēng)俗安葬了農(nóng)村的老母，花去了他僅有的一點積蓄，還欠下了債。礦工這個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工作并未使他害怕，可三個孩子下學(xué)期的學(xué)費，妻子魯芬下周的住院費，和家里炕上時常坐著的債主，卻讓這個正值壯年的男人冷汗直冒。

自打懂事來，王文山就幾乎沒聽到過口袋里能有閑錢叮當(dāng)作響。父親在他才兩歲的時候就遇礦難過世了，他和三個兄弟便靠哭瞎了一雙眼、大字不識的母親挨家挨戶要飯喂大。在這個以出煤聞名的城市里，這或許根本就算不上一樁多悲慘的身世。可貧窮和饑餓這兩個詞語，對王文山來說卻是如此刻骨銘心。

雖說母親有寧肯要飯也不準(zhǔn)當(dāng)?shù)V工的命令，可一到年紀(jì)，王文山兄弟就連蒙帶騙地把瞎眼老母哄回了老家，四人全都上了礦。對當(dāng)時當(dāng)?shù)氐乃麄儊碚f，也只有把命交給煤礦才能有生路。

可有了活命的錢還是窮，大哥后來也步父親后塵做了礦下冤魂，大嫂拿著賠償金很快消失了，丟下3個孩子讓王文山三兄弟撫養(yǎng)。每家又多一張嘴，幾家人的生活緊了又緊，甚至相互不再走動。除了黑漆漆的煤，他們誰也看不到各自家庭的未來會是什么顏色。

王文山?jīng)Q定去賣血！

據(jù)那些經(jīng)常賣血的人說，賣血之前多喝水，能夠稀釋血液，這樣抽出去的血才劃算，才不會傷筋動骨。王文山那天喝了一肚子的冷水，直到膀胱快要爆炸，才憋紅著臉跟在血頭背后走進那間抽血的房間。

賣血的人都知道規(guī)矩，賣一次血要休息三個月，三個月之后才能再賣血。王文山三個月里賣了三次血……

“你就是賣房子賣田地，也不能去賣血啊……”病床上的妻子魯芬知情后的哀哀哭叫，始終縈繞在王文山腦海里。從此，他把名字改成了王福祿，這“文山”有啥用？他只要飛黃騰達(dá)，榮華富貴！哪怕不擇手段！

極品烏鴉

王福祿后來靠承包煤礦發(fā)家。政策剛允許私人承包煤礦那年，王福祿真的下狠心賣了房和老家的田地，又借了一筆錢拿下了一處小煤窯。

后來煤炭形勢大好，一下子煤礦老板暴發(fā)起來，在全國都聞了名。王福祿覺得自己還真改對了名字，小煤窯很快變成了幾家大煤礦，成了一家叫聚才的焦化有限公司。按王福祿的原意，公司叫“聚財”，后來大概自己也覺得這個名字實在顯得過于“暴發(fā)戶”，才改成了“聚才”，美其名曰“匯聚天下人才”。

這天，王福祿又像往常一樣早起趕到了公司。他先悄悄把自己的表調(diào)快了5分鐘，再把公司大門口的鐘也調(diào)快了5分鐘。然后，他就搬了把椅子，往門口一坐，就等著挨個抓遲到的人，抓一個重罰100。下班時間，他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時間調(diào)回正常……不了解的人還以為這老板重管理，了解的人卻發(fā)現(xiàn)經(jīng)常看到王福祿偷笑，遲到的人越多他笑得越開心，據(jù)說這是他最喜歡干的事之一。

“每天還能讓員工多上5分鐘班，這也是錢啊！”王福祿簡直覺得自己是個天才。

員工工資，能克扣就克扣；員工福利待遇，能減免就減免，不能減免也要減免，大不了你不干走人。凡是在聚才公司工作過離開的人，無不對王福祿罵罵咧咧。都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可這只烏鴉簡直黑得發(fā)青，屬于烏鴉中的極品。

王福祿的生意越來越大，連市里的標(biāo)志建筑新世紀(jì)廣場和廣場上的酒店都是他開的。于是，有關(guān)王福祿“誰也別想白花我一分錢”的“名言”，也很快隨著他的財富知名度的升高，上上下下傳播開來。

全國人民都知道煤老板的奢侈故事，可有著個富貴名字的王福祿，個人生活不但不奢侈，完全可以用“吝嗇”來形容。

有人說他是嚴(yán)監(jiān)生，也有人形容他是葛朗臺。

王福祿從來不穿名牌衣服，即便是到市里開會，也是一套從班尼路買來的便宜休閑服，還是過季打折的時候買的。實在是需要穿正裝的場合，就吩咐妻子魯芬去街上的小裁縫店，按200元一套的規(guī)格打套西服。有人開玩笑說，西服總是皺巴巴，領(lǐng)帶永遠(yuǎn)那一條，白襯衣穿成灰襯衣，一眼就能認(rèn)出有名的王首富。

說了穿再說吃，王福祿抽煙，抽的永遠(yuǎn)是幾塊錢一包的紅河煙。偶爾又偶爾實在要呈好煙的場合，才會一咬牙買一包中華。更離譜的是，剩下的中華煙，他就藏在辦公桌抽屜里，來的一般辦事人員，仍然請別人抽紅河，自己則偷偷享受幾根中華。后來被人當(dāng)場發(fā)現(xiàn)，又不好翻臉，于是出來后便含著怒氣四處傳開。

雖然開著一家四星級標(biāo)準(zhǔn)的豪華大酒店，王福祿卻經(jīng)常一日三餐吃面條。即便是請人辦事，他最經(jīng)常請客的地方卻是他家，喊妻子魯芬三五個熱菜招呼。外來人當(dāng)王福祿這人隨和親切，要知道大老板是不輕易帶人上自己家的。可知根知底的人卻明白著呢，他是舍不得花那幾個請客的錢。

再說去過王家的人，也大都會莫名驚詫：雖然也是獨門獨院貌似別墅的一棟房子，可本應(yīng)栽花養(yǎng)草的院子，卻種著絲瓜胡豆，沒有名貴寵物狗，卻有雞籠鴨籠兩三只。房子裝修得極為簡單不說，居然堆滿了好幾套家具。不要誤會，這些家具并非豪華，全是王福祿兒子女兒家淘汰準(zhǔn)備扔了的，全被王福祿拉來，堆在偌大的別墅里，竟然還有一個柜子上疊一個柜子的奇觀。這樣大的房子，卻沒有雇一個人，里里外外全是50多歲的魯芬，種菜翻土，養(yǎng)雞養(yǎng)鴨，打掃衛(wèi)生，洗衣做飯……人人都說，首富夫人活到這份上，還比不上市里的小白領(lǐng)太太。

如果你以為王福祿只是勤儉節(jié)約、艱苦樸素，那又錯了，他可不是撿一元硬幣的李嘉誠先生那樣的人物。別忘記他的格言：誰也別想白花我一分錢！所以，雖然王福祿的財富數(shù)一數(shù)二，卻很少聽到他參與慈善事業(yè)，不清楚的人以為他低調(diào)，明白的人卻明白要讓他從荷包里掏出一枚銅錢來施舍會是多么艱難。

王福祿小時挨多了人家的拳腳，照理更該懂得施與舍的含義，但他對母親的話的理解卻是偏激的，甚至有些變態(tài)。在他心中，永遠(yuǎn)是錢的數(shù)量在說話，而不是那些吃的穿的和用的。他花大筆的錢打通關(guān)系，卻在小錢上錙銖必較。還是因為他的那句格言：誰也別想白花我一分錢！他花出去的大錢，可是為了生更大的錢的。

這個曾經(jīng)為了家計賣過血的男人，當(dāng)財富真正如山般聚成的時候，卻早已失去了它們。

神秘殺人事件

5月7日，長假最后一天，網(wǎng)站上一則“首富雇兇打死人”的帖子震驚全市：章三寶，現(xiàn)年62歲，于2007年4月27日晚9時許在王家溝村梭鬧公路右側(cè)大約200米處，離王福祿煤礦150米左右的土路旁被人打死！右肋下兩處刀口，右臂三處刀傷，致命傷在頭部，后腦部經(jīng)法醫(yī)鑒定系鐵棒打碎……

之后，網(wǎng)絡(luò)上關(guān)于王福祿“雇兇殺人”的討論開始逐漸升溫。5月中旬前后，王福祿被捕的說法也逐漸流傳開來，從此再沒有人在公眾場合看到王首富出現(xiàn)。

章三寶究竟何許人？事情又因何而起？

章三寶其實不過是王家溝村的一個土生土長的農(nóng)民。王福祿去年從前任承包人陸文才手里接管一處煤礦，而陸文才欠著章三寶的10000元錢沒還。對一個靠飼養(yǎng)維生的農(nóng)民來說，這10000元無疑是巨款。于是，章三寶找不到消失了的陸文才就直接向王福祿要錢。章三寶死前已經(jīng)堵了煤礦好幾天的路了，當(dāng)?shù)嘏商幩荚フ{(diào)解過。

大家都認(rèn)為章三寶的確不該找王福祿要錢，更不該堵路，后者接管煤礦的時候款項是兩清了的。章三寶或許是看在王福祿有錢，才想賴上他。可幾乎所有人都沒想到，包括丟了老命的章三寶，王首富竟然會為了這事殺人！

可能只有如今已經(jīng)被關(guān)押起來的王福祿本人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惡向膽邊生？

章三寶起初來找他的時候，他并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經(jīng)商多年，類似的糾紛不計其數(shù)。可這個章三寶卻和其他人不太一樣，明明不在理，氣焰卻極為囂張，不但揚言要堵他的路，甚至威脅要同歸于盡。此人對他那10000元金錢的固守，后來讓王福祿頗為吃驚。他甚至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禁感到頭疼，要解決一個這樣的對手，并不比安撫礦難更簡單。要知道，他雖也是窮礦工出身，父親兄長皆死于礦難，可現(xiàn)在給自己的煤礦工人安家費的時候，也是能省就省，既不在理，也不在情，他卻并不覺得自己喪良心。如今遇到同樣也不講情理的家伙，王福祿還真是說不出的窩火。

之前，就有對王福祿懷恨在心、極為了解的人，說過類似的話：這王老怪最終會跌在錢字上，不是他為了錢殺人，就是為了錢被人殺！沒想到，竟然一語成讖！

王福祿只想嚇唬嚇唬章三寶，可壞就壞在他找來的那幾個人并沒有很到位地領(lǐng)略老板的意圖，下手太狠……

首富夫人的獨白

王福祿被抓起來以后，亂了陣腳的除了聚才公司，還有首富夫人魯芬，這個老實巴交、對丈夫言聽計從的家庭婦女，此刻完全沒有了主張。

事情發(fā)生后，幾乎從來沒在公司出現(xiàn)過的魯芬突然成了整個企業(yè)的“掌門人”。新世紀(jì)酒店一位住客打了樓層管理員，服務(wù)員竟跑到魯芬的辦公室向她請示，而魯芬只能愁眉苦臉地?fù)艽?10報警。麻煩的事情一樁接一樁，本來身形豐滿的魯芬竟然一個月瘦了20斤，完全符合了她現(xiàn)在怨婦的身份。

“我家老頭子也是一身毛病，胃切除、膽切除、尿毒癥，每周得透析兩次，所以脾氣不好，一時沖動就叫了工地上的人去說理，沒想到把人打死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像祥林嫂似的慌亂跟各種人解釋，希望能得到同情。自此，人們才知道原來首富王福祿竟然已是百病纏身，而關(guān)于他對錢的那種堅守和頑固的態(tài)度，便更加讓人不可理解了。

“我老頭子那么多的病，還自己開車，連司機都不請，我還得自己收拾家，因為掙錢不易，我們就是不給別人花。他們是花不上我們的錢才針對我們。”關(guān)于王福祿的吝嗇，妻子魯芬始終維護，哪怕從來沒有享受過金錢帶來的任何生活樂趣。當(dāng)眾人對王福祿千夫所指的時候，也不得不多少為這個首富夫人而感動：這世界上即便所有人都唾棄這個叫王福祿的怪人，還有這個糟糠妻不離不棄。

王福祿的故事無疑使人唏噓：改革開放造就一個輝煌的時代，王福祿這樣的人便在時代的裂變中裂變，他們的悲喜則在暴發(fā)中爆發(fā)，他們的命運也和這個時代一樣天翻地覆，最終必恩怨交集地自食其果。

編輯 范洪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