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生活在一個“忙碌的時代”。所以,我以“忙碌時代的讀書方法”為主題寫過兩篇文章。分工、市場、轉型期社會的短期行為,總之,人們逐漸失去了閱讀的耐性,索性將閱讀的工作交給“專門閱讀”的一群人去做。
有專門閱讀的人群嗎?有過,在古希臘奴隸主家庭里,一些奴隸專門讀書和思考,然后,由他們的主人帶到市場上去,講解他們讀了的和想了的事情,榮譽當然歸于主人——奇怪嗎?只要社會認可這樣的榮譽。
那么,在我們這個忙碌時代里,誰的社會分工是專門讀書呢?至少,以我的觀察,包括這樣一群人:月刊和雙月刊的編輯以及采訪前必須做“家庭作業”的記者們;周刊和雙周刊的編輯,但記者們此時會特別忙碌,無暇讀書;出版社里不需要靠“編輯字數”混飯吃的編輯,工作室和策劃室的“主謀”——如果沒有“書號”制度,這些人原本可以是“出版商”;民營書店的主要經營者——為了自己的品牌,或許也為了要以書為自己的志業;最后是大學生、研究生以及年輕教師,在“教育官僚部”實施的所謂“量化管理”的重壓下,為了發表論文或完成家庭作業,或許也為了要以學術為自己的志業。
我最近意識到,在這份清單里還應列入“民間治學人士”,他們的人數正日益增加,其共享的特征是“在學院之外問學”。其中包括一批“80后”年輕人,他們以“自由撰稿人”的身份為大眾媒體寫文章;還包括一批“白領”,工作略顯悠閑,收入尚可維生,心智與能量超出他們的同事許多倍。
此外,不能不提及的,是一些政府官員,那些愿意悠閑思考并愿意思考深層問題的,而不是那些爭權奪利、營私舞弊的官員,他們讀書的量和質,或許與他們的閱歷有關,導致了相當豐富的成果。
與此同時,原本專門讀書的人群——主要是大學里已經衣食無憂的教授們,他們不再專門讀書甚至不再讀書,他們輾轉往復于無以計數的會議——那些旨在瓜分龐大科研經費的會議,或輾轉往復于記者群和電視臺——也就是那些能讓他們解答世界上最膚淺問題的地方。
我搜索不到任何一篇值得讀的評論文章,對這本4月份出版并于此前已“廣”為“告”知的暢銷小說,所有的搜索結果都是“廣告”或“連載”。這似乎印證了上面的分析,賣書的和買書的人,不是讀書的人。
這仍不能令人信服,這本書沒有一篇哪怕是“感想”之類的評論文章嗎?我認為這與畢淑敏探討的主題密切相關,該主題是轉型期中國社會的深層心理問題。在杭州,幾年前,一位美國心理學家接受采訪,他推測杭州人口至少20%顯著地患有心理障礙——記者用的詞是“抑郁癥”,但我懷疑記者不很清楚,抑郁癥只是情緒障礙的一種,與分離與轉換障礙、心因性疾病和情感癥等并列;然后,情緒障礙再與社會障礙并列,成為心理障礙的兩大主類。
后來我又讀到一篇報道,宣稱中國人口的20%患有心理疾病。總之,轉型期社會的心理特征是與極端不確定性聯系著的“焦慮”。在這樣的社會里,人們的心情都像瘋狂股民那樣瘋狂,外星人的清醒目光一望而知,這里其實沒有股市內和股市外的區分。
畢淑敏筆下的心理障礙,確如她在“自序”里陳述的那樣,看似“奇特”,卻都是可理解的。周團團下毒,旨在拆散父親及其女秘書策劃的婚姻;桑珊萌生了殺人念頭,是因為她的同性戀女友打算嫁給一位外企老板;“因公犧牲”的副市長烏海的妻子陷入困境,是因為她發現了烏海暗中聯系的情婦。此外,還有一對來咨詢的夫妻,同是“下崗職工”,艱難時世,貧困與情感糾纏在一起,難解難分,觀者淚下,表演者亦哭作一團。
與“女心理師”賀頓一樣讓我感動的,是喬老太太,一位殺人比一般人多但比“雙槍老太婆”少的女游擊隊員,局級干部,思路清晰,家族領袖,老伴兒三年前患了癌癥,那也沒有什么,反正是她在照料他和家族事務。要害問題是,她現在也患癌癥而且死期比老伴兒更早。這意味著,就像天鵝那樣,一個去,另一個不會不去。“賀頓被逗笑了,但緊接著涌出了眼淚。”——畢淑敏的文筆,輕松,深沉。上卷沒有交代的是另一個謎——她必須與她的101只洋娃娃一起火化。畢大姐,我等著讀下卷呢。
或許不應有“下卷”?不過,封底已經披露了下卷的內容:賀頓因早年經歷和青年經歷而形成的心理障礙——很可能是心因性疾病的一種,與她治療的心理障礙患者們,交互作用,引發了更戲劇性的情節;然后,她遇到一位心理學權威,他采用非法且殘暴的手段解開了她下半身冰冷的癥結——被塵封遺忘的經歷。
《女心理師(上)》,畢淑敏著,重慶出版社2007年4月第一版,參見本刊2007年第10期“本刊5月薦書”。本文作者為本刊學術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