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要待三年后才正式生效,但日本修改和平憲法的程序障礙已經掃清
雖然實質“修憲”要到三年以后才有可能啟動,但5月14日日本國會參議院通過“國民投票法案”,已掃清了“修憲”的程序障礙。日本通過修改戰后憲法建立“正常國家”的勢頭再度提速,其對東亞地緣政治的影響與沖擊,只有放在歷史演進的進程中,才能看得分明。
目標:和平憲法第九條
由于國會眾議院此前已經通過這一法案,在參議院通過之后,法案已經成為法律。雖然名稱看起來對國人有些陌生,這部法律其實就是一部公投法,因為它規定,公民投票惟一適用的場合,就是用于投票修改憲法,所以,這部法律的惟一功能,也就是用于界定修改憲法的程序。
在新法通過以前,關于“修憲”的規定見諸日本現行憲法第96條,參眾兩院議員總數的三分之二贊成,方可提起“修憲”議案,過半數日本公民投贊成票方能通過。新法在提案條件上并無變化,但通過條件上有重大改變。新法規定,有權參與公投者須為年滿18歲的日本公民,其中,贊成票占有效的總投票數一半以上,即可通過“修憲”法案。兩相比較,可以發現,法案通過后的“修憲”門檻大為降低。
“修憲”的目標,也是日本朝向“正常國家”演化的核心議題之一,是戰后憲法第九條。第九條放棄日本組建軍隊和交戰的權利——“永遠放棄作為國家主權發動的戰爭、永遠放棄以武力威脅或使用武力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為達此目的,日本不保持陸海空軍和其他戰爭力量,不承認國家交戰權。”
正因為第九條,這一憲法又被稱為“和平憲法”,在從1947年5月3日生效后的60年間,從未修改過。
可能是為了緩沖“修憲”給國內政治與國際關系帶來的巨大沖擊,《國民投票法》正式生效的時間是在三年以后。但間隔的三年不會是無所作為的三年,從今年夏季開始到下屆國會期間,眾參兩院內將設立憲法審查會。一待三年法律正式施行,日本政府即可審查或提交“修憲”草案,要求進行全民公投。
來自最重要鄰國的反應克制而有尊嚴。在法案通過后的次日,中國外交部新聞發言人在例行記者會上表示,“《國民投票法》的通過是日本國內政治問題,但由于歷史原因,亞洲鄰國對涉及和平憲法的日本國內政治動向極為關注。事實證明,戰后日本人民選擇的和平發展道路是一條正確之路,中方希望日方堅持這一方向。”

三黨推動演變為朝野之爭
2000年,日本國會眾議院成立憲法調查會;近年,日本國內“修憲”呼聲日高;在安倍晉三去年秋天出任日本首相后,更以完成“修憲”作為自己在任期內的最重要目標。日本“修憲”的步伐陡然加速。
“修憲”事關國家未來走向,日本政壇在這一問題上仍存在嚴重分歧,核心就在是否修改憲法第九條上。自“修憲”提上議事日程以來,支持“修憲”的動力主要來自執政的自民黨、公明黨和在野的民主黨,但即使在執政的自民黨和公明黨之間,以及在執政兩黨與最大在野黨民主黨之間,對于“修憲”的內容等也存在不同政見。另外,兩大在野黨日本共產黨和社民黨則堅決反對“修憲”。
今年1月,這一維持數年的格局被打破。面臨將于夏季舉行的參議院選舉,自民黨總裁、首相安倍晉三決定以推動“修憲”來為選戰獲勝積聚政治動能,從而將“修憲”分歧變成一場朝野政爭。
此次參院投票結果以嚴格的黨派立場畫線,122張贊成票來自執政的自民黨與公明黨議員,而99張反對票均來自反對黨。
清華大學國際問題研究中心劉江永教授對《財經》記者表示,盡管圍繞《國民投票法》出臺,日本政界存在很大爭論,但目前執政黨在眾議院議席超過三分之二,在參議院議席過半數,提出的法案都能得到國會通過,“這是目前日本政治的現實”。
日本亞洲經濟研究所研究員佐佐木智弘對《財經》記者表示,盡管目前的政治形勢對主張推進“修憲”的執政黨有利,但法律三年之后方正式施行,到實際開始著手“修憲”還有漫長的過程。目前還存在很多未知數,比如兩個執政黨之間能否繼續合作,自民黨能否在今年7月間的參議院選舉中取得多數議席,以及2009年眾議院大選時,執政黨能否維持三分之二以上的議席,等等。
“決算戰后體制”
日本現行憲法是世界上第一部放棄交戰權的憲法。半個多世紀以來,“護憲派”和“修憲派”的論爭從未間斷。“護憲派”視其為文明與進步的象征;而“修憲派”稱其為“麥克阿瑟憲法”,是“美國烏托邦式幻想與日本戰敗失去獨立相結合的產物”。“修憲派”幾次意欲修改憲法,都因受制于制度程序而未果。此次通過《國民投票法》,為“修憲”創造了程序條件。
執政的自民黨于2005年提出“修憲”草案,中心是針對第九條的修改,刪除了第九條第二項有關不擁有軍隊、不保持作戰力量、放棄交戰權的條文,并將“自衛隊”升格為“自衛軍”。安倍政府在論證推進投票法案、修改憲法的必要性時,也比較多地強調現行憲法已不能充分適應國際環境的變化,其直接理據是為了向伊拉克派兵,只好對憲法作“擴大解釋”,使向海外派兵合法化。
表面上看,這不無反諷意味:為了支持美國所發起的戰爭,所以要修改美國占領時期制定的憲法,但安倍并不怯于宣稱自己的目標正在于“總決算戰后體制”。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亞太研究室助理研究員鄭東輝認為,從1995年開始,日本的“修憲”動向就一直沒有停歇過,“修憲”關系到日本未來的發展方向,也會影響到與主要國家外交關系的變化。現行憲法第九條是和平憲法的精髓,右翼力量一直試探修改和平憲法的實質意義的內容,《國民投票法》的通過,也反映出日本右翼勢力起到主導作用。
日本神戶大學法學教授季衛東對《財經》記者表示,憲法第九條構成戰后和平憲法的根本規范,本屬不容修改的范疇,以此為目標的“修憲”本該引起激烈的爭論,“但實際上并沒有出現強烈反彈”。這又是為什么呢?
季衛東認為,美國的態度是關鍵。美國不希望日本繼續在日美安保條約的蔭庇下搭便車,力促日本重新軍備化。此外,日本已經實質擁有強大武力,“修憲”只是追認既成事實。在有些反戰人士看來,修改憲法第九條無非是揭去偽裝,沖銷和平憲法的軟權力而已,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再者,周邊地緣政治格局正在發生變化,來自朝鮮半島的潛在威脅,給日本社會投下不安的陰影,使多數日本人重視安全保障問題。
未來走向
從上世紀80年代始,隨著日本成為無爭議的經濟大國,日本“大國意識”強烈抬頭。
1981年5月,當時的首相鈴木善幸在訪美期間發表“第三次遠航”的談話,表示日本要從國際秩序“被動的受益者”轉變為“積極的創造者”;1982年,首相中曾根康弘公開舉起“要做政治大國”的旗幟。
此后,歷屆政府都把“政治大國”當做對外政策的主要目標。為此,日本作了一系列努力。
其中包括:調整經濟發展戰略,用“科技立國”代替原來的“貿易立國”;增強日元的國際貨幣職能;擴充軍備,由“專守防衛”轉向“攻勢防衛”;以日美同盟為軸心,堅持“西方一員”的基本立場;以經濟實力為后盾,擴大日本在發展中國家中的影響。
在這種背景下,日本重回“正常國家”只是時間問題。問題是,日本會以什么樣的姿態成為政治大國舞臺上的一員?
季衛東認為,關鍵是在東亞乃至更廣闊的區域內,盡早形成適當的集體安全保障框架。此外,日本也還有許多該做而可做的重要事情,例如先進技術的轉讓、資源共同開發、亞元體系設計、環境保護等等。
劉江永則認為,政治大國不僅取決于一國的經濟實力,還必須正確對待歷史,獲得來自鄰國的信任。日本在“二戰”后對世界和平發展做出了貢獻,但如果是依靠軍事力量來提高國際地位的話,“是一條邪路”。
季衛東表示,關鍵是不要忘記“二戰”后日本政府對亞洲各國的承諾——“憲法和平主義”是關于在亞洲防止戰禍的承諾,“福田主義”——日本首相福田赳夫1977年發表福田三原則:日本不當軍事大國;與東南亞各國建立友好信賴關系;以對等、合作者的身份支援東南亞——是關于真正代表亞洲利益的承諾。無論“修憲”進程如何,日本的未來最終將取決于能否信守這些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