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遇·愛情·遞減律

●你早已經輸了

一家女性雜志的編輯訪問我：

“如果外遇找上門，應該用什么樣的態度去對付?”

“很簡單，讓賢嘛。”我答。

編輯以為我在開玩笑，我只好反問她：

“不讓賢，還能做什么呢？”

“總有什么別的辦法吧！”她堅持。

令她非常失望的，我的答案是：

“沒有。”

當一個第三者找上門來的時候，可見你的丈夫已經無法控制她了，也就是說，你丈夫和她之間的關系，主導權已經不在你的丈夫，而在她身上。

一般說來，三角關系的主導權都是在男人身上。如果一個第三者居然兇悍到登門拜訪，就像電影《致命的吸引力》里葛倫克羅斯所扮演的角色那般殺將進來，那么可見此時情勢已經逆轉，主客易位，你除了讓賢，還能做什么呢?

“但是，女人甘心讓賢嗎?”這位編輯替所有的女人問了一句。

“當然不甘心。”我笑笑回答。

不甘心的結果，勢必就會有一番糾纏，爭來吵去，最后還是有一方落敗。誰輸呢?通常不會是第三者。

每一個第三者在介入別人的婚姻之前都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她是不合“法”的，見不得人的，不像元配那樣“明媒正娶”的，因此她小心翼翼地聽從男人的話。如果有一天她“光明正大”地找上門來，那么你的老公一定早已被她擺平了，所以她來解決你。如果你的愛人同志都已經倒戈相向了，你還爭什么呢?你早已經輸了。

當初我前夫有外遇，我也跟傳統的女人一樣，馬上就透過各種管道找到第三者，做什么呢?談判啊！

我愚蠢地相信：他畢竟是我丈夫，他應該會站在我這邊。

理由之一，我們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何況我們還有小孩，為了小孩，我們的家庭要維持下去。

理由之二，她是壞女人，我們是夫妻，夫妻是一體的，應該聯合起來對抗外人，尤其是壞人。

我認為，我的理由充足，焉有不贏的道理，這是很多女人會犯的大錯。

現在想來，我當時多么不了解人性。小孩算什么呢?一個男人或女人會搞外遇，他的心中根本不重視小孩的幸福和前途；至少小孩不是排在末位也是倒數，如果他真的考慮到這些，也就不會去做這件事了。

●到底誰是第三者

我和第三者的談判過程超乎我想象的順利。

她一再地告訴我：

“我并不知道他是有婦之夫，所以才會和他交往。”

這句話后來證明是謊言，事實上她早已知道。可是沒有一個第三者會傻到承認自己有錯。誰曉得那個老婆有沒有帶錄音機來，只要嘴巴稍一不緊，露一點口風，豈不是罪證確鑿。

當時，我也順水推舟說：

“今天這個問題，不能怪你，你年輕，剛從學校畢業，你無知，所有的責任應該由我丈夫承擔。”

進一步地，我還暗示她，只要她退出這個三角關系，我就不再追殺她，至于我的丈夫不好，我自己領回來家規治理。我說：

“希望你不要再介入我們之間。”

她回答了一句，表面上聽起來是低姿態的話：

“我也沒有堅持要介入。”

實際上，她也在暗示我，你回去問問你老公的意思，如果他真的不想跟我來往，我自然退出，不過這恐怕是你癡人做夢。

當時，我并沒有聽懂。

談判結束，我以為我們（我和第三者）已經取得了共識：我不離婚，我和我丈夫的關系我自己解決，只要她不來攪局就好。最后，我又補充說明：

“今天我們之間的談判，希望你不要讓我丈夫知道，不要讓事情變得太復雜了。”

她同意了。

我以為這是兩個女人之間的事，我已經掌握了局勢，情況將會有所改善。回到家，我告訴自己：

“這下他總該知道我很厲害了吧!”

哪曉得，我前夫的反應正好相反，他的臉色非常難看，劈頭就罵我：

“你為什么去找她談?”

我被問得愣住了。他卻像連珠炮似的接下去說：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

搞了半天我才發現，原來他們兩人才是愛人同志，我反而是被撇在一旁的第三者，我才是外人。他們要先顧到他們兩人的幸福和名譽，卻沒有想過他們的做法對我所造成的傷害。

這個時候，我才感到憤怒，我有一種上當的感覺。原來我再三懇求這個女人，不要將我們兩個女人之間的協議告訴我丈夫，結果是我前腳才踏出門，她后腳立刻跟上來，將我們的會面談判一五一十告訴她的情人。

我覺得被擺了一道，更氣人的是他們兩人狼狽為“奸”。

后來我才發現，在這個三角關系中，她才是主宰者，不是我，更不是我前夫，我前夫根本就是完全被她主宰。

這是我當時沒想通的。我一走，她一定去向我前夫抱怨：

“你怎么沒有管住你老婆?你讓她找上門來欺負我。”

也許撒嬌，也許潑婦罵街，反正把我前夫罵得臭死，而我前夫呢，只有陪盡小心，轉頭回來罵我。

過去，很多女人要找第三者談，我都勸她們不要多做無益的事；今天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我又覺得有必要找第三者一談了。

找第三者談話，可以逼迫你面對許多現實。現實證明第三者和你丈夫的關系，遠比你想象的來得密切。他們不只是愛人同志，還是親密戰友，兩個人聯合起來對付你。事實絕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你請第三者退出，她就退出，你把丈夫領回來，他就回來，一切如你所愿。

很多人（總是那些曾經受害的女人）就會勸這些丈夫有外遇的女人：

“你要忍耐，你要委曲求全，對方總有一天會回來。”

是不是這樣呢?女人又要問。

很抱歉，恐怕不是這樣的。

即使在從前的舊社會里，大老婆被社會賦予相當高的家族地位，尚且動彈不了一個妾，那個丈夫最寵愛的妾。更何況是今天，第三者往往都不是弱者，不是那種沒錢、沒勢、沒有能力的弱女子。她們不只養得起自己，甚至養得起你的丈夫，這樣的女人，你解決得了嗎？

如果你覺得第三者是很容易解決的，那么你未免太往自己臉上貼金，高估了自己。

更麻煩的是，那個搞外遇的人總是擺出一副姿態：

“你要我回來，我大可跟她去，想要覆水重收的是你，重收爛攤子的工作你來做。”

每個人都很清楚，婚姻是兩個人的事，絕對不是一個人唱獨角戲，單靠你一方維持行嗎?

后來在整個婚變的過程中，我開始用一種非理性的態度來反擊，其中一個最大的原因是我覺得被背叛，這份痛還不只是我的床頭人背叛我的感情，而是他居然和第三者聯合起來要對付我、殲滅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他們聯合起來作戰，而我一人孤軍奮斗，我干脆豁出去了，只求兩敗俱傷。

在配偶搞外遇之后，做太太的總是非常不甘心，不甘心拱手把丈夫讓出來，讓他和那個“壞”女人結合。

一百個女人當中，九十九個女人都會這樣想：我就是不成全你們，只要我不離婚，看你們兩個能怎么樣？

這樣的堅持其實是沒有意義的。

你愈是拖得久，愈是成全他們。本來他們也許只是一時“性”起，成就一段露水姻緣，當你拖個十年八年才離婚，反而有助他們在這段時間建立一份患難與共的感情。

拖，是最不劃算的。在你拖他們的時候，你自己同時也備受煎熬。你看到他們兩人在一起，因而被激怒，人在憤怒的時候，最容易展現人格的陰暗面。

于是，你想出各種卑鄙的伎倆去對付他們，譬如抓奸讓對方好看，去對方的辦公室騷擾，打電話罵對方，或是搞個“寫給前夫的一封信”讓世人都知道對方的行為，反正無所不用其極，務求盡量作踐對方。

●新人也有變舊的一天

經濟學上有個重要的定律，就是邊際效用遞減律，日常生活也派得上用場。

舉例來說，夏天天氣炎熱，你從外面回到家，口非常渴，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可樂一口喝下去，感覺非常爽，我們稱之為效用。我們將第一杯的爽快效用定為一百，你再喝第二杯，那種快感一定不如第一杯，因為基本上你的需求已經得到部分紓解，所以這一杯的效用只有八十。

有些人很貪心，又喝第三杯，就像去吃酒席，到后來幾道菜其實已經吃飽了，就是克服不了嘴饞繼續吃，雖然胃裝不下，卻可以滿足口腔的感覺，這一杯的效用只剩六十。

你如果停不下來，再喝第四杯，它的效用可能不是四十，而是負數。這時，你不但沒有享受到絲毫快感，還會產生惡心想要嘔吐的感覺，因為你已經喝太多了。

了解這個道理后，廠商就可以根據定律，算出消費者對某項產品的需求，邊際效用在哪里，當產品的效用由正變負的時候，也就是他該替換產品，或是重新包裝，再刺激消費者需求的時機到了。

邊際效用遞減律也可以適用于所有的人際關系上，特別是愛情。

當我們和某人要好，到達你儂我儂的時候，邊際效用為一百，其后愛情效用就會遞減，可能只有八十，甚至六十。

從這個角度來看，有些人為什么搞外遇，其實是因為原先的情愛關系已經出現負效用，你已經成為他的地獄，他必須去找一個新的人來代替，正如廠商換掉舊產品一樣。

可口可樂喝膩了，你換百事可樂，又出現不同的口感，但是你會發現過不了多久，你又厭了，你是不是要換榮冠呢?問題出在你已經喝夠了可樂，即使換一種牌子，又提起胃口來，可是因為你先前已經有過飽膩的感覺，后面的邊際效用就會遞減得更快。

這就是為什么外遇搞多了，每一次的時間都會縮短的原因。第一次婚姻如果維持九年，第二次可能三年效用就變負，依此類推，愈往后愈糟。

有時候，朋友關系也是這樣。你會發現昔日志同道合的朋友，時間久了，彼此的友情慢慢淡下來，你和他愈來愈疏遠。難怪古人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因為它淡如水，滿足的速度就會很慢，邊際效用就會拉長。

有一陣子，我兒子很沉迷打電動玩具，我拿他沒辦法。有一天靈機一動，我對他說：

“兒子，我陪你打電動玩具去。”

他用狐疑的眼光看著我，揣測我的企圖，我只好強調：

“既然你那么愛打，我就陪你打，所有的錢我付。”

他還是不敢置信，“打多久？”他問。

“打上一天一夜，”我以笑容回答他，“但是有個條件，你只能換臺，不準下臺，上廁所例外，肚子餓我買漢堡給你吃。”

打電動玩具是項花錢的玩意兒，他一聽老媽這么大方，不疑有他，欣欣然出門。

結果，他只打了七八小時左右就來跟我求饒，要求回家。其實，我早就受不了，電動玩具店里鬧哄哄，又不能看書，只能發呆，但是我說：

“不行，你的負效用還沒出現呢!”

直到這時他才明了老媽不懷好意。

“你真是心狠手辣，居然用這種方式對付我。”他想了一下又說：“老媽，你不要以為我今天被你整倒了，從此以后就不打電玩。”

“對，你還是會打，”我頗感滿意地回答他，“可是下次負效用會更快出現。”

后來，我兒子老實承認，有好一陣子他的腦子里都是叮叮咚咚的聲音。

●愛情不永恒

就像亞當和夏娃在伊甸園偷吃禁果，大人愈是禁止，小孩愈是愛玩，因為玩的時候會產生一種快感，這是禁止所帶來的反彈。所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愈是需要冒險，愈刺激的，愈愉快，一旦把外遇搬到臺面上來，那種愉悅的感覺就會大大減低。

只要愛情都逃不過邊際效用遞減律的法則，不能持久。人們常說，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有哪件東西可以永遠如新呢?新人也有變舊的時候。

第一次的情愛為什么會消逝，第二次的情愛照樣逃脫不了相同的下場。

可惜，大多數的女人都不相信邊際效用遞減律，因此誓死不肯離婚，不肯成全丈夫和第三者。

不論是西方也好，中國也好，市面上暢銷的愛情故事，都是相濡以沫、相守以終的愛情。女人喜歡看這類的愛情小說，雖然她口口聲聲說，我才不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的愛情，潛意識和內心里卻偷偷相信，而且她更堅信，她可以逃脫愛情不永恒的宿命。

盡管她們周遭的人不斷有情變、婚變發生，但是那些當年都曾經愛得死去活來，如今卻怒目相視的人，卻無法帶給她任何啟示，她仍然寄望某一天某一個人會讓她超越這些俗人，她可以經營一份永恒的愛情。

一旦婚變真正發生在她身上，她就會說：

“哎呀，我早知道愛情就是這樣不可靠。你看我當初瞎了眼，就是不聽人勸 ——”

其實，骨子里她還是相信愛情可以永恒，所以她死也不肯放手，不愿成全對方的愛情。

女人只想到愛情，忘了人性，所以她們才一而再、再而三，前仆后繼，犯同樣的錯誤。

●超越時空的愛情

由于人們，特別是女人向往永恒的愛情，因此小說家們依照供需定律，推出一些超越時空的愛情，愛情可以跨越任何障礙，包括死亡在內，制作電影的人更把這類故事搬上銀幕，什么《第六感生死戀》呀!什么《直到永遠》呀!看得人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

中國民間也有所謂的“七世夫妻”，紅樓夢中的寶玉和黛玉前世也是相識的。

文學家無窮的想象力，豐富了愛情的樣貌，卻害苦了天真多情的人。

愛情只有建筑在道義和責任上，才有白首偕老的可能，然而浪漫的愛情與嚴肅的道義又是多不搭調呀?

（選自臺灣《皇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