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回臺北三天,公司又要我帶一個東南亞團出去,原先的領隊生病住院了,只有臨陣受命。
出發前兩天,慣例有個行前說明會,讓大家互相認識、結匯,并共用一餐。在二十余名團員之中,有一位穿著時髦的郝梅意小姐,要求在全程十二天中,自己單獨住一間房,以后該補繳多少錢,將來會和我們結算。
這一團不算難帶。頭一天到新加坡,我算算隊中成員,以中年夫婦以及阿公阿婆占大多數,只有五分之一是結伴出游的未婚女性。
在泰國的節目很豐富。除了水上市場、看大象表演,還到芭達雅海灘沖浪戲水。團中一對夫婦姓李。李先生主持著一家貿易公司,渾身上下裹著的都是名牌。李太太四十來歲的樣子,胖胖的,一副典型的主婦模樣,一看就知道是勤儉持家,熟悉柴米油鹽的樸實女人。難得忙碌得半死的丈夫能與她出來,教她見見世面,行止間有說不出的土氣與好奇。每到一處特產店,總挑選最便宜實用的東西才買,對價錢老是再三打聽,猶豫半天才能下決定——其實買來買去不是兒子就是先生的東西。
團中的郝小姐就很不一樣。一天一件新衣,每天化妝得光鮮亮麗。她在曼谷藝品店挑了一顆晶亮的紅寶石戒指,開價是美金一千五;她隨口殺個價就成交了,買別的東西也一樣,李太太羨慕地說,還是人家未婚小姐命好!
幾次團隊性的節目,李先生都推說吃壞肚子,便不參加了。例如晚間上夜總會,或看歌舞秀,他總把李太太送進場便先回旅社休息。經常一回頭,幾個大小姐也喊累先走了,也許又去逛街采購什么的。
到了芭達雅第二天,李老板說他下水游得全身酸痛,要我轉告李太太,他去找個三溫暖或按摩的地方,晚些回來,就先脫隊了。第三天大清早,他又悄悄拜托我,如果他太太沒問起,就什么都別提。如果問起,“就說我在你房里,邊喝酒邊聊了一個晚上”。可見他一夜沒回房。當領隊的人,諸如此類,還得義務幫人背黑鍋。
游覽車上,余興節目唱唱歌。輪到李太太唱時,她不好意思,李先生便自告奮勇,代她唱了兩首,全車掌聲雷動。旁邊有人稱贊李太太的先生“真體貼”;又說:“李太太你要小心喔,你先生又年輕又會打扮,又會賺錢。”李太太回頭對車上朋友說:“是啊,去年就有人來告訴我,說我先生有個女朋友,就叫好美麗,叫我千萬要注意……哈哈哈。”李太太自己也覺得相當有趣似的和大家笑成一團。
到了香港,因為剩下的時間很短,團員都分別忙著各處采購去了。我在旅館咖啡廳冷清的角落上,發現只剩下李先生和郝小姐兩人,閑閑的正面對面坐著喝咖啡。
李老板既然看見我了,便招呼我過去。行程反正即將結束,也不必再瞞什么。他大方地向我介紹郝小姐是他們公司的秘書,這趟旅行的賬單,回臺北之后,統統交給他好了。
是誰說過的——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選自臺灣《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