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商不尖”和“無商不奸”

85歲的叔父程詩英學貫中西，文理皆通，退休前為上海葡萄糖廠總工程師，一度也為上海制藥業(yè)知名專才，卻對近代掌故十分有研究。

那日與他閑聊，他很認真說起，“無商不奸”是后人杜撰的，原意為“無商不尖”。“無商不奸”之說最盛之時，應在國民革命，特別軍閥混戰(zhàn)之時，到處聽到有嚴懲不法奸商，封鋪查店的，而在民間歷史悠久的說法應為“無商不尖”。

我叔父不是史學專者，所述全無學術(shù)依據(jù)，我們權(quán)且當野史聽聽，供讀者茶余飯后消暑閑談。

“無商不尖”，出典為舊時買米以升斗作量器，故有“升斗小民”之說。賣家在量米時會以一把紅木戒尺之類削平升斗內(nèi)隆起的米，以保證分量準足。標準分量，銀貨兩訖成交之后，商家會另外在米筐里再氽點米加在米斗上，如是已抹平的米表面便會鼓成一撮“尖頭”。量好米再加點添點，已成習俗，即但凡做生意，總給客人一點添頭。這是老派生意人一種生意噱頭，盡管明知羊毛出在羊身上，但人總有貪小心理，我們熱衷的討價還價，其實也出于此心理。這一小撮“添頭”，很讓客人受用，故有“無商不尖”之說。

“無商不尖”不止體現(xiàn)在買米，舊時去布莊扯布，“足尺放三”、“加三放尺”；拷油拷酒都有點添頭；十里洋場上海的商家也奉守“無商不尖”的金科玉律，王家沙吃客小籠饅頭免費送蛋皮絲開洋清湯，“老大昌”稱糖果奉送兩根品牌三色棒頭糖。叔父回憶當年圣約翰大學后門一溜都是那種五角一客的羅宋大餐館，貨真價實的牛肉濃湯一客用一只小鋼精鍋盛得滿滿的，面包盡吃不動氣，或者老板體諒大學生胃口好，這一“尖”招來生意紅火。

現(xiàn)代生意之道再加傳統(tǒng)經(jīng)營之道并舉，就是成功之道。后來的電話訂貨、送貨上門、免費維修、包退包換……都由“無商不尖”派生而來。

現(xiàn)今改革開放，“無商不尖”又回來了，連出租車也不是你上一車就急吼吼開碼表，而是送你一碼；就餐送水果甜品，還有送飲料冰淇淋的；買頂房送閣樓，買樓送車位。當然，“無商不尖”，“尖”得要有誠意，要有質(zhì)量，如有的餐館將爛渣渣的切得比云片糕還薄的西瓜作“添頭”，那是糊弄客人，弄巧成拙，自砸招牌。

我也有點相信“無商不奸”是“無商不尖”的訛傳或讀白了，或是后來的新詞語。中國傳統(tǒng)，做生意都為作坊式的家族經(jīng)營，從來篤信“和氣生財”、“童叟無欺”，做的都是周邊街坊鄰里熟客生意。古時沒有傳媒廣告，商家的品行全在客人一張嘴上，故一個商字，商的形象立在出入客人的口上，所謂“有口皆碑”。再講，開出一個店面不容易，誰都想將生意長長久久做下去。從前老法作保，一定要有家商鋪作保，為一種聲譽保證，不會突然人間蒸發(fā)。因此，除非是存心不想做生意，否則，何故以次充好，短斤缺兩，欺人詐人，作奸多端自砸招牌？那明擺著是“作死”。因此，“無商不奸”此話極不科學。江湖上賣人肉饅頭做假藥假酒或者有，但不至于“無商不奸”一棍打死一船人。

“無商不尖”，就很有科學性也有史實根據(jù)。撇開史學研究，我個人希望欣逢盛世，但愿“無商不奸”從我們字典中消失，“無商不尖”，笑傲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