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敲開周兵辦公室的門,干凈的氣息撲面而來。40多歲,正是承上啟下的年齡,既有不同于老一輩的灑脫,又有不同于新生代的沉穩。傳統學者氣質中融入的現代科技的時尚元素,掩映在理性外表下的感性靈動,也許,這就是周兵的與眾不同。

一次大膽的嘗試
會議室里,圍聚著耳鼻喉科學界的資深專家。探討手術方案的過程中,周兵首次大膽地提出了對病人采取鼻內鏡的手術方式。語音未落,屋內便被沉寂籠罩著,壓得人喘不過氣。
“不同意。根本沒有經驗可談。”
“風險太大,考慮別的辦法。”
在大部分專家都投了否定票的情況下,周兵遲疑不決。手術前一天,他獨自坐在辦公桌前,第一次不知如何面對,也是第一次質疑自己的選擇。
手術是周兵做的,時年30歲的周兵正是主刀。
同仁醫院的一個五官科手術室。周兵從消毒液里抬起自己仔細刷洗過的雙手,戴上橡膠手套。
他有一雙白皙而柔軟的手。他的手掌,厚重而不失靈巧,天生就是做一個醫生最理想的手。這樣的手,只有在充滿靈動頭腦的統領下,才會在患者需要的時候,及時伸出去;才能適時地“利其器”,在眼內窺鏡尚未廣泛使用的情況下,借用直徑僅4毫米的鼻內鏡改進眼科手術,無疑是一個聰明而大膽的嘗試。
無影燈下,周兵從容落刀,舉手投足間更像是一位藝術大師在仔細雕琢他的作品,細膩而不拖沓,一張一合都顯得風度翩翩,有如舒伯特的《小夜曲》在靜謐中緩緩奏起。
幾十雙眼睛緊盯著他那雙運作自如的手,游曳于毫厘之間。
手術做得漂亮極了,無影燈倏地熄滅,在周兵轉身的瞬間,響起了不約而同的掌聲。周兵摘下口罩,一雙澄澈的大眼睛閃現出成功后的喜悅。
由此,一個新的術式誕生。可誰曾想,就是這種手術真正能夠施行的前幾年,同樣是無法避免的難以割舍,同樣是帶著極其無奈的心情,在眾多同行面前,因種種原因而不得不讓他作出艱難的抉擇。
那是周兵在做主治醫師的時候,患者是一位小伙子,因腫瘤而不得不實施手術。腫瘤位于鼻腔深處,眼球一側,如果摘除腫瘤,必會傷及視神經,患者的視力會因此喪失。
面對腫瘤,他不得不選擇切除,但只得眼睜睜看著小伙從明亮的世界墜入黑暗的谷底。
手術結束,腫瘤被完整地切除,小伙子的視力卻完全喪失。即使這樣,小伙子沒有任何抱怨。
那一段時間,周兵痛苦、內疚,一向自信的他開始動搖。動搖的同時也激起了他的斗志:一定要攻克這個鼻科醫學的堡壘!
醫學無止境
1986年,周兵以優異成績畢業于青島醫學院,進入北京同仁醫院耳鼻喉科,主攻鼻科專業。32歲那年,周兵被同仁醫院派往法國留學。洋溢著異國風情的塞納河畔,時常會出現這位異鄉人的身影。
留學的一年里,他絲毫不敢懈怠,每天拿一個小本,虔誠地跟在導師身后,一點點地記錄導師的處理辦法,也記下自己的思路和體會。每逢周末,周兵都會最早來到圖書館,最后一個離開。查文獻,做筆記,翻譯專著,歸納與總結,升級與創新。

凡爾賽,位于巴黎南部,聞名遐邇的凡爾賽宮就坐落這里。周兵就在這座名城里的一家醫療中心學習,然而,那里一年的鼻科手術還不及在同仁醫院鼻科一個月的例數。于是,他毅然“出走”,到另一個鼻科更好的醫院自費學習。清晨5點出發,晚上9點回來,每天往返4個小時的車程,披星戴月,成了他每天生活的寫照。
周兵看到鼻內鏡外科已在國外廣泛開展,一種渴望在他內心涌現——何不把這新技術帶回去呢?
歸來那日,秋天的北京天高云淡,他下意識地握了握拳,這個一向恒溫的男人竟也有幾分激動——是,他不辱使命,但是,只有病人才能檢驗他是不是學成而歸。
那是周兵一天中的最后一個手術,他已經在手術臺上做了整整8個小時,沒吃飯,也沒喝水。這是一個棘手的手術,周兵依然記得幾年前的遺憾,也清楚地感覺到手術臺上患者渴望的雙眼。
手術中關鍵的部分猝不及防地降臨。無影燈下,眾多雙眼睛緊緊盯著周兵的眼睛。
他明白,這是檢驗自己的時候了。
他沒有片刻遲疑,果斷地摘除腫瘤,從容止血,指揮若定,好似有備而來。
半小時后,化險為夷。
無影燈熄滅,他匆匆離開,共同參與手術的同事還沒來得及和他說話……沒有人知道,他是要著急把手術記下來。
一年后,在確認自己的手術是一次安全的革新后,周兵才將其公布于眾。而他所在的同仁醫院,幾乎是最后一個得知的——周兵攻克了鼻科醫學界的堡壘,實現了跨越式的創新。
誰能想到今日這位中國頂級醫院的頂級醫生,從醫的經歷竟是那樣的傳奇與曲折。
1990年12月,在日本獲得醫學與哲學雙博士學位的耳鼻咽喉科專家韓德民來到北京同仁醫院、北京市耳鼻咽喉科研究所做博士后研究。1992年起,周兵師從韓德民。第一次見面,導師只對他說了一句:回去多看書吧。此情此景周兵至今難忘:“從此,我的人生軌跡發生了重大的轉變。”
當時,盡管鼻內鏡外科技術在國外開展得如火如荼,但國內卻面臨相當大的阻力。周兵牢記導師的告誡:行醫如履薄冰,要夾著尾巴做人。他堅信,只有接受新知識、掌握新技術,才會有生命力。
2002年,周兵考取首都醫科大學博士研究生,導師依舊是他學術之路的啟蒙者韓德民教授。三年的學習與研究,周兵的科研和臨床能力又有新的提高。在讀期間,他先后參與國家863課題、國家自然基金課題和北京市重點課題研究,發表論文13篇,參與編寫專著6部。2005年,周兵以優異成績通過答辯,獲得博士學位。
我用醫生的方式愛你
北京冬季的一天,刮著五六級的大風。北京郊區的張女士帶著14歲的女兒小玲,慕名到同仁醫院找鼻科專家周兵。
由于嚴重支氣管哮喘,伴發過敏性鼻炎和鼻息肉,小玲的鼻子幾乎完全堵塞,只能張著嘴巴呼吸。小玲的病屬疑難病癥,周兵不忍心讓這個不富裕的家庭在付出不菲的手術費后還是收獲失望。可孩子才14歲,未來的路還很長,周兵同樣也不忍讓孩子再遭受病痛的折磨。

周兵把目光轉向孩子,這個14歲的女孩表現了超出年齡的成熟,從第一次看病開始,孩子除了回答周兵的提問外,便是低垂著頭,眼睛里溢滿了失落與無奈。周兵不能保證把健康還給孩子,但他從孩子微微顫抖的雙眸里讀到了無限的渴求。而他,是唯一可以給孩子希望的人。
這是個復雜的手術,足足進行了一個上午。兩天后,要拆紗布和引流條了,結果會怎樣?周兵依然擔心著。紗布條一根根地從孩子的鼻子里轉移到周兵的手上,當紗條被輕柔地從鼻子里完全取出時,孩子沒有任何反應。周兵的心提了起來,幾秒鐘后,小玲突然驚呼:“我好啦!”小臉上寫滿了雀躍。這是周兵第一次看見孩子的笑容!那一刻,他的眼睛濕潤了。
就在我采訪周兵的當天,隨其出門診時,我恰巧碰見了小玲來找周兵復查。經檢查,小姑娘原來的癥狀已完全消失,需要等待的就是身體機能的完全復原。
檢查間隙,當我向小姑娘提及周兵時,她靦腆一笑,并沒有用溢美之詞形容她心中的偶像,而我卻從小姑娘的微笑中讀到了些許深藏于人內心的東西——愛。
2002年的夏天,當護士例行查房時,發現13歲的承德男孩小勇不見了,被子整齊地放在枕頭上,柜子里的行李也不知去向。護士長趕忙發動護士到各病房查找小勇,但都沒有找到。
一位眼尖的護士在柜子上發現了小勇留下的一封信:
敬愛的叔叔阿姨:
你們好!
請原諒我和父親的不辭而別,我們實在沒有錢再住院了。
我們走了,欠的錢我們一定會還上,請相信我們。
對不起!
小勇
護士長把信轉給了小勇的主管醫生周兵,他很久沒有說話。參與手術的醫生都知道,小勇現在的情況異常危險,他鼻子里的引流條一旦拔掉,很有可能造成大出血,甚至危及生命。周兵不愿看到一個正值花季的孩子因此而放棄治療。
當天下午,周兵主持科里召開了緊急會議。會后,他向箱子里放進了自己為小勇捐的錢。100元、200元、1000元……捐款已足夠給小勇作后續治療,可是小勇啊,你在哪里呢?
兩個月過去了,小勇依舊沒有音訊,周兵有些坐不住了,情急之中,他找到媒體。
20天后,父親終于帶著小勇回到了醫院,見到周兵的第一面,便是從衣袋里翻出幾張10塊錢,怯怯地望著周兵。周兵沒說什么,趕忙帶孩子作了檢查,發現并無大礙后,懸了幾個月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外表理性而內心感性,周兵對患者總抱有深切的同情。他常說:“患者才是醫生的老師,是他們成就了醫生。”
“沒有掛號,他也給咱瞧了病。”“看我困難,他給我買過吃的。”“我在北京沒親人,做完手術清醒后,發現周主任正握著我的手呢!”走出診室的患者七嘴八舌地評說著周兵。

也許,愛,就是在困難來臨的時刻,兩個人以握手的姿態站在一起,就這么簡單。
行走著,微笑著
從小周到周大夫再到現在的周主任,不光是為患者帶來健康的使者,也是一個醫療團隊的管理者。他已主辦了多期全國性國家級繼續教育學習班,指導進修醫師、住院醫生、研究生等完成高質量的論文。他擔任科主任期間把建設科室老中青醫師梯隊當作一項長期的工作任務,引進了一批年輕的醫師作為后續人才的儲備,并且著力培養每個人的專長。
時年44歲的周兵,每天都過著和常人一樣的生活,只是在他的每一天中,都充滿了激情。現在,他已是醫學界頗有名氣的青年專家,幾乎每周都要到外地或出國參加學術會議,抑或會診。長期處在緊張的工作狀態中,周兵的健康受到了一定的損害,但一見到病人,他就又精神起來。
“周主任對病人不是一般的耐心。他有很敏銳的洞察力,病人的疑問他都會盡最大努力幫助。”耳鼻喉科段醫生說。
“周主任是我的偶像。不僅對病人好,對我們也關心備至。”護士石興麗充滿崇拜。
“周老師手術的時候,眼睛最亮!”周兵的學生這樣評價他。
聽著這些“贊美”,周兵如品香茗,一如既往地耐心與恬適。在他的心里,永留著“不滿足”,讓他在收獲豐收的同時,也欣賞了沿路的美景。
編輯/李小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