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職業反煙人”的特殊博弈

目前全世界有12億煙民，中國就占了3.5億，我國每年約100萬人死于與吸煙相關的疾病，且這個數字還在逐年遞增。這一串觸目驚心的數據，以及妹妹年輕的生命因過量吸入“二手煙”而如花凋謝，把一位倔強的河南漢子推上了漫漫反煙路。6年來，他先后到上海、廣州、香港等200多個城市自費“掃煙害”。盡管為此傾家蕩產，甚至還要遭受煙民的白眼和辱罵，他仍癡心不改，誓將反煙事業進行到底。在這場1對3億人的特殊博弈中，他會取得成功嗎？這位反煙斗士身后有著怎樣的故事？

深惡痛絕，反煙“尖刀”對準父親

2007年5月31日，張躍再一次背起行囊，拎著沉甸甸的一箱反煙宣傳材料，風塵仆仆地趕到上海。這天是第20個世界無煙日，他要在中國第一大城市打一場漂亮的“反煙仗”！

黃浦江邊，兩個小伙子正叼著香煙聊天，張躍忽然走上前去，雙手同時“出擊”，巧妙地奪過兩人嘴上的煙。就在這對瞠目結舌的煙民想要發怒時，張躍含笑遞上自己的名片和一沓反煙材料，勸說道：“年輕人，吸煙是降低生命質量的行為，請愛惜身體，戒了吧！”他的名片上，旗幟鮮明地印著“中國反煙第一人——張躍”；在他自費印刷的反煙材料上，則是一段令人心驚的文字：目前，我國每年死于和吸煙有關疾病的人數在100萬左右，已成為世界第一肺癌大國。全世界有12億煙民，中國就占了3.5億，由此產生的被動吸煙者高達5.5億，其中15歲以下兒童占1.8億！杯子臟了可以洗，但是你的肺臟了可以洗嗎?為了自己和他人的健康，為了保護環境，讓我們一起來戒煙，并宣傳禁煙活動吧!

張躍就這樣在大上海不停奔走著，遇到“癮君子”便上前苦口婆心地勸阻，喧囂的城市晃動著他并不高大的身影。從上午8點到黃昏，他向上千人作了宣傳，成功說服100多名吸煙者掐滅了手中的煙。有些人在看過張躍散發的宣傳資料后，當即表示戒煙。但令大家感到好奇的是，這個中年漢子為何要做“職業反煙人”呢？難道會給他帶來什么好處？又是什么樣的一種力量，支撐著他向中國3億煙民“叫板”？

今年47歲的張躍，出生在黃河岸邊的河南省新安縣。他當過小學教師，賣過蝴蝶標本，也做過專職股民，其間雖賺了不少錢，但因宅心仁厚，樂善好施，張躍并沒有積累下多少財富。

從小到大，他僅僅試著抽過一支香煙，當即被嗆得連連咳嗽，只感覺嗓子里火辣辣的，極不舒服。想到人在抽煙的時候，尼古丁會被吸入肺的深處，并很快被吸收到血液里，然后傳送到心臟、大腦、肝和脾臟……張躍就覺得可怕，此后他再也沒有抽過一口煙，并對香煙十分反感。

他之所以扛起“中國反煙第一人”的大旗，面向社會開展反煙活動，是因為妹妹的去世。在他26歲那年，年輕美麗的小妹被腦瘤奪去了如花的生命，萬分悲痛之余，張躍對妹妹得腦瘤的誘因也感到很困惑。偶然的一天，他從報紙上看到一篇文章，談及吸煙人的子女患白血病、腦瘤和淋巴癌的幾率較大，張躍立即想到了父親。他是一名小學教師，煙癮很大，每天晚上都抽著香煙批改作業，一家老小時常被籠罩在嗆人的煙霧中。因此，他們兄妹幾個的呼吸系統都不太好，家人不同程度地受到了二手煙的毒害，真可謂“一人抽煙，三代遭殃”。

“我妹妹的去世，就是二手煙害的！”得出這個結論后，張躍更對抽煙深惡痛絕，他決定“革父親的命”——讓他戒掉已經吸了30多年的煙！首先，張躍與父親“約法三章”：不在母親面前吸煙，不在子女面前吸煙，不在孫輩面前吸煙。等到父親終于能夠遵守這個約定時，他又“得寸進尺”地勸說父親徹底戒煙。在張躍的“威逼”和監督下，2000年，父親終于把煙徹底戒掉了。

隨后，張躍又勸弟弟、岳父、伯父等家族中的10多個煙民戒了煙。見他們成功戒煙后身體愈加健康，張躍感到很欣慰，他覺得自己的反煙行動應該擴大到全社會！

關愛生命，走南闖北“掃煙害”

張躍精心搜集了許多國內外有關煙害的資料，密密麻麻，門類齊全，參考這些資料，他寫了一篇長達4000多字的《反煙宣言》。出門反煙之前，張躍把他的《反煙宣言》復印了3000份，又印了幾十盒“中國反煙第一人”的名片。但就在他一切準備就緒，即將踏上反煙征途時，父母卻勸阻說：“你并不是有錢人，卻還要去勞力傷財地反吸煙，這簡直就是不務正業，何必管那么多呢？”但張躍卻堅信，人活著就應該把自己的人生價值在社會中體現出來。

2001年夏天，他買了一張洛陽到常州的火車票，開始了漫長的反煙生涯。在常州作了幾天反煙宣傳活動后，張躍又轉戰張家港、上海、杭州、溫州、廣州。每到一地，他就拿出自制的宣傳材料到繁華街道上散發，有時還會直接從行人手里搶下香煙掐滅。但他說，這個方法用得不多，“反煙也要講策略，我還是以說服宣傳為主，很多人聽了宣傳，就自己把煙掐了。”

但也有一些煙民，對張躍的“打擾”深為不滿。在廣州火車站廣場，一位小伙子悠閑地吐著煙圈兒，面對張躍的勸說非但不聽，還“示威”般向同伴們散煙，并振振有詞地說：“就連毛主席、鄧小平那樣的偉人都抽煙呢！足見吸煙沒有多大害處。除非你能說服我，我就把煙戒掉。”“學偉人就對了。”張躍不急不躁，微笑著從包里翻出毛澤東、鄧小平戒煙的故事讓他看，并說：“毛主席最后戒了煙，鄧小平最后也戒了煙，兄弟你學習哪一位？”小伙子看過材料后不由臉紅了，把煙一滅說：“我服了你！”

有趣的是，張躍每到一座城市作義務反煙宣傳，都會受到眾多女性的大力支持和歡迎。在廣州天河路一家大商場門口，他帶的上千份反煙資料被許多女士主動索要。一位中年女性向張躍要材料時說，她丈夫抽煙15年了，肺炎越來越嚴重，卻一直戒不掉，她正愁不知到哪里找材料呢。“這下好了，拿著您的《反煙宣言》去勸他戒煙，肯定有說服力！”見張躍頂著南國的烈日，臉上淌著汗水向每一個過往行人宣傳吸煙的危害，他腳上的旅游鞋因不停奔走已經裂開了口子……這位女士感動不已，臨走時還買了兩瓶飲料送給“反煙斗士”。

在溫州，有一個頑固的煙民，任張躍如何勸說都無動于衷。張躍心生一計，向這個年輕人索取煙盒說要看看，對方剛將一包“紅塔山”遞給他，就被張躍揉得粉碎，隨后掏出26元錢說：“我損壞了你的私人財產就要賠償，你的煙是花13元買來的，我賠你雙倍煙錢！希望我的舉動能打動你戒煙的心!”年輕人又驚又奇，由衷地說：“你的行為很令我佩服，我會記住你的話遠離香煙的。”

第一次反煙之旅結束后，張躍整個人瘦了一圈，臉上也被南方灼熱的太陽曬脫了一層皮。盡管一路上吃了不少苦頭，還花掉了幾千元家庭積蓄，但回首這次行動，他覺得效果很好，起碼通過自己的反煙宣傳，讓上百個人下定了徹底戒煙的決心！

在家休息了幾天，張躍又斗志昂揚地北上京城去反煙。在北京，他住最簡陋的旅館，泡最便宜的方便面充饑。8天時間內，他對外散發11000份反煙宣傳單，勸阻了上千名煙民。這期間，張躍既通過幫助別人戒煙收獲了快樂，也因為不被理解而遭受過委屈。

這天，他看到一個女孩抽著香煙走在王府井大街上，就過去勸她戒煙。對方心情正不好，面對張躍的勸說，一開始不理不睬，后來就火冒三丈地甩給他一記耳光，怒斥道：“就要抽，怎么啦？你憑什么管我！”摸著火辣辣的臉頰，張躍不由愣住了。但很快，他又挪動疲憊的雙腳，開始搜尋新的“目標”。張躍說，煙民的不屑一顧、惡語相加甚至大打出手，都在他的意料和承受范圍之內，他有足夠的耐心。“我選擇的就是一個艱難的事業，既然敢于選擇，就不怕受挫折。”

長期義務反煙，使張躍的家境由小康滑向貧困。最慘的一次是2004年5月，他出門“掃煙害”時只帶了170元錢，并且還是借來的。而一張從鄭州到青島的火車票，就花去他126元。在青島作完反煙宣傳，張躍的口袋里只剩下兩元錢，車票買不起，住宿的錢也沒有，他只得在火車站廣場上度過一個不眠之夜。當時，饑腸轆轆的張躍回想起反煙幾年來所經歷的種種委屈，以及眼前的困窘，也曾動搖過反煙的決心。幸運的是，第二天他遇到一位軍人，在了解到張躍的情況后為他買了一張車票。“這些好心人堅定了我的信念，并讓我感悟到：做事情不能等有了錢才行動，只要認定自己做的事正確，就要克服困難，創造條件去做。我相信，對社會有益的事，到哪里都會有人支持。”

真如張躍所言，憑著僅剩的2元錢，這次他竟從青島“走”到合肥、杭州、南京、長沙、海口等8個省市。一路上，他不放過任何一個宣講反煙理論的機會，許多人聽了他的宣講，了解到他的狀況后，紛紛伸出援助之手。在廣州，一位交警贊助了他200元；一位出租車司機將他拉到當地愛衛會，卻死活不肯收車費；廣州市愛衛會的有關領導還拿出350元住宿費，解了張躍的燃眉之急……

傾家蕩產，癡心漢子不言悔

從2001年起，張躍就把大部分時間投入到全國巡回反煙活動中。“一年有七八個月在外面跑，人家的男人都是往家拿錢，他每次回來都向家里要錢。”張躍的妻子說，他們家已經“破產”了，幾萬元積蓄花光了不說，如今還負債累累。這一切，都因為家里出了個“中國反煙第一癡”！

為了維持家庭開支，張躍的妻子只有向親戚鄰居，甚至每一個認識的人借錢。張躍每次反煙回家，也都要借錢復印大量的名片和資料。他妻子有一張欠債本，上面密密麻麻記了57個人的名字和欠債數額，最多的一筆3209元，最少的30元，共計5萬多元。

“我們全家人，好多年都沒添過一件新衣服了。”張躍的妻子說，“我知道他干的是好事，但是家里人肚子都吃不飽，你還借錢去反什么煙，這不是神經病么！”

兩個孩子也并不理解父親的行為，女兒上高中的學費是找親戚朋友三元五元湊出來的，“交學費的時候連毛票都有”；兒子至今欠著大學學費，為了解決生活費，還兼了兩份家教的工作。“兩個孩子嘴上不說什么，心里一定也怨恨他爸。”說到孩子，張躍的妻子有些傷心。

因無法忍受丈夫的一意孤行，妻子曾發動親友團向張躍展開勸導攻勢：兩個孩子都大了，需要花錢，家里房子還沒翻新，你不能再干這賠錢的傻事了。但張躍并沒有回頭的意思，他輕描淡寫地說，只要能減弱社會上的煙害，自己犧牲點家庭利益算不了什么。“目前，我國每年死于與吸煙相關疾病的人數高達100萬。冰冷的數字背后，可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啊！看著人們叼著香煙‘慢性自殺’，我怎能無動于衷？”

最讓親友們難以理解的是，盡管債臺高筑的張躍很需要錢來緩解自己在反煙過程中的資金壓力，但面對“從天而降”的發財機會他卻視而不見！近兩年，上海、廣州等地幾家生產戒煙產品的公司，紛紛與張躍取得聯系，想讓這位大名鼎鼎的“中國第一反煙人”為他們的產品做代言、拍廣告，并拋出了不菲的酬金。但張躍不為所動，一次次回絕了人家。“因為首先我了解到，市面上沒有一種戒煙產品能把人的煙癮徹底戒除；再說，拍廣告以后我的行為就商業化了。在我遇到困難時，鐵路部門曾多次解決我的交通問題，衛生部門和一些好心人都支持我，就是因為反煙舉動體現了我存在的社會價值，如果我去拍廣告，味道就變了。”

令人欣慰的是，如今社會上支持這位“反煙斗士”的人越來越多。張躍給記者看了他保存的一份“反煙行動資助名單”，上面記載著全國各地600多個單位和個人對他的資助，如美國專題報道新聞公司駐北京記者300元、洛陽市人民檢察院法紀處200元、中國控煙辦公室副主任姜垣先生300元……金額總數有3萬余元。其中最大的一筆贊助1萬元，是上海一家企業老總給的，對方也是一個對吸煙行為深惡痛絕的人。直到有了這筆錢，張躍才舍得為自己買了一部幾百元的廉價手機，并去了一趟西藏和香港進行反煙。

2007年4月，張躍的中國反煙網（http://www.cnzhangyue.cn）開通了，網站上收錄了大量的反煙資料以及戒煙方法等。他高興地說，利用網絡這個新途徑，會使反煙宣傳變得更加暢通無阻。

2008年我國將舉辦奧運會，而從1988年加拿大冬季奧運會開始，“無煙奧運”不僅是一個目標，而且變成了現實。各奧運會舉辦國在比賽期間，都要對賽場、看臺等公共場所實行全面禁煙，并禁止一切與煙草相關的廣告。從網上獲知這條信息后，張躍的反煙熱情更高了，他的夢想是在2008年，帶著2008名不吸煙的志愿者，到北京支持“無煙奧運”！另外，張躍還計劃拍一部以戒煙為題材的電視劇，目前正在搜集資料。

在許多人眼里，張躍是一個“堂吉訶德”式的人物，理想過于渺茫。全國有3億多煙民和那么多卷煙企業，一個人的反煙力量能有多大？打造“無煙社會”談何容易！但張躍認為，什么事情都需要一個開始，他之所以站出來扛起反煙大旗，帶這個頭，就是想呼吁全社會的人關愛生命，積極參與反煙宣傳。哪怕只是讓人少抽一些煙，張躍也覺得自己成功了。他喜歡這里面蘊含的人生樂趣！

編輯/王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