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啊?
2006年4月,老婆吳真真出了車禍,在醫院里昏迷了兩個多月。醒來時,她就變了樣。她認得她的父母也認得我的父母,就連公司里來探望她的那個清潔工馬嬸,她都一眼認得出,可就偏偏不認得我了。一見我靠近,她就哇哇亂叫,尖利的女高音足以震破我脆弱的耳膜,好像我是恐怖的外星怪物。這弄得我進退兩難,尷尬萬分。
可惡的是那個主治醫生還說這種情況很正常,說她腦部受過震蕩,可能是部分失憶。就這還說正常,我甚至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個庸醫。可為什么吳真真偏偏就把我從她的記憶里抹掉了呢?想起這事我覺得十分郁悶啊!
我和吳真真戀愛三年了,在一番你儂我儂后,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可后來不知怎的,兩人卻經常為一些小事吵架。我甚至想,是不是愛情的保鮮期過了?可我還來不及給她講這個道理,她就出了車禍。
幸運的是,吳真真除了記不得我,其他方面還好。在休養了一段時間后她就回去上班了。當然我們還住在一起,但她每天都不讓我進臥室,并獨占了那張席夢思。可憐我1米78的個子,只得每天痛苦地睡在客廳沙發上。
死黨阿文給我出了一個主意:“那些泡泡劇都說,哪里失憶了就在哪里找回來,要不你們重溫一下這三年的舊夢?”吳真真居然在一旁響應:“行啊,你寫個劇本把我帶回到從前吧,必須要真實!”
還好,還好,我好歹還會鼓搗些文章,這點難不倒我。不過吳真真又提出了一個苛刻的條件,那就是“角色大反串”!也就是我得扮演她,而她扮演我,她不記得的事我要隨時提醒她,我心一橫就答應了,只要不是讓我穿花裙子上街就行。
現在該你表演了!
當然這一切都要從我們認識的那天開始。
三年前我被裁員。打聽到吳真真公司招人,我就上門了,可門衛狗眼看人低始終不讓我進去,結果我們爭執了起來,門衛甚至想動手。這時總裁秘書吳真真剛好路過,便上來解了圍,說:“我朋友呢!”就這樣,在她的帶領下我大搖大擺進了公司,出來后我就是這家大型合資企業的職員了。
那天為了感謝吳真真,我特地請她去吃飯,還買了一束漂亮的玫瑰花。席間吳真真接了個男人的電話,我不高興地說:“吳真真,你現在可是我的女朋友,就別再花心了。”吳真真“撲哧”一笑,噴了我一臉飲料:“我什么時候成了你的女朋友了?”“你在公司門口說的啊!”“嗬,我不過是‘美女救狗熊’,況且也沒說你是我男朋友啊!”“嘿嘿,你說我是你朋友,誰信?人家一定以為我是你男朋友,不然,叫我這快要絕跡的帥哥以后怎么在公司里泡妞啊。”吳真真當時氣得無話可說。
我馬上和吳真真重演了這一段,我覺得她是個天才,沒去演電視真可惜,在我起草的“劇本”指導下,她把我當時失去工作的落魄,以及對她死皮賴臉的追求表演得活靈活現。死黨阿文在旁邊拿著DV狂拍。
以后便是拍我和吳真真看幾場小電影,逛幾條購物街,充溢著快樂和幸福味道的戀愛。再后來就拍到我去接吳真真過來同住,當時我對她指天指地發誓:“我愛你,愿一生一世呵護你,寵你。”吳真真就是被我這樣的甜言蜜語打動搬進我們的小愛巢的。
吳真真搬過來后除了享受愛情,當然還要買菜、洗衣、做飯,我誆她說:“我們是凡人,總要生活。”現在角色換了,買菜、洗衣、做飯全成了我的事。吳真真卻倒杯咖啡坐在沙發上看球賽。我拖地過去,她腳都懶得抬一下,我剛想發作,突然想起這會兒吳真真可是在演我啊,話到嘴邊只好硬生生吞下。
接下來是拍我們第一次吵架。那天我下班做了滿滿一桌菜,興高采烈地等候吳真真下班。吳真真嘗了嘗說:“老婆,你做得很好吃,來親一個獎勵一下。”我一聽急了說:“不是這樣的。”
吳真真抬頭反問我:“那是怎么的呢?”我說:“我當時嘗了嘗菜說吳真真你咋回事?廚藝大不如以前了,你自己嘗嘗看,這魚肉太老了,這湯太咸了,這魚香肉絲太酸,這梅菜扣肉壓根沒放鹽……什么東西嘛?喂豬差不多!”
剛講到這里,我的臉就掛不住了,其實那次不是吳真真菜做得不好,而是我在工作上受了客戶的氣,無處發泄。吳真真看了看劇本,就把桌子上的菜掀了一地,說:“現在該你表演了。”
我內疚地蹲下來收拾一堆破碎的碗盤,清理滿地肆意亂竄的油污,感覺吳真真這戲演得太認真了,就算我當初一氣之下掀了桌子,她今天也不應該這樣啊。可我卻實實在在體會到了吳真真當日委屈的心情。此刻我的心底悄悄翻涌出一句話:“對不起啊,吳真真。”
有天夜里,吳真真突然在臥室里“哎喲哎喲”地叫喚,我沖進去問怎么了,她說肚子痛。看她滿臉痛苦,我趕忙背起她往醫院跑,我們住在六樓,這是幢舊樓,很多樓層燈壞了也沒人去修,黑燈瞎火。我連摸帶爬,跌跌撞撞,一步一步背著吳真真下樓梯,氣喘吁吁,連歇了兩三次。好不容易背到樓下,吳真真卻突然跳下來說:“沒事了,演戲呢,收工吧!”
我整個人累得快散了架,恨不得沖上去踹她幾腳。突然想起這一幕是那一次我闌尾炎發作的事啊,當時吳真真背著我一口氣連背帶拖下了六樓,把我送到醫院。我現在才明白吳真真那會兒是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背起我這個160多斤的大漢。而我卻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感謝的話,而她也沒有怨過我。
我鼻子一酸,眼睛就濕了。我走過去拍了拍吳真真說:“真真,謝謝你。”她一臉茫然:“謝什么?這是照你寫的劇本重溫往事呢,我回去睡覺了。”
吳真真打著哈欠。我蹲下身說:“我背你上去。”吳真真拿出劇本反復看:“劇本上有這點嗎?”我說:“沒,我只是想好好背你一次。”吳真真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撲了上來。
騙子,你又騙我!
為了讓吳真真早點恢復記憶,我努力回憶從戀愛到結婚我們一起走過的日子,每重溫一次我的心就會震撼一次,我從沒想到過原來我們的愛情,吳真真付出了那么多,而我卻如此不珍惜。我好后悔。
阿文把拍下的DV連到電視上反復播放,以加強吳真真的記憶。她有時看了會莫名其妙地哭,甚至悄悄地問我那真的是我們一起走過的日子嗎?我點點頭。“原來我們是這樣磕磕碰碰走過來的。”吳真真說,“我想那時我一定好愛你好愛你吧?”我沒說話。
最后一場是拍吳真真出車禍那天的情景:那天吳真真要我去接她下班,而我卻鉆進一家酒吧看球賽。吳真真打我的電話關機,最后她橫穿馬路,一輛車撞了過來!
本來這一段我不想寫進劇本讓吳真真記起傷心。可阿文和他老婆都說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可改變。于是阿文的老婆在酒吧里拍吳真真演“我”,阿文則拍我飾演的“吳真真”正焦急地等待,然后就是打電話、穿馬路……
這次卻真的把我撞了,我住進醫院,也昏迷了。吳真真接到阿文的電話焦急地趕到醫院,看到我渾身上下纏著繃帶躺在病床上,她立刻就哭了,伏在我身上說:“你怎么這么傻啊,真去撞車,你死了我怎么辦啊!”
阿文驚叫:“吳真真,你不是失憶了,記不起他了嗎?”吳真真哭成了個淚人。“我不過是騙騙他嘛,我要讓他好好反省一下我們的愛情錯在了哪兒,要是他那天來接我,我就不會出車禍。可是現在卻害了他……”吳真真悔不當初地答。
“那你現在能原諒他嗎?”阿文小心翼翼地問。“我早就原諒他了,在路燈下那晚他背我上樓回家,我就原諒他了……”
“誰說我傻,哈哈!吳真真,你終于原諒我了。”我一下子從病床上跳起來,幾下就扯掉了身上的繃帶。吳真真又驚又喜,撲到我的懷里又扯又打,說:“騙子,你又騙我!”
我笑:“吳真真,你裝失憶,我裝死,咱們扯平了。”然后我止住笑,認真地說:“吳真真,我會像從前一樣愛你,一直到老。”吳真真點了點頭,我站起來激動地摟住她就親。
該死的阿文還在拍。別拍了,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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