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瑞典模式”
對“瑞典模式”(“民主社會主義”道路的一個典范)的研究,并非從今日始,已有近30年的歷史了。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初,中國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之后,中國共產黨同歐洲各國社會黨、社會民主黨和工黨(以下簡稱為社會黨)進行頻繁的政黨交流。交流的課題,除國際問題外,集中在交流各自國家的治國理政經驗,如國家發展戰略和目標,經濟同社會和自然的協調發展,宏觀調整和政府職能,社會福利和保障制度,效率和公平問題,經濟體制,市場模式,金融體制,環境保護,職業培訓,公共服務體系,城市管理,企業管理和企業文化等等。中國的工會、共青團和婦聯等人民團體、民間組織以及協會和學會等機構也在這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北京和上海等地的社會科學單位和大學研究機構,對包括“瑞典模式”在內的社會民主主義的歷史和現狀進行了多次考察訪問和深入研究,發表了大量有關文章和專著。
但是有些人在探討“瑞典模式”時。認為中國學者“一向對西歐民主社會主義運動的成見頗深”,“直至蘇聯解體為止,從未客觀地如實地介紹過西歐民主社會主義運動的真實情況(包括西歐共產黨和社會民主黨的關系),‘不是否定的多肯定的少’,而是一概加以否定”。這句話未免太武斷,把許多學者幾十年的研究成果一筆抹殺掉了。
有的文章還神化“瑞典模式”。認為“瑞典模式”是“以馬克思主義為理論指導”,“高揚社會主義旗幟”,“普遍福利形成社會和諧”。以瑞典等北歐國家為例,說明“民主社會主義國家真正做到了經濟繁榮、政治民主、自由充分、福利完備、社會穩定、道德良好、人人平等、消滅了等級和特權,基本上消滅了三大差別,做到了普遍富裕,所實行的代議制民主是人民管理和監督政府的好形式”。文章還據此得出結論說:20世紀兩種社會主義模式進行競賽和比較,結果是“社會民主主義國家基本上是勝利的成功的”,“共產黨執政的國家(包括改革開放前的中國)則是錯誤的失敗的,其中沒有一個國家獲得成功”。又是一個武斷的結論。社會是多樣性的,各個國家的國情各不相同,在推崇、介紹“瑞典模式”時,何必要否定我們自己?
據了解,社會黨人一般比較講究實際。他們在介紹“瑞典模式”或“德國模式”時,總是在講到經驗和成就之后,指出存在的教訓、不足和困難。他們即使上臺執政,也不說社會黨執政的國家是“社會主義國家”或“民主社會主義國家”。他們從不說21世紀是人類“逐步向人道、民主社會主義過渡的世紀”。20世紀90年代之后,社會民主主義遇到了一些困難。而上述文章作者卻不斷引用20世紀80年代社會黨執政頂峰時期的材料。社會黨也談論“模式”,但他們所說的“模式”,無論是“瑞典模式”還是“德國模式”,一般是指他們按照社會民主主義的理念,在自己國家或本地區所作的實踐,包括經驗和教訓,并不簡單地把自己的“模式”確定為“統一標準”,要套用到其他國家中去。有人所以把“瑞典模式”說得神乎其神,目的是想得出這樣的結論:過去的蘇聯和現今的中國并非真正社會主義,瑞典是世上真正社會主義國家,而且21世紀將是世界向民主社會主義過渡的世紀。
為了澄清事實,本文將從“瑞典模式”出發但超越“瑞典模式”,簡要介紹和分析中國共產黨同社會黨的交流歷程,社會黨可資我們借鑒的治國理政經驗,同社會黨的意識形態分歧和超越分歧尋求相互了解與合作的方針。
中國共產黨同社會黨交流的歷程
中國共產黨同社會黨的政黨交流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從新中國成立到20世紀70年代中期。新中國成立之初,一些國家社會黨就開始同中國共產黨接觸和聯系,特別是日本社會黨。日本社會黨一直堅持對華友好,主張日本同中國建立友好關系。日本社會黨委員長淺沼稻次郎曾于1957年和1959年兩次訪華。意大利社會黨左翼領導人也曾訪華。1954年8月,由英國前首相艾德禮率領的英國工黨代表團訪華。毛澤東主席和其他中共領導人都十分重視這種交流。通過接觸和交談達到了相互了解的目的。但是當時的這種交流并不認為是政黨之間的關系。這有兩方面原因。首先,當時中共只同共產黨有黨際關系。同時,當時社會黨國際不允許其成員黨同共產黨有黨的聯系。
第二階段:從20世紀70年代后期到90年代初期,社會黨同中共發展黨際交流關系。社會黨贊賞中國改革開放,認為中國在維護世界和平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中共認為,社會黨無論在其國內還是國際舞臺上已成為一支重要的政治力量。在國際事務方面,雙方在反對戰爭維護世界和平、反對霸權、促進裁軍、開展南北對話與合作等方面存在著相同和近似的立場。社會黨執政時期在發展本國國內經濟方面也有我國值得借鑒的地方。到80年代晚期,中共同世界上所有社會黨都有了政黨交流關系,并同社會黨國際建立了接觸和來往。
第三階段:20世紀90年代初期至今,這一時期交流的特點是來往更加頻繁和交流內容更加務實。交流內容非常全面,在國際問題方面涉及世界兩大主題和平與發展,包括南北對話、國際格局多極化、經濟全球化、國際新秩序、新安全觀、核裁軍、人權問題、地區熱點問題等。通過交流達到相互了解的目的。國內問題幾乎涉及我國經濟建設和改革開放的所有方面。
借鑒與合作
20多年來,我們同社會黨在治國理政方面相互借鑒的內容不斷擴展和深入。特別是我國提出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以來的10多年期間,這種交流和借鑒不斷向務實方向發展。這種交流和借鑒是雙向道的,是相互受益的。歐盟有一個“新亞洲政策”,十分重視發展同中國和亞洲其他國家的政治、經濟和文化各方面的交流與合作。無論政界還是經濟界和社會各界都希望了解和發展同中國各方面的關系。政黨交流就是為此服務的。
從我們方面來說,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沒有經驗的。市場經濟盡管模式不同,但總有一些共同規律可循。除了我們自身不斷總結經驗和不斷探素外,借鑒別國特別是西方發達國家的經驗就顯得十分重要。
從宏觀上來講,西方發達國家市場經濟大體上有三種模式,即美國模式(自由市場經濟)、萊茵模式(社會市場經濟)和日本模式(帶有東方特色)。發展中國家市場經濟有東亞模式、拉美模式和非洲模式等。從西方發達國家三種市場經濟模式來說,都有我們可借鑒的地方。如美國模式中激勵企業競爭和搞活市場的機制。又如日本模式中某些帶有東方人文關懷的特色。但是萊茵模式的社會市場經濟可資我們借鑒的東西更多。理論上說,歐洲既是資本主義又是社會主義的發祥地。就是說萊茵模式中在許多方面存在著社會主義因素。但要說明,社會市場經濟模式在歐洲國家是超越黨派的,不是社會黨所特有的,當然深深地打上了社會民主主義的思想烙印。因此,把社會市場經濟模式同社會民主主義思想完全等同起來是片面的,同時還要說明,“瑞典模式”在萊茵模式的社會市場經濟范疇之內,而萊茵模式又屬于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三大模式的范疇之內。因此,把“瑞典模式”放在三個層面(“瑞典模式”——“萊茵模式”——“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模式之一”)來分析,是否可以把問題看得更清楚些。就瑞典來談“瑞典模式”實在太有局限了。因為瑞典情況實在太特殊了。英國學者薩繆爾森在《從列強到福利國家:瑞典社會發展三百年》一書中寫道:“人們常把瑞典看成異乎尋常的國度。因為她有很高的生活水平,發達的福利政策,勞動市場的安穩與和諧,和平政策,一致與妥協。這是一個‘田園詩’般的國家。”美國經濟學家熊彼德在《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和民主主義》一書中寫道:“瑞典國家制度是由特殊材料和例外勻稱的階級結構形成,任何企圖抄襲的打算都是荒謬的。”這還需要多加解釋嗎?
回過頭來,萊茵模式的社會市場經濟確實有我們許多可資借鑒的方面。而且20多年來我們在這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舉例來說:
(一)市場經濟。萊茵模式強調,在社會市場經濟運行中要有“平衡與協調戰略”,要在“經濟效率、社會團結、生態持久三個目標之間,保持平衡”。同時強調有序的市場經濟是同法律和秩序聯系起來的。在社會市場經濟實施過程中,要制定并貫徹必要的游戲規則以確保公正的法律和經濟秩序。新的發展有時需要新的游戲規則,以取得新的協調與平衡。要利用一種新的迅猛發展帶來的機遇,但要對其進行規范并限制其負面的附帶作用。
(二)環境保護。歐洲國家具體做法有:1、環保意識。歐洲國家經過20世紀60年代高速發展之后,環境受到嚴重污染。之后展開了一場“經濟——生態”大討論。得到的共識是:如果只關注經濟效率,那么在破壞生態穩定的同時,也損害了經濟本身的社會前提和自然前提。2、實施全面的生態結構轉變和提高資源利用的效能。除工業生產企業外,對基礎設施建設和交通運輸等領域也要提出減輕生態負擔的要求。同時要改變高度消耗能源和資源的消費結構和生活方式。3、通過稅收政策使經濟增長同環境消耗脫鉤。4、把環保發展為一種產業,使綠色產業在國民經濟中比重不斷增長。5、實現有效的國際協調與合作。
(三)宏觀調整。三種現代市場經濟模式無不包含宏觀調整的內容,但程度、范圍和手段各不相同。社會市場經濟有比較完整的宏觀調控機制。基本思路是“經濟”、“社會”和“市場”有機的結合,達到效率與公平的統一。政府干預主要依靠經濟手段,包括財政政策、貨幣政策、稅收政策、工資政策以及物價控制和政策投資等。經濟研究機構作出經濟趨勢分析報告,供政府部門做宏觀調控科學決策的依據。
(四)社會保障。社會市場經濟的一個最大特點是全面社會保障制度。政府通過立法,實施覆蓋全社會的社會保險和社會福利措施。這對縮小貧富差別和緩和社會矛盾起了重要作用。但高福利政策使政府財政和企業負擔過重,阻礙了企業創新的積極性,產品在全球化大潮中弱化了競爭力。現在正在調整這種“高福利高稅收”的政策。
(五)企業管理。大型企業實施“共決權”,即職工參與企業重大決策和經營管理。具體做法是職工代表和工會代表參加企業決策機構和管理機構。“共決權”雖有局限性,但提高了企業職工的參與意識和在企業中的地位,職工的權益得到了體制性的維護,協調了企業利益和職工利益,從而緩和勞資矛盾和工人與管理層之間的矛盾。
(六)金融體制。確立以銀行為主導的金融體制。銀行與大企業集團相互參股。這種金融體制有利于銀行向企業提供有效金融服務,有利于政府進行宏觀調控,也有利于在某種程度上規避金融風險。
以上只是舉其大者。對社會市場經濟,無論是經驗還是教訓,或者政策調整思路,都有我們可資借鑒的地方。
“模式”不能套用
“模武”本出于工藝用詞,意指制造器物之模型。后來含意擴大為“某種事物的標準形式或使人可以照著做的標準模式”。“模式”這個詞用在社會科學上實在是不太合適。但是大家都用了也就不必廢棄。同時,“模式”字義也在發生變化,其含義更接近于“類別”或“類型”。因此“模式”是指某一個國家的一種特有做法,并不一定要形成一個“統一標準”,讓大家照抄照搬。在世界多樣化的現今更是如此。這似乎已成為共識。德國不能照搬“瑞典模式”,法國也不能照抄“德國模式”。
從中國革命實踐來說,中國革命斗爭屬于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一部分,但中國革命并沒有完全按照十月革命的模式進行。中國革命勝利后進行的經濟建設,搞計劃經濟和集中管理是與蘇聯相同的,但我們沒有完全套用“斯大林模式”。
對于包含“瑞典模式”在內的“民主社會主義”的經濟發展戰略及方針政策可以借鑒和學習,但不能套用。原因很簡單也很明確。民主社會主義和科學社會主義是兩種不同的意識形態和價值理念。社會黨和共產黨是兩種不同類型的政黨。社會黨和共產黨作為“左翼政黨”大范疇來說,有某些相同或相似的觀點,但并不能說已經“趨同”。區別不同類型政黨“界別”在于:政黨的指導思想和理論基礎,政黨建設的組織原則,政黨所領導或執政的國家政治體制以及政黨主要依靠的社會力量和政黨確定的最終奮斗目標。可以相互借鑒,但不可模糊這個“界別”。不僅社會黨和共產黨兩種類型政黨可以“界別”,就是在歐洲國家中的社會黨同保守黨和右翼政黨也是可以“界別”的。
“借鑒人類的一切文明成果”和“走我們自己的路”,恐怕可以作為本文的結語。
(責任編輯:劉萬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