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爾當選土耳其新總統的多維透視

近幾個月，土耳其國內政壇發表的變化引人注目，7月，執政的正義與發展黨利用強大的民眾基礎提前舉行議會選舉，8月，贏得大選勝利的正義與發展黨憑借再次單獨組閣的機會，使該黨推舉的候選人居爾成為土耳其共和國歷史上第一位具有深厚伊斯蘭背景的總統。居爾的當選，使這個被西方譽為“中東伊斯蘭世界國家海洋中一個非宗教指路明燈”的世俗國家成為世界矚目的焦點。

一、居爾當選是土耳其民主化進程的必然結果，也是精英政治和民眾政治趨同的表現。土耳其共和國建立后為了改變國家積貧積弱的局面，以凱末爾為首的精英分子采取與過去完全割裂的世俗化的治國方略，但卻延續了奧斯曼帝國的精英政治，所以在共和人民黨時期，民眾的基本權利和自由長期遭到忽視。隨著一黨制向多黨制的過渡，盡管經歷民主黨的專制，兩極格局下各黨基于意識形態的權力角逐和斗爭，但執政黨逐漸在競選綱領的制定、治國方略的貫徹上考慮民眾的態度和反應，所以民眾的政治邊緣化處境得以改善，這在伊斯蘭政黨出現后表現更加明顯。

以正義與發展黨作為發展頂峰的政治伊斯蘭運動在土耳其選舉中連連獲勝，這表面上體現了伊斯蘭勢力戰勝世俗勢力，實質上卻是民眾政治對精英政治的勝利。代表精英政治的諸種力量來自傳統的統治階級，如軍隊、政府官僚、世俗化的商業資產階級等階層，對伊斯蘭教傳統的排斥使其與堅守傳統的普通民眾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而早期的伊斯蘭政黨把具有巨大民眾親和力與號召力的伊斯蘭教作為動員民眾的工具，民眾也將其視為實現權利和自由而賴以借重的工具。所以在這一時期，伊斯蘭政黨多在傳統地區和移民較多的大城市獲得廣泛的支持。伊斯蘭拯救黨和繁榮黨的勝利正是民眾政治參與擴大的結果，也是民眾的政治需求得以實現的途徑。正義與發展黨上臺執政后以保守的社會民主黨自居，因而除了獲得傳統的穆斯林支持之外，還特別反映了新興的較為虔誠的城市中產階級的追求。在今年的大選中，就有許多家境富有的新興中產階級和一些海外留學創業歸來的人士為正義與發展黨助選或參選。既有從國家福利中獲得好處的社會底層人民，也有從經濟發展中富裕起來的商業中產階級，表明正義和發展黨在土耳其第一次發展起來了類似于德國基民盟或社民黨這樣的大眾政黨，因而贏得今年議會選舉和總統大選實屬必然。雖然根據土耳其憲法，居爾要放棄正義與發展黨的黨員身份和維持中立，但總統與政府的意志仍將趨同。

二、居爾當選是正義與發展黨的廣泛號召力所在，也與居爾的人格魅力息息相關。正義和發展黨在2002年上臺是綜合因素的結果，聯合政府的孱弱、腐敗與丑聞橫行、經濟與金融危機的惡化，使民眾對執政的世俗主義勢力大失所望，轉而尋求倡導務實、親民的正義與發展黨。在四年零八個月的執政期間，為了盡快使國家從1999年和2001年兩次金融危機重創中復蘇，正義與發展黨加大宏觀調控力度，推行金融機構改革，積極改善投資環境，增加基礎設施建設投入，努力推進私有化進程。2003年以來，土耳其經濟以年均7％的速度增長，國民生產總值也從執政初期的1800億美元增長至4000億美元。2006年外國直接投資達202億美元，外貿出口額達到創紀錄的858億美元，旅游收入達到400億美元，通貨膨脹率也得到有效控制。經濟上的巨大成功為其獲得民眾支持贏取了資本。正義與發展黨還熱心關注民眾疾苦，積極為公民提供社會福利，以補償市場經濟中的弱者和失敗者；注重保護弱勢群體，致力于改善老百姓的生活狀況；在有關救濟、醫療等社會保障系統方面進行改革，使底層民眾得到實惠。埃爾多安在當選總理后，成功打造了自己親民總理形象：走訪普通社區、節假日給孩子們分發禮金和禮物、給貧民送煤炭等舉動籠絡了占人口多數的中低收入階層。此外，正義和發展黨積極改革土耳其的現行政治經濟法律體系、提高國內的人權狀況、改善庫爾德人和亞美尼亞人少數民族地位的努力也得到廣泛認同，所以居爾當選被西方和土耳其媒體稱為“民主的勝利”。

居爾的當選總統與正義發展黨在議會選舉中獲勝直接相關，因為贏得絕對多數意味著正義與發展黨在總統選舉中擁有主導權，但居爾的人格魅力也是其制勝的法寶。他在政界打拼多年，享有很高的聲望，得到土耳其一些主要社團和工商界的廣泛支持。并且居爾和埃爾多安配合默契，他們為了政黨利益而勇于犧牲自我的精神也得到民眾的首肯。由于埃爾多安曾因煽動宗教仇恨的指控而被禁止五年內參政，在2002年的大選后作為黨魁的埃爾多安無緣總理職位。關鍵時刻居爾勇挑重任，充分展現了自己的治國才能，并在2003年3月成功說服塞澤爾總統而實現權力的順利交接和政府的平穩過渡，甘當配角的行為為其贏得良好的聲譽。同樣在今年的總統選舉中，雖然埃爾多安按照土耳其先例能順利當上總統，但這一行為可能引起民眾的抗議，于是居爾作為總統候選人被推向前臺。另外，居爾在擔任副總理和外交部長期間，務實而積極的外交政策也得到一致認可，并在2005年成功啟動入盟的正式談判。因此歐盟共同外交和安全事務高級代表索拉納曾稱，居爾如能出任土耳其總統，是一件值得向土耳其人民表示祝賀的事情。

三、居爾當選表明土耳其伊斯蘭運動雖已居主導地位，但世俗主義仍然是其終極選擇。居爾的當選也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土耳其伊斯蘭復興運動的邏輯結果。凱末爾主義時期實行國家控制宗教的世俗主義政策，所以一黨制時期土耳其的宗教勢力處于蟄伏狀態。在多黨制時期，土耳其各政黨紛紛將伊斯蘭教作為動員民眾的工具，所以伊斯蘭教在這樣的工具性應用中自1950年開始出現緩慢的復蘇跡象。1969年第一個以伊斯蘭理念為訴求的民族秩序黨成立，開啟了政治伊斯蘭復興的大幕。繼之成立的民族拯救黨在70年代三次成功參與中左、中右政黨組織的聯合政府，成為世俗主義主導的政壇中一道頗為引人矚目的風景。1980年被軍方取締后，民族拯救黨的主體力量于1983年組建繁榮黨。經歷十余年的韜光養晦，1995年取得組閣資格，并于1996年與中右的正確道路黨組成聯合政府，黨魁埃爾巴坎擔任政府總理。盡管多種因素導致這屆聯合政府的短命，但其鮮明的伊斯蘭立場和躍躍欲試的伊斯蘭施政綱領是軍方脅迫其下臺的主要原因。稍后成立的美德黨趨于務實，宣稱社會保守主義、文化民族主義和多元主義，強調現代化、民主、人權、加入歐盟，但仍沒有逃脫被憲法法院取締的命運。此后政治伊斯蘭復興運動中的改革派組建正義與發展黨，并極力樹立保守的民族主義政黨形象，所以當左右翼政黨陷入腐敗、貪污和執政不力的僵局時，民眾紛紛轉向該政黨。在2002年大選中，正義與發展黨獲得34.28％的民眾支持率和363個議會席位，得以單獨組閣執政。今年，再次憑借務實、整合傳統與現代、信仰與理性的施政綱領，獲得46.3％的民眾支持率和341個議席，并使居爾成功登上總統寶座，從而使伊斯蘭勢力成為土耳其政壇的主導力量。

正義與發展黨的再次執政和居爾的當選總統并不意味著土耳其的世俗基礎將發生改變，因為正義與發展黨仍將世俗主義作為基本的意識形態主宰統治，這可以從埃爾多安和居爾的言語及行動中得以證明。當反對黨指責正義與發展黨在施政過程中偏離了世俗化原則，并認為一旦該黨總統候選人出任新總統，將不利于世俗化政體時，埃爾多安明確表示政府將堅定地捍衛國家的世俗政體和民主體制。正義與發展黨在大選前，將提名的國會議員名單中剔除了宗教保守分子，大舉提名女性、自由派和年輕的候選人。埃爾多安指出要成立一個法治、民主、世俗和社會的政府，并發誓要成為所有土耳其人甚至所有政敵的總理。居爾也在就職演講中極力緩和世俗主義者的憂慮，堅持說將保持中立并遵守共和國已經頒布的規章制度，支持土耳其的世俗政權，支持政教分離。“只要我在任，我會拋開任何偏見，擁抱所有的公民。”他還說，將獨立于各政黨之上維持平衡，并承諾將利用自己擔任外交部長的經驗，推進土耳其融入歐洲大家庭，以在國際政治舞臺發揮更加積極的作用。盡管這里不能排除政治家的作秀，但他們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偏離社會發展的既成事實。

四、居爾當選意味著多種力量的重新平衡，任重而道遠。居爾盡管不出意料地登上總統寶座，但仍要在軍方和反對黨之間維持某種平衡。面對居爾的當選，土耳其《自由報》的專欄作家焦什庫曾說：“從現在開始，沒有人能把土耳其稱為世俗國家了……有宗教背景的政治力量又往前邁出了一步。”這表明了自由派對居爾當選的不滿。堅持世俗主義的軍方也不可小覷，自20世紀60代以來，曾將四屆偏離世俗軌道的政府趕下了臺。在今年四月份的總統選舉中，軍方在其官方網站發表聲明：“土耳其武裝力量是世俗政權的絕對捍衛者，必要時他們將清楚地表明自己的態度和行動。”這是土耳其軍方發出的警告，隨后居爾不得不退出總統選舉來平息風波。就在第二次總統選舉的第三輪投票之前，軍方又發出警告稱 “邪惡中心正試圖破壞國家的憲法”。土武裝部隊總參謀長比于克阿納特甚至呼吁說，土耳其國內一些分裂分子不能容納國家的團結氛圍，一些敵對勢力正試圖有計劃地“腐蝕”世俗體制，因而軍隊不要忘記阿塔圖爾克的教誨：“創建共和國的人，也要維護它。”另外，軍方要員和主要反對黨的世俗精英們并沒有出席居爾的就職儀式。但軍隊究竟會有什么樣的反應，還有待時間的證明。目前代表世俗力量的共和人民黨和民族行動黨依然擁有較為強大的民眾基礎，他們在此次選舉中分別獲得20.9％和14.2％的選票，所以他們的一舉一動又是居爾在施政中必須注意的，實現多種力量之間的平衡而避免宗教和世俗之間的零和博弈是居爾需要迫切解決的難題。

如何盡早加入歐盟和建立和平的外交環境也是居爾在總統任期內獲得廣泛民眾支持的關鍵。正義與發展黨一直力推的土耳其入盟談判前景，在法國新總統薩科齊今年5月正式就職后，變得黯淡下來，因為后者對土耳其加入歐盟持強硬的反對立場。并且土耳其民眾的入盟熱情過去兩年來急劇下降，因為歐盟以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種族、宗教和文化的隔閡等借口，使土耳其在歐盟門外等了40余年，這頗傷民族感情，但這都足以使世俗力量向其發難。所以盡管居爾會繼續堅持“脫亞入歐”戰略與和平的外交路線，但如何兼顧國內和國外的雙重利益，實現左右逢源又是擺在他面前的一大難題。

(責任編輯：王 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