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外交戰略調整的意義及影響

法國的外交事務歷來掌控在共和國總統手中，薩科齊在競選總統期間曾經明確表示，法國外交政策的連續性將得到維護，但是也需要做出適當調整。薩科齊5月16日已正式就任總統，并且以其雷厲風行的作風全面展開工作。分析法國目前所處的國際環境、觀察薩科齊總統最近的有關言行和舉措，可以看出，法國外交戰略和政策調整勢在必行，調整的側重點和發展趨勢也初見端倪。這一調整將對大國關系演變產生不容忽視的影響。

希拉克擔任法國總統12年，法國的外交帶有他的明顯印記。如今，“希拉克時代”已經結束，薩科齊領導下的法國所面臨的是一個正在發生深刻變化的世界。當今的世界，風云變幻、反復無常，一些熱點問題更趨復雜和尖銳，新的矛盾和沖突又在產生和凸現，傳統的大國關系經歷著巨大演變。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是，法國在國際事務中的聲望和地位正在削弱或者受到挑戰，法國正面臨著一系列必須面對和亟待解決的緊迫問題。歸納起來，主要有四個方面：

一、法美關系持續不睦導致法國外交空間受到擠壓，對外關系失衡。

戴高樂主義的精髓是實施獨立外交，保持法國在國際事務中的大國地位，從而維護法國的國家利益。二戰之后，法國拒絕完全聽命于美國，周旋于兩個超級大國之間，在國際事務中發揮了獨特作用，得到了國際輿論的極高贊譽，特別是法國退出北約組織軍事一體化機構的舉動成為戴高樂獨立外交的象征。在當時東西方冷戰狀態下，法國雖然鬧些獨立，但法美之間依然保持著實質性的盟國關系，共同利益促使雙方一致對付強大的蘇聯陣營。希拉克出任總統后，繼承戴高樂主義，堅持法國獨立外交，2003年法國旗幟鮮明地反對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可以說是“希拉克時代”最具象征意義的舉動，贏得了國際輿論的極高評價，而且美國陷入伊戰泥潭難以自拔的事實證明了希拉克的預見性。然而，希拉克反對單邊主義的立場引起美國極度反感，造成法美關系持續緊張。不合作、甚至對立，幾乎成為兩國在眾多國際事務中的明顯特點。于是，法國成為美國在其西方盟國中一個主要的擠壓對象。美國鼓勵歐盟的東擴，其用意遠非希望歐洲強大，而是通過歐盟的膨脹來淡化法國在其中的主導地位。美國對法國重返北約軍事一體化機構設置重重障礙、積極拉攏中東歐國家加入北約、反對歐洲建設共同防務體系、推動在波蘭和捷克設立導彈防御體系計劃……，這些舉措的背后都有牽制法國的意圖，因此，法國目前在歐洲事務、特別是歐洲安全事務中的作用受到極大制約，在國際熱點問題上法國的外交空間也不斷縮小，對外關系失去平衡，在國際舞臺上的聲音日益微弱。

二、歐盟事實上的分裂造成法國在歐洲的地位下降。

歐盟實施東擴計劃的目的是把中東歐原蘇聯陣營國家納入西方陣營之中，但是歐盟中的新成員與老成員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嚴重。以法國為代表的老成員國推動歐洲一體化建設的目的是，通過歐洲的強大進而發揮自身在國際事務中的主導作用；而新成員國則試圖在經濟上依靠西歐，在軍事安全上則依靠美國和北約的庇護來應付俄羅斯。這種戰略利益上的根本差異導致歐盟內部在一系列問題上必然產生分歧，最為典型的是在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問題上歐盟內部形成了反戰和主戰的兩個陣線，也就是所謂“新歐洲”與“老歐洲”之爭。歐盟內部分歧的加大，使得歐盟制定共同外交政策、對外用一個聲音說話的計劃更加難以實現，歐盟在“深化”“擴大”等問題上似乎迷失方向，因此有評論指出，目前歐洲政治一體化進程嚴重受阻，歐盟已經處于分裂狀態。這種狀況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法國在歐洲可能發揮的作用，其主導地位受到威脅。

2005年法國全民公決否決了歐盟憲法條約，這也是法國在歐洲地位下降的一個重要原因。法國是歐洲政治一體化的主要推動國，而歐盟憲法條約正是這一進程的關鍵一步。在歐盟絕大多數成員國批準通過了這項條約后，法國卻否決了這一條約，造成歐憲危機。法國在歐盟中的地位和影響受到前所未有的質疑。另外，被稱為推動歐洲前進的“法德軸心”一段時間以來黯然失色、后勁不足，加之波蘭等新成員國因擔心在歐盟中被“邊緣化”而頻頻對法國在歐盟內的主導地位提出挑戰，這些因素也促使法國的地位下降。

三、俄羅斯“卷土重來”給歐洲安全帶來新的不確定因素。

無論從歐洲安全角度來看，還是從經濟角度來說，俄羅斯對法國都是至關重要的。但是，最近以來，普京總統對西方采取的強硬立場令法國不安。在天然氣供應問題上，歐洲同俄羅斯的爭論難以平息，俄方斷油斷氣的威脅不絕于耳，莫斯科拒絕批準《歐洲能源憲章》，雙方甚至未能啟動新的《伙伴合作關系協議》談判。

令法國不安的還有俄羅斯同美國在“反導計劃”上的沖突不斷升級，莫斯科甚至揚言要把核導彈瞄準歐洲。前總統希拉克曾經警告，“反導計劃”將可能造成歐洲分裂。顯然，在“反導計劃”問題上，法國處境尷尬。美國一旦在歐洲部署導彈防御體系，勢必激怒俄羅斯，而俄羅斯的軍事實力始終對歐洲構成威脅，更何況俄羅斯手中還有“能源武器”。對法國來說，俄羅斯以當年一個超級大國的姿態“卷土重來”，給歐洲的安全帶來了新的不確定因素。面對俄羅斯的新現實，法國長期奉行的對俄政策難以為繼。

四、新興經濟發展國家對法國形成新的挑戰，法國在非洲的地位面臨威脅。

法國作為西方老牌工業發達國家正遭到經濟全球化浪潮的強烈沖擊，法國多年來經濟增長遲緩，缺乏后勁，結構性問題突出，競爭力低下，失業率居高不下，社會問題層出不窮。可以說，法國綜合實力不斷下降，與其雄心勃勃的大國情懷之間的矛盾日益突出。而像中國這樣的新型經濟發展國家的崛起，對法國來說，無疑是一種新的挑戰。長期以來，法國把中國等發展中國家視為其產品、投資的巨大市場，但是沒有幾年，其中一些國家，已經被認為是法國的競爭對手。一些媒體感嘆說，無論在爭奪產品和投資市場上還是在資源開發方面，法國都面臨著這些國家咄咄逼人的威脅。

此外，法國在非洲的壟斷地位也面臨挑戰。眾多的法語非洲國家曾經是法國的殖民地，這些國家雖然早已獨立，但是法國在當地依然掌握著經濟命脈，在政治上擁有重大影響力，在一些國家還有駐軍。近些年來，法國不斷調整非洲政策，改變發展援助政策，給經濟援助增添了政治條件。但是，這些改革并不成功，法國在非洲遭到的質疑和批評越來越多。在這種情況下，美國“進軍”非洲導致法美兩國激烈爭吵，其他一些國家成功的非洲政策也使法國產生懼怕和嫉妒心理。法國擔心，被視為“禁地”的非洲將被他人染指。

以上諸多因素構成了法國外交的新課題，調整對外戰略成為當務之急。為此，薩科齊總統明確提出了三大基本目標：確保法國及其盟國的安全和獨立、推動自由和人權事業、保障法國的經濟和貿易利益。這一調整大致體現在以下五個方面，特別值得關注:

一、致力于結束歐憲危機，繼續在歐洲建設中發揮核心作用。薩科齊認為，目前的危機不符合法國的利益、也不符合歐洲整體利益，法國必須在推動歐洲建設方面繼續發揮主導作用。為了化解危機，薩科齊提出了用簡化版條約替代歐憲的主張。簡化版條約盡量淡化“憲法色彩”，回避引起眾多爭議的、涉及國家主權的內容。薩科齊與德國總理默克爾就此達成了一致，針對波蘭反對態度最為強烈的情況，薩科齊還訪問了華沙，向持反對態度的波蘭領導人施加壓力。6月下旬在布魯塞爾舉行的歐盟首腦會議上，由于德法領導人的積極推動，27個成員國經過艱巨談判和相互妥協最終達成協議，持續將近兩年的危機出現了轉機。歐盟所達成的協議實際上就是薩科齊提出的藍本，而最終達成協議正是薩科齊和默克爾臺前幕后聯手推動的結果。人們似乎看到，法德軸心正在注入新的活力，法國正在“重返歐洲”。

法國還在改善同英國的關系。英國新首相布朗據說在歐洲問題上態度較為積極，與薩科齊的共識很多，因此法英合作的可能性也很大。有分析認為，法英德三國在先后更換領導人之后，有可能成為主導歐洲的新“鐵三角”。鑒于目前“新”“老”之爭、大國小國之爭造成歐盟的分裂和癱瘓，薩科齊再次提出了“核心歐洲”的設想，顯然，法國在這個“核心”中將發揮關鍵作用。

二、修復法美關系，應付共同威脅。修復雙邊關系符合當前法美兩國利益，是雙方領導人的共同愿望。對于美國而言，失去法國這樣一個盟友對其實施全球計劃是個不小的損失；而法國由于受到美國的掣肘難以在國際舞臺上有所作為。因此雙方都希望通過更換領導人的契機來打開僵局，美國總統布什對薩科齊當選法國總統給予熱情支持，薩科齊則強調法美關系是“深刻、誠摯和牢不可破的”。推動雙邊關系的改善也有一個現實因素，即共同應付俄羅斯可能造成的威脅。蘇聯解體后，法國始終致力于發展同俄羅斯的伙伴關系，以確保歐洲的安全和戰略平衡。但是從去年俄羅斯調整對西方政策以來，俄羅斯對美國采取了針鋒相對的態度，特別是美國在波蘭和捷克部署導彈防御系統的計劃導致美俄關系空前緊張。這一緊張局面給歐洲帶來的新的不安全感，在這一背景下，法美兩國修復盟國關系就順理成章了。

不過，薩科齊已明確表示，法國改善同美國的關系并不意味著完全追隨美國。在伊拉克問題上，法國依然要求美國撤軍;在伊朗核問題上，反對采取武力解決的方式；在美國推行的北約改革問題上，法國反對北約全球化、反對用北約取代聯合國；在美國質疑的歐洲防務建設上，法國依然認為這是確保歐洲安全的關鍵步驟。這表明，法國在改善與美國的關系上將會采取行動，但是法國獨立外交原則不會改變。

三、力爭在中東問題上繼續發揮法國的獨特作用。法國在中東地區有自己的特殊利益，因此法國歷來積極介入這個地區事務。希拉克當政時期，法國因重視同阿拉伯國家關系并且同美國保持一定距離，而遭到美國和以色列的排斥，難以有所作為。薩科齊上臺后中東國家反映不同，薩科齊的外祖父是猶太人，因此以色列對法國新總統抱有期望，而阿拉伯國家則持觀望態度。分析認為，法國重新介入中東事務當前有兩個有利條件：一是反對伊拉克戰爭的鮮明立場以及對重視發展同阿拉伯國家關系使法國擁有特殊地位；二是法美關系一旦修復，法國在這個地區受到的抵制或制約將會減小，此前人們已經看到法國在黎巴嫩危機中的行動得到華盛頓的認可。當前，伊朗與美國持續對抗、巴以沖突和巴勒斯坦內部沖突加劇、以色列與黎巴嫩和敘利亞矛盾尖銳復雜。這種亂局可能給法國的介入（或者以歐盟的名義介入）提供了某些機會。

四、地中海地區和非洲地區將成為法國關注的重點。法國既是歐洲國家也是地中海國家，法國同其他地中海沿岸國家無論從地理位置還是歷史淵源上、無論經濟利益還是安全利益上都存在著密不可分的聯系，這個地區還是法國通向中東和非洲的必經之地。加強和擴大這個地區的合作成為薩科齊任內一個重要外交目標。他最近反復強調了建立地中海聯盟的重要性，并且把這個設想同當年法國提出歐洲一體化設想的重要戰略意義相提并論。薩科齊認為，地中海應當成為歐洲與非洲的紐帶，地中海聯盟應當在經濟貿易共同發展、打擊國際恐怖主義、協調解決移民問題和推行民主化問題上發揮作用。

在非洲問題上，薩科齊則強調了法國在當地軍事存在是“在聯合國或非洲聯盟授權下”執行維和任務，而不是卷入某些國家的內部沖突。他還同時堅持對非洲發展援助附加政治條件的方針。

五、對華政策將更加理性和務實。薩科齊認識到，中國是一個經濟高速發展、國際地位不斷提高的重要國家，因此鞏固和發展同中國的合作關系符合法國的根本利益，這也是自戴高樂以來法國政府的一貫立場。但是，薩科齊在處理對華關系問題上將有兩點值得關注：一是在涉及雙邊經濟貿易摩擦問題上，法國的立場可能會更加強硬以維護自身利益；二是在所謂自由、民主、人權問題上，在蘇丹達爾富爾問題上，以及氣候變暖、環境保護等問題上向中國施加更大的壓力。

（作者系新華社高級編輯、

世界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

（本文責任編輯：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