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歡和母親去逛街,她對衣服獨特的眼光讓我這個活在上海繁華里的女兒,常常會覺得慚愧。我似乎是個永遠落在時尚后面的人,不論怎么努力,都會被別人拿來做反面的例子。只這一點,我就佩服母親,她不像我,最美麗的時候可以有大把的錢盡情地打扮自己。她50歲之前的時光,都是在父親的郁郁不得志中度過的。她自己的一份工作,也只夠養家,似乎沒有更多的閑情和逸致來讓清貧的生活因此閃亮起來。這是父輩們厭倦也習慣了的生活方式。但是母親,卻偏偏讓自己,還有我和父親,有了一份凡俗生活里別人無法體驗到的優雅和情趣。
她首先是把自己,打扮得與別的女人們不同。其實都是一樣的布料,但母親會在買來后,稍稍地加工一下袖口、衣領或是腰部,給它們打一些漂亮的褶皺,或是繡一只翩翩欲飛的蝴蝶。這樣小小的改變,不經意去看,是看不出來的;但是一眼看過去,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和風情。而自己的心,因了這樣內斂的改變,也會如印了暗花的衣料一樣,在陽光下走過,便顯出美麗的圖案和光澤來。那時候小城里的女人,皆是暗暗地羨慕著母親的。她們看母親提了草編的籃子到菜市場,常常會忘了買菜,只顧看母親幾乎能走出音樂來的腳步聲,還有腰間一抹淡淡的光彩。就連我這樣粗心的女孩子,也喜歡那時候的母親,她的眉眼里,那種無法模仿的雅致和清爽,會連走過的人,也不自覺地歡喜起來。
聽父親說,年輕的時候,他就是被母親走過時,拂到額前來的一縷柔軟芳香的頭發給打動的。婚后的母親,果然如他想象的那樣,將素樸的日子,打理得津津有味。春天的時候母親會在窗前插幾枝桃花,讓清香綿延至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父親在這樣的芬芳里喝茶,聽母親手腕上的鐲子“叮叮當當”地響著,常常會哼起幸福的小曲兒。至于夏天小小的院子里,幾竿靈動的翠竹,還有送來清涼的葡萄架,架下涼爽的石凳,更是讓累了一天的父親覺得舒暢。我從小便是個調皮的孩子,母親身上的魅力,絲毫沒有遺傳給我。但我還是能從冬天沒菜吃的時候,在母親腌下的各色小咸菜里品出生活的美妙來。我常常邊美美地吃著香脆的黃瓜條,邊微閉起眼睛朝母親喊:媽媽,我真的很愛你呢!我想這是我對母親,傳達給我和父親一種細致人微的情趣的感激吧,只是那時候不知道這樣的味道,叫做幸福。
等我有了一份薪水豐厚的工作,可以月月寄錢給家里,母親更是讓她和父親的二人世界變得愈加地有滋有味起來。而且,她身上的那種搖曳生姿的風情,絲毫沒有隨年齡的老去而有絲毫的減弱。我和她上街,回頭率會突然地增加。有一次我遠遠地看她走過來,眉眼里的光彩,在人群里,擋都擋不住;那種我所熟悉的恬淡與溫柔,竟是從她的每一個細節里,都能看得到。優雅和風情,原是這樣一點點嵌入了歲月中。
我很奇怪為什么我和我身邊的朋友,即便是用最名貴的化妝品,買最知名品牌的衣服,去最有情調的酒吧里慢慢品著洋酒,但依然時時地覺得自己落在了時尚的后面,而且因此焦躁和失衡。是我一次次從喧囂里回到小城,看到母親的生活,方才明白,優雅,原是一種可以持久永恒的東西,它從不會附著在生活的表面,而是隱藏在若隱若現的細節里。如果你去像追星一樣地追尋,你永遠會被它甩在后面。只有你靜下心來,從最細微的地方,執著地經營下去,你才會擁有植入生命里的風情。
而我們被物欲包圍了的凡俗擁擠的生活,便會因此,有了時尚永遠無法企及的情致與柔軟。你想要的優雅,也會這樣,滲入你生活的點滴,一路陪你到老。
選自《東西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