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臺南成功大學的畢業生,成功大學的校訓是“窮理致知”。畢業后我的第一個工作,是到新竹交通大學擔任助教,交通大學的校訓是“知新致遠,崇實篤行”。從美國回到臺灣之后在臺灣中央大學任教,中央大學的校訓是“誠樸”。這兩年成為臺灣清華大學的教授,清華的校訓是“自強不息,厚德載物”。弟弟是臺大的博士,臺大的校訓是“敦品勵學,愛國愛人”。哥哥是東吳大學的畢業生,東吳大學的校訓是“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
我也仍然記得校門口、禮堂里、梁柱上的各種標語:
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于度外。
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我也仍然背得出李密的《陳情表》和諸葛亮的《出師表》的片段,也仍然記得少年時如何背誦范仲淹的《岳陽樓記》,跟著老師念“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還有柳宗元,還有韓愈,還有蘇軾……
我,以及我們的同代人,是在這樣的價值架構里長大的。
走了多少人生歧路之后回頭,才明白這個孕育了我們的價值結構是多么深的被儒家思想所滲透。顛覆道統的莊子《盜跖篇》不會被我們讀到,天馬行空的《山海經》、唯物辯證的韓非,“不尚賢,使民不爭”的老子,都不在我們的主要價值結構中。要認識?你自己去找。
和西方的主要價值對比時,儒家的“道德”特質就更顯鮮明。我曾在美國堪薩斯州立大學讀書,堪大的校訓是:“謹守大自然的法則。”每受邀到一個大學演講或訪問,我就好玩地先去找出那個學校的校訓,發現哈佛的校訓是:“與柏拉圖為友,與亞里士多德為友,更要與真理為友”;耶魯的校訓是:“光明,真理”;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校訓是:“真理使你自由”;斯坦福大學的校訓是:“自由之風飄蕩”。
在這些著名的歐美大學里,最突出的兩個詞,一是“真理”,一是“自由”。強調“真理”與“自由”,和強調“厚德載物”、“敦品勵學”、“愛國愛人”,是存在著極根本的差異的。
(小呂摘自《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