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資月月有

每月過千元的工資，不再像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那樣臉朝黃土背朝天，也可以掙到錢了，我一時心花怒放。去年，我穿著潔白的廚工裝，在這家港資電子公司的廚房部開始忙活。

在廚房開工沒幾個星期，組長突然向我宣布：“從下個星期起，你到飯?zhí)猛系貎蓚€星期。”乍一聽，我懵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是做切菜、炒菜這些還算體面的活兒的嗎？時不時還得到幾句表揚(yáng)的話，怎么突然之間就把我“發(fā)配”去拖地了呢？我心如死灰地走向滿地垃圾的飯?zhí)谩?/p>

飯?zhí)美铮瑲埜ｏ埳⒙湓谧烂嫔希l(fā)出一種難聞的怪味，擦嘴巴的餐巾紙扔得滿地都是，只看一眼就想嘔吐。我感到深深的悲哀，進(jìn)而是沮喪，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竟“淪落”到拖拖地、掃掃垃圾的地步。我摸出一支煙點燃，猛吸一口，企圖驅(qū)逐襲人的濁氣，立即嗆得狂咳起來。香煙燃盡，燒到了手指，我痛得差點叫出聲來，心也開始痛。我一下子扔掉拖把，飛快地脫掉工裝，徑直走到組長面前，沖他吼道：“我——不——干——了！”正在切菜、炒菜的所有工友都看著我。一個工友上前來拉我、勸我，被我一把推了個趔趄。

吵鬧聲驚動了主管，他過來了，拍拍我的肩膀，一言不發(fā)，只是操起地上的拖把在飯?zhí)美锩钇饋怼Ｎ移沉怂谎郏话汛笸习鸭s摸有十四五斤重，只見他一手操一個拖把，越過桌腿，繞過凳子，如行云流水，拖把所到之處，污濁不堪的地板立刻變得光潔明亮，乍一望，讓人耳目一新，心里舒坦極了。這家伙，雖身為主管，干這活兒倒是個行家里手，說不定還是靠這活兒起家的呢！我想。

過了好一會兒，主管一邊拖地一邊沉穩(wěn)地對我說：“湖南老鄉(xiāng)，把心靜一靜，先聽我說，回答我?guī)讉€問題：你看到過烈日下的建筑工地上揮汗如雨地扛磚握鏟的小工嗎？你見過在車間流水線上的打工兄弟姐妹們?nèi)諒?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重復(fù)著一成不變的工作勞累和單調(diào)嗎？你懂得公司的所謂白領(lǐng)有時在激烈的競爭中孤立無助的凄涼嗎？”頓了頓，他抬手指了指我旁邊的幾個工友說：“我們都是來自偏僻的山鄉(xiāng)，要知道，在這里沒有白撿的元寶，天下也沒有白吃的午餐，只有不計較臟、苦、累地付出勞動，之后才是回報。你問問這里的每一個員工，哪個沒拖過地？別人能干，你為什么不能干？干與不干，你自己該想清楚。”

我接過主管手中的拖把，先慢后快地忙活開了，看到變得潔凈的地板，心境也慢慢地平靜下來。

春節(jié)到了，我風(fēng)塵仆仆地奔上回家的大客車。到家鄉(xiāng)的縣城轉(zhuǎn)車時，我把頭發(fā)梳理得光溜溜的，小心翼翼地穿上花了一個多月工資買的筆挺的西裝和擦洗得锃亮的皮鞋，把工裝換下，連帶一臉的疲憊鎖進(jìn)行李箱的底部，拎著大包小包的水果和年貨容光煥發(fā)地擠上了回鄉(xiāng)下的小客車。到家鄉(xiāng)的村口，招來了不少同村人羨慕的目光，他們問我在東莞打工的情況，我說：“東莞那兒好啊！那兒的錢好掙啊！我每月能掙1000多元，還管吃管住。我一個月的工資相當(dāng)于你們幾畝田純收入。那邊哪像我們這兒窮鄉(xiāng)僻壤……”

他們隨即就說：“我一看就知道你在外面輕松掙大錢呢！什么時候返廠？把我也捎上。”我一陣臉紅，一下子想起了我那鎖在行李箱底部被汗水染黃的工裝。

今天發(fā)工資了，手里捏著薄薄的一疊“老人頭”，我心里不由盤算開了：電話費(fèi)是必須留的，只有通過電話，才能經(jīng)常聆聽到家人溫馨的聲音；購買書刊的錢一分也不能少，沒有知識的營養(yǎng)滋潤，每天就像掉了魂魄；洗衣粉、牙膏……這些雜七雜八的花費(fèi)也必須計算在內(nèi)。剩余的工資，通過郵局，飛向魂牽夢縈的家鄉(xiāng)。

做完這一切，在與家人通電話時，我又嚷開了：“這個月的工資我自己花了很多，剩下的寄給你們，家里種地的肥料要錢買，治莊稼蟲子的農(nóng)藥要錢買……你們盡管花，不夠的話，我下個月再給你們寄，反正我這里工資月月有。”臨掛線的時候，我又不忘補(bǔ)上一句：“在外面打工就是好啊！哪像我們那兒窮鄉(xiāng)僻壤。”這話遮遮掩掩，心里頭不由陣陣發(fā)虛。

（作者系本刊文學(xué)培訓(xùn)班學(xué)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