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11年的治沙之路,奇琳華的總結只有一句話:“得少失多。”不過她并不后悔,她說要干到80歲。
2007年7月8日,內蒙古防沙治沙管沙用沙研討會在烏審召鎮召開。77歲的奇琳華獨自一人從一百多公里外的鄂托克前旗坐長途汽車趕了過來。她原是中央民族大學教授,11年前來到內蒙古自費植樹治沙,為此專門成立了湖色綠實業有限責任公司。11年來,她總共投入220多萬元人民幣,雖然擁有上萬株樹苗、800多畝麻黃草和上千畝荒漠,但現在她仍然是個窮人,因為這個“綠色銀行”取不出來錢,現在每個月3000多元的退休金基本都要貼到她的公司中,“坐公共汽車既省錢,又安全。”她苦笑著說。
回顧11年的治沙之路,她的總結只有一句話:“得少失多,出發點是好的,最后卻成了傻瓜。”不過奇琳華并不是真的后悔,她說要干到80歲。
被鄉親的熱情感動決定治沙
奇琳華的丈夫原來是國家某部領導,當時北京還沒有幾臺高級轎車的時候,她丈夫的辦公用車就是尼桑,“老伴在世的時候從來不讓我們坐他的車。”奇琳華說她丈夫是一個非常講原則的老革命。

奇琳華的治沙沖動源于一次回鄉探親。1988年,她回到闊別已久的內蒙古伊金霍洛旗新廟鄉,說是探親,其實這里已經沒有她的親人了,她回來就是看看這里的老鄉。
令她心痛的是,這里與她48年前離開的時候沒什么兩樣,還是那么落后,還是那么貧窮,交通不便,沒有一條象樣的路,要步行六七里路才能走進村里。
貧窮沒有變,老鄉的熱情更沒有變。奇琳華來到一個老鄉家里,這里沒有通電,他們平時也不點燈。老鄉怕從北京回來的奇琳華不習慣,天剛剛黑就把家里唯一的一根蠟燭拿出來點上了,蠟燭點完之后又換上油燈。
奇琳華的心里有些難過,“我們在北京吃這個也不好,吃那個也不好,開一個燈還覺得不夠亮。這些人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了,他們是怎么活的呢?”
一位小時候就與奇琳華關系很好的大嫂,怕她這次回來吃不好,就偷著把家里僅有的三只羊宰了一只。這讓奇琳華感動得差點哭了,她當時就想,“我一定要給老鄉們辦點事。”而這里最需要的就是通電。
回到北京之后,奇琳華天天想著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老鄉,她調動自己的一切關系,經過上下疏通,還是用了兩年多的時間,她的家鄉終于率先通電了。
“當時老鄉們激動得不行了,有哭的有笑的,簡直把我當成了圣人。我為老百姓辦了一點事,他們就那么感激我,當時我就決定還要為老百姓多做點事。” 奇琳華回憶說。
當地一位退休的老領導告訴她,這里沙化很歷害,如果你想辦好事,植樹造林就是造福子孫后代的大好事。
聽到奇琳華要植樹造林的消息,當時鄂托克前旗的書記王占奎找到了她。鄂托克前旗是伊克昭盟最偏遠的地方,離銀川120公里,是全國扶貧旗。王占奎說:“聽說你要辦點好事,鄂托克前旗是最窮的地方,誰也不愿意去,你能不能到那去植樹造林呢?”
奇琳華沒有多想就答應了。
身無分文卻簽下116萬元的承包合同
“我本來也沒什么本事,既沒錢又沒權,是工薪階層,只是心里感動就想去做。憑著這種熱情我就去考察了。”
1997年,鄂托克前旗領導在陪她考察時建議她先種植麻黃草,既能防沙固沙,又有經濟效益。他們愿意把當地一個國營麻黃廠的800多畝地承包給奇琳華。承包期30年,承包費116萬元。
“我當時一分錢也沒有,就冒冒失失地簽下了合同,陪我去的一個同伴后來說我,你沒有那么多錢怎么能簽呢?我說車到山前必有路,人家那么熱情,怎么能讓人失望呢。”奇琳華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確實是太冒險了。
回到北京后,她的所有親戚朋友都不同意,勸她好好在家養老,別搞那么多事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沒有資金,奇琳華就找到原來一些老領導,求他們幫忙貸款。這幾位領導當時沒有一個同意她做這件事,奇琳華就憑著老面子硬是把他們拉到鄂托克前旗實地考察,結果不出奇琳華所料,這幾位老領導也被那里老百姓的熱情和期盼感動了,回來后就幫她辦了100萬元的貸款。
有了資金,奇琳華全身心地投在了種植麻黃草上,為了保護麻黃草不被沙漠埋掉,她圍繞這800畝地建起了300多畝防護林。她的植樹治沙之路從此開始了。
麻黃草的經濟價值很高,當時1公斤能賣到2.2元,按這個價格計算5年就能收回全部投資。但由于麻黃草里提煉出來的麻黃素可以治冰毒,國際上開始控制麻黃素的生產,麻黃草的價格也隨之一落千丈。
“現在1公斤已經降到了0.6元,加上雇人收割、打藥的費用,基本就沒有多大利潤了。”對于麻黃草的降價,當時奇琳華并沒有多想,只是認為投資需要再多幾年時間才能收回。然而,事情遠遠沒有她想象得那么簡單,一系列問題從此開始困擾著她。

種樹種樹越種越窮
麻黃草價格下跌,奇琳華的資金難免回籠較慢,但她依然對植樹治沙充滿了熱情。憑著當初100多萬元的貸款,她先后種植了4萬多株楊樹苗、4000多株松樹、2000多株木瓜樹。
“原來我想,我不缺錢,就想把植樹造林搞起來,結果搞起來,還需要管護,這就需要更多的錢。”奇琳華的資金開始捉襟見肘,但她已經沒有退路。
她說:“就像是領養了一個孩子,開始的時候總覺得特別高興,但是領養了就要負責任啊。不僅僅是給他吃飽喝飽,穿點衣服就行了,還要教育,還要管護。”
植樹也是這樣,管護是需要經濟基礎的。據她介紹,800畝麻黃草年年大旱,年年起牙蟲,所以必須打藥,不打就死,打一次就幾千元,還需要澆水,澆一次要8000元。還有300多畝楊樹,澆一次水最少3000元,每年要澆三次,2006年因為沒澆水,一下就死了3000多株。奇琳華心痛得大哭了一場。
不僅如此,公司運營也需要錢,購買設備不說,11個員工每年的工資就要近10萬元。為了節約開支,她的公司目前已經減員為3人。
為了盡快收益,奇琳華想盡了各種辦法。一開始,投資養了一些小尾寒羊,但是羊吃樹,她只好送給了當地的老鄉。
奇琳華又開始種植樹苗,希望通過賣樹苗使資金流動起來。然而這位“老革命”又遇到了“新問題”。盡管她育出的樹苗質量比別人好,價錢比別人低,卻總是賣不出去。原因在于采購主管部門要么是買與他關系好的農戶的樹苗,要么是買有回扣、拿提成的樹苗。
“別人的1元錢一株,我的8毛錢一株,有時候他們還從很遠的地方調樹苗,就是不愿意買我的。”奇琳華為此非常傷心。其實,這位77歲的老人并不是不懂得這些潛規則,而是作為一名老革命,她不愿意這樣去做。
困難還不止這些,奇琳華的樹木長成之后,她想伐樹賣錢的辦法也很難實現,樹雖然是她自己種的,但是砍伐卻要林業部門批準才可以,要辦這些砍伐的手續對她來說“非常難”。
奇琳華被資金套住了,如果不能解套,她植樹治沙的愿望就可能成為一曲悲歌。
2年零3個月和43個手續
奇琳華無奈地對《小康》說:“11年來,沒有贏利,只是紅火了兩年,賺了幾個人的吃喝花用。”
她先是希望得到小額貸款的支持,雖然有800畝麻黃草和樹苗做抵押,但她得到的貸款也只是一萬兩萬元,最要命的是周期太短,只有半年期限。“種樹的收益是長期的,半年時間,我造的林怎么可能見效呢。”奇琳華只好另尋資金來源。
奇琳華認為,要想得到大量的貸款,就必須增加注冊資金才有可能。于是,她又承包了30年期的5000畝荒漠,經過資產評估,估值為2300萬元。她的公司注冊資金由原來的52萬,變為1500萬,為了這個評估結果,奇琳華花了7萬多元。

她滿懷希望地去銀行貸款,結果跑了2年零3個月,辦了43個手續,款還是沒貸下來。銀行的最后意見是:“年事已高,風險性太大,不宜貸款。”
“銀行當初也不說不給貸,就是說要這個手續,要那個手續,我跑了兩年多,最后才說不能貸。”奇琳華差點氣暈過去。
5000畝荒漠,沒有貸款就無法植樹,奇琳華不得已把其中的4000畝退掉了。
“到現在為止,我把每個月3000多元的工資都賠進去了,再沒有別的資金來源了。”她說。
奇琳華現在是進退兩難。她公司周圍兩公里沒有人家,公司算她在內也只有三個人,白天那兩個人出去勞動了,就她一個人在家。“在沙漠里悶了就跑到樹林里唱歌,喊出來就好多了。我現在練得非常能唱了。”奇琳華經常用這種最原始的方式排解孤獨。
她告訴《小康》,她現在想申請一些國家項目的資金支持,但這個辦法基本沒什么希望,她已經連續寫了九年的申請報告了,年年寫,年年報,從來就沒批過。如果還是不行,她要找人合作,或者移交給當地政府。這是她唯一的退路了。
奇琳華對自己植樹治沙的事情做了一些總結,她說,當初雖然是一片好心,但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別說一百萬,就是一千萬扔到沙漠里也是看不到的。不懂就不應該搞,如果想做點好事,可以幫幾個貧窮學生了,或是給學校捐點錢。不過既然已經做了11年,就不能說后悔,畢竟那上千畝荒漠還有近20年的期限,其資產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只是守著一個巨大的“綠色銀行”卻還要到處借錢,心里有點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