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時間我快要把自己給逼瘋了。每天一睜眼,便希望能有一千萬重重砸到自己的頭上,哪怕將我砸個半身不遂,這輩子也值了。
這樣瘋狂想錢的結果是,我在欠債60萬的情況下,每天還要節(jié)衣縮食地在路邊小店里,買一注或許能夠給自己帶來好運的彩票。盡管,彩票每次都是被扔進垃圾桶的命運。但我依然樂此不疲,且執(zhí)拗地認定,總有一天,區(qū)區(qū)幾元,會給我?guī)硖齑蟮捏@喜。我早已計劃好了,如果我中了一千萬,我會立刻將這套連鑰匙都還沒有拿到的房子,豪爽地送給我的父母,而后在最繁華的“大舜天城”買一套300萬的別墅,然后再買一輛寶馬,讓我的老婆晗即刻退休,為我生一個兒子。有了這筆巨款,當然就在社會,有了自己的位子和底氣,再也不必怕那個可惡的老板,擺出一副隨時將我辭退的得意姿態(tài)。如此說來,我夢寐以求的房子、妻子、車子、票子、兒子,都有了,一個好運砸下來,我就五子登科,成了這個世界上,活得最滋潤的男人,任是什么倒霉蛋才會碰上的事,都不必怕了。
可惜,這也只是幻想罷了,絢麗的泡沫過后,則是被銀行債務壓得慘淡一片的愁云。每月3千元的月供生效的那天起,我所有根深蒂固的奢侈惡習,在瞬間便被鏟除得一干二凈。煙戒了,酒也不喝,牙膏每每都擠到最后一絲,才戀戀不舍地扔掉,上千的衣服也不再光顧。去健身俱樂部,就免了吧,上班騎車吧也一樣鍛煉身體?再不惹老婆大人生氣了,否則老婆一生氣,后果很嚴重,又花時間又花金錢去哄,多不經(jīng)濟。有事沒事也不再請狐朋狗友們吃飯K歌,躲進房子成一統(tǒng),看起來更安全。對父母的孝心,早已轉為口頭的空頭支票,能搭電話費就解決的父母心頭怨怒,絕不會傻到請假趕回家去當面謝罪。至于動不動給我臉色看的老板,現(xiàn)在絕對比父母還要尊貴,稍有點風吹草動,直接影響的,可是銀行對我的信任度。用晗的話說,一看我這種灰頭土臉的上班族,就是欠人錢財且經(jīng)不起任何折騰的正版房奴。
沒買房之前的美好歲月,早已成了回憶里那束丁香花,結著點愁怨,隱退到幕后,被一日日拮據(jù)的時日,風干了。最后,連我們自己,也想不起,還曾經(jīng)有過如此水草豐美的往昔。記得那時我和晗每到周末就會瘋狂逛街購物,用鈔票將學生時代無法滿足的欲望,一一換回。我還很幼稚地買了許多制作精良的彈弓、望遠鏡、弓箭、手槍,而晗也買回更多穿戴過一次便束之高閣的少女衣飾。那時覺得自己真有錢,每月幾千元的票子花起來眼睛都不眨一下,到最后銀行卡里還剩下一大把銀子。我與晗,那時比熱戀還要感覺幸福,彼此的節(jié)日,從來都不會忘了給對方一個驚喜。就連植樹節(jié),我們也要過,買下一顆小白楊,興致沖沖地植到郊外去。盡管,來往的車費比樹本身要貴許多倍。
苦日子是從開始關注噌噌往上爬的樓價開始的。幾乎將全城的大小樓盤和中介公司都走遍了,一次次被搶售一空的樓盤折磨得心力交瘁,又一次次在中介天花亂墜的介紹里,鼓起希望的風帆。有那么幾次,我們決定徹底地將房子問題甩開,過回從前只關心吃飯與衣服的悠閑生活。至于房子與孩子,誰愿理誰去理,與我無關。尤其是那個還沒有出世連點影子都沒有的孩子,我們憑什么要為了他(她)買一套每平米價格貴出一千塊的“學區(qū)房”?又憑什么為了將來接老人來伺候他(她)吃飯穿衣讀幼兒園,而多花十幾萬買出一個室來?憑什么他(她)還沒有對這個家有絲毫的貢獻,就朝80后的爹娘身上,哐當一聲丟個如此大的包袱?影都沒有呢,他(她)以為自己是誰啊?!
等到終于選定了所謂的繁華地段能夠升值的房子,便是經(jīng)歷更艱難的一番折磨——四處籌集首付。看著銀行的貸款利率高得驚人,我們說盡了好話,直陪笑陪得表情僵硬了,也聽親戚們哭窮哭得心拔涼了,才從親戚家人手里籌到20多萬的巨款,劃給了土地開發(fā)商。交完款的那天,向來有一分錢都主張存起來的晗,趴在我的肩頭,說,我以后再也不存錢了。那點利息,太寒酸;以后我們有錢就打給銀行,每年都提前還款,保證將30年的期限縮減到15年,嗨,等到我們還完銀行欠賬的那天,你猜,我們會去做什么?
這是晗如今最愛幻想的事情,這一點點的夢想,支撐著我們,一月月地還著錢,且阿Q似的自我安慰著,等著哪一天銀行突然降息,這樣我們還的利息,又可以少了一點;等著我的工資卡里,資金不再減少的時候,我與晗,擁抱在一起,盡情享受著不再欠債的閑適時光。
“五子登科”的夢想,我剛剛開了個頭,更多的磨難,被欲望推著,洶涌澎湃地擁過來。我不知道又會有什么災病落到我的頭上,我只確定每月的貸款是否還清,確定何時又可以找到一位愿出高價的房客,確定而今的自己,也成了可以得意坐收租子的地主。這些小小的愿望,像一陣小小的風,徐徐地吹著,讓我在絕望處倔強生長,汪成一蓬碧綠的水草。
應該有那么一天吧,陽光暖暖地照進客廳,我和晗,還有那個耗盡了我們大半生心血的孩子,坐在沙發(fā)上,將倒計時的牌子翻過最后一頁,而后呼啦一聲跳起,高呼:房子萬歲!
這是真正屬于我們的房子,再也沒有誰,能夠?qū)⑺鼜奈覀兊氖稚鲜栈兀?0后房奴的帽子,扔掉吧。
編輯 朱小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