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的兒童節

1

周五一早我接到媽媽的電話：“今天忙嗎?中午可不可以回家吃飯啊?”我想了想說：“今天有些忙，中午可能不行……不過晚上會回來?！蔽腋杏X到媽在那邊松了口氣，臉上似乎也浮起了笑容：“那晚上等你回來一起吃飯?！眱扇擞终f了些閑話，然后掛了電話。媽這么早打個電話來只是讓我回家吃飯?媽媽肯定寂寞了，想女兒了。

心里有些自責，我想今天一定得早些回家。

這兩個月里，我們職校酒店管理班的同學一直在實習。為了迎接2008奧運，酒店的服務要求真是精益求精，同學們從早到晚有做不完的事。除此之外，我還報了英語口語強化班。我心里有個目標，就是爭取以優異的成績在畢業后被這家五星級酒店錄用。

自父親病逝，八年來，我和媽媽一直相依為命。年歲漸長，我漸漸懂得了媽媽為此付出了多少。我現在想得很明白，這家酒店的服務生收入不錯，只要我努力肯定有發展空間。我要朝著自己的目標一步步邁進，為媽媽減輕負擔，讓媽媽能有幸福的生活。

雖然有不回家的理由，可我不能讓媽媽孤單。

晚上我特意請了假回家。一進家門，就看到桌上放著肯德基的套餐，還有一大堆零食：牛肉干、果凍……平時回家，媽總是燉雞湯給我喝，今天是不是媽太忙，根本沒時間做飯?媽是兒童醫院的護士長，天天忙得很，平常她一個人在家，也是買快餐應付?

媽媽見我回來，高興得不得了，左端詳右端詳，說我瘦了?？晌矣X得真正瘦的是媽媽。我指指桌上的快餐：“媽，你一個人在家就吃這個?這怎么行?實在沒時間做飯，就去那家燉湯館叫份菜也好……”媽打斷我：“這是今天特意為你買的。”“為我?”我吃驚不小，媽媽平時最反對吃快餐，今天這是怎么了?

媽媽問我：“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我心里一驚：今天是媽的生日?不對，媽的生日在十一月；爸的生日?雖然爸去世了，可這八年來，我和媽總會為他過生日。可爸的生日在九月啊……我皺著眉說不出話。

媽笑了：“今天是六·一兒童節啊，媽要陪你過節?！?/p>

我差點跳起來，說：“媽你沒病吧，一個十八歲的人過什么兒童節!”我仔細地看著她，她也看著我，看著看著，竟然發現她有了淚光。我叫：“媽，你怎么想起過這個節?”

“媽欠你一個兒童節，1999年的兒童節，媽得給你補上?！眿尩臏I終于流下來，我看著她的淚，腦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媽的哪根敏感的神經又被觸動了。1999年，就是父親剛去世那一年啊……

2

媽說，那時她還沒能從丈夫去世的悲痛中掙扎出來。每日繁重的工作與照顧女兒，她不知是怎樣挺過來的。快樂的場面，熱鬧的人群，總會讓她想起過去的幸福，不由自主會落下淚來。

那年六·一，女兒小心翼翼地提出是不是可以帶她去游樂園玩，她陰著臉說一句：“媽媽還要上班。”女兒便不再吭聲。這天，學校放假了，她便把女兒帶到了兒童醫院，讓她一個人在醫院里玩，叮囑她吃午飯時來辦公室找她，便把她撇到一邊，不再管她。

忙到一半，她居然發現女兒一直跟在她身后，在病房里跑來跑去。她非常生氣，斥責她不該跟在自己后面，女兒小聲辯解：“媽媽對那些小朋友那么好……”她耐著性子對女兒說：“小朋友生病了，媽媽當然得對他們好些?！迸畠嚎纯此骸皨寢?，我也想生病。”她一下火了：“別在這兒添亂了，出去玩!”女兒委屈地走了。

晚上，她帶女兒回家，一路上看到年輕父母帶著孩子去餐館吃飯，孩子手里提著新買的玩具，走路都蹦蹦跳跳的?？粗约荷磉吥枘璧呐畠?，她的心有些疼，一咬牙去路邊牛肉店買了半斤女兒喜歡吃的醬牛肉。半斤醬牛肉的錢，是她們母女倆一個星期的菜錢?；氐郊遥鲲?，女兒在屋內寫作業。飯做好，她叫女兒吃飯，女兒一見她進來，趕緊將正寫的作業卷成一團攥在手里。她有些疑惑：“干嗎呢?”“沒……沒干什么?！彼f：“把手里的作業本拿給我看看?！迸畠壕o張地將本子藏到了身后。這下，她的疑慮更大了，她想，或許是最近女兒作業非常糟糕，所以才不敢拿給自己看。“拿給我!”她語氣嚴厲起來，去搶那個作業本。女兒尖叫一聲，轉身跑出了屋，她追了出去，女兒又跑了回來，一扭身鉆進了床底下。她氣得不行，跪下去抓，女兒縮到了里面，她抓不到，心中的怒火簡直控制不住了，跑到衛生間去拿拖把，準備把女兒捅出來?？稍龠M女兒屋里，卻發現女兒正用晾衣桿把那個本子捅進了大衣柜的背后……她抓過女兒劈頭蓋臉地一陣猛打，邊打邊掉眼淚：“你怎么這么不讓人省心啊，媽媽一個人帶你容易嗎?省吃儉用供你讀書，你怎么不爭氣?你對得起你爸爸嗎……”女兒邊掙扎邊哭：“媽媽我錯了，媽媽我再也不敢了……”之后，母女倆哭在了一起，可女兒始終沒說為什么要藏那個本子。

第二天，她抽空給女兒的班主任打電話詢問女兒最近的情況。班主任說小文表現不錯，成績也不錯，只是昨天的日記沒交。她這才知道女兒昨天藏的是日記本。為什么要藏日記本?她再次詢問女兒，女兒吞吞吐吐地說，老師要求寫一篇有關兒童節的日記，她沒寫好，所以不敢給她看。她以為，女兒一定是在日記里抱怨媽媽沒給自己過兒童節，所以才不敢給她看，如果是這樣，真不應該為此打她……

后悔是一會兒的事，她不久就把這事全忘了。

之后女兒健康長大，母女間雖仍有一些爭執，可基本沒讓她操什么心。惟一讓她不滿意的是，女兒沒聽她的話上重點高中，而是自作主張上了職校。說是現在找工作難，不如早學一門技能出來好找工作。她知道女兒是想早點獨立減輕她的負擔，她說媽媽再窮也供得起你讀書，可女兒不聽她的，堅持讀了職校。好在女兒成績不錯，而且這兩年職校再度紅火，還真印證了女兒的想法。

如果不是找出這本日記，她真覺得自己是個不錯的母親。

看到那本日記的那一瞬間，她落淚了，她是怎樣的一個母親啊……

3

媽說完，自己進了臥室，一會兒出來時，手上多了個本子，皺巴巴的。媽媽將本子放在桌上，一只手輕輕撫摸著，說：“上周我把家里那個用了二十多年的大衣柜賣了。我想女兒也是大姑娘了，得有自己的衣櫥，那個賣了，買個新的回來……一會兒你去看看，喜不喜歡……從那個大衣柜后面，我找出了這個本子……你記得這個本子吧?是你小學的日記本?！蔽倚ζ饋恚骸皨?，你全看了?一定笑死人吧?我都不記得自己寫了些啥了?！蔽疑焓秩ツ帽咀?，媽媽搖搖頭，翻開一頁說：“你念念這篇?！?/p>

我好奇地接過本子念起來：

“1999年6月1日，晴，今天是六·一兒童節。今天過得真快樂。今天媽媽先帶我去商場買東西，買了一只毛rong狗狗，買了新裙子，買了果凍。買了棒棒糖、牛肉干……還有好多好吃的。媽媽又帶我去吃肯德基?？系禄昀锖枚嘈∨笥?，還有他們的爸爸媽媽，大家都快樂。媽媽又帶我去游樂園。坐過山車，沖浪，還有旋轉木馬。游樂園里也有很多小朋友和他們的爸爸媽媽，大家都玩得很快樂。這個六·一節，我過得真快樂!”

我念完咧嘴大笑說：“媽，我小學四年級的作文水平就這個樣子?”媽媽沒笑，心痛地看著我：“媽為這篇日記冤枉了你七年……”

我終于記起了十歲時的那個兒童節。時過境遷，當初所受的委屈早已忘記了，媽媽的傷感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拍拍媽的肩：“媽，過去的事你還提什么?！眿寢寭u搖頭：“媽真的很愧疚。你爸爸走之前，每個兒童節他都會想方設法讓你過得高興。他對我說，女兒轉眼就會長大，到時你想給她過節她都不想過了……你爸走后，媽真的覺得天塌下來了。每天除了上班，一閑下來腦海里全是你爸的影子，媽有時真的都把你給忘了……你那么小，就開始承擔照顧媽的生活，好不容易過一個兒童節，卻挨我的打……媽一想起心就痛……”媽媽一手捂著胸口，淚水淌下來。我的眼里也噙著淚，可臉上卻笑著：“媽，可我知道你是愛我，不管怎樣你都是愛我的……”我擦去媽媽的淚水，說：“媽，從今天開始，以后我們年年都過兒童節!現在是我們兩個人過，以后我有了男朋友就三個人過，等你以后有了外孫，我們就四個人過……”

媽媽破涕為笑，戳戳我的腦門：“小姑娘沒羞!”

我想：這不是沒羞的事，這是我的理想，我要讓自己的媽媽過上幸福的生活!我深吸一口氣，不自覺地抬頭看看窗外，覺得父親此刻正在窗外的那片云上看著我們，露出我熟悉的笑容……

責 編 朱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