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很多人每天出行靠地鐵。
一個體量如此龐大的城市,每天都會有一個群體,按部就班地行走在地下或地上軌道的固定路線。不能按照自己路線走,只能上了某節列車,按照機器的意愿,停在某個地方,再出來,再換到另外一節車廂,駛往某個方向。閱不盡人情世相,每天的周而復始,地鐵族有著無數交匯,對視,碰撞的瞬間,也有無數恪守,沉淀,融合的規則。
坊間流傳著一首描寫上海地鐵族的歌,如此形象,如此貼切。
“地鐵上班族,不是暴走族,每天穿行地下鐵,默默尋找自己的夢;
地鐵上班族,有很多王老五,追逐著鄰座女生,太多情緒要傾吐;
總是那個熟悉的身影,守著黃黃的候車線;
還有一個搖曳的姑娘,高跟鞋下踩鼓點。
拎著包的那只手,總是那么酸痛;
被美眉壓住的胳膊,迷迷糊糊有點甜。
一號線到十號線,睡眼惺忪黑黑眼圈;
朝九晚五一天天,人民廣場來相見。
不管是嘻皮,或者是雅皮,有緣就會擠到一起,
你也有壓力,我也有壓力,高峰時段別太大火氣。
你在地鐵里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卻在地鐵里看著你……”
暗戰篇
地鐵里的戰場
文/胡凌虹
上下班高峰時段,在等待地鐵開來的時候,暗戰已經開始了。人們擁擠在下車區,排著非常不整齊的隊,心中鉚足了一股勁,蓄勢待發。不遠處,隧道里響起了沉沉的地鐵聲,帶著風的呼嘯和一車的燈火通明,地鐵轉眼已在面前。先下后上,永遠只盤桓在嘴里。車門一開,面對眼前重重如潮水般涌來的人群,下車人只好使出“排山倒海”招數,沒有路就殺出一條路,上車人則是迎峰而上,動用“凌波微步”,哪里有空隙,腳就往哪里去。“滴滴滴”車門上的紅燈開始閃爍,未上車者心急火燎,不顧三七二十一,使勁往里沖,待搶占了一腳之地,立馬收腹挺胸,倘若運氣不佳,可能半個身子在內探索,半個身子在外晃悠,正著急時,地鐵工作人員會過來助一臂之力。車門總算緩緩關上了。但這只是暗戰第一回合。
暗戰第二回合,搶占車廂內地盤。起點站上車的人此時此刻是最幸福的,他們在座位上或看報或閉目養神,那種悠閑而滿足的神態不亞于在上海寸土寸金之地購置了一房產。站在車廂里的人則沒那種心境了,擁擠時,每個人身體的各個部位都在渴望空間。呀,我的長發被夾住了,呀,我的包被擠扁了。趕緊用手去撥弄一下頭發,剛握住的扶手立馬被侵占了。腳好酸,換個姿勢?不可大意啊,很有可能你一腳剛抬起,立即沒有了落腳之地,落得個金雞獨立的下場。上海“立足”之難,地鐵里就可深切體會一番。
去年夏天地鐵一號線延長段有個站點,曾經貼出過大字報:請女士注意自己的穿著,不要太暴露,不是我眼睛色,是真沒地方擱。夏日,地鐵也是老實男與時尚女“斗智斗勇”的“戰場”。炎炎烈日擋不住時髦女士比漂亮,秀身材的決心,衣著性感是慣用的一招,吊帶衫、超短裙、露臍裝在夏日也的確涼爽,但若步入擁擠的地鐵,接下來的麻煩也算自作自受了。在胸貼胸、背貼背、胸貼背、或是臀對臀的環境里,赤裸的越多也就意味著與別人肌膚相親的幾率越大。汗水浸濕的胸口幾乎緊貼住同樣潮濕的后背,而一旁也許有衣服邋遢全身汗濕的“臭”男人不時碰擊過來,這樣的氛圍讓嬌貴的小姐們眉頭緊蹙。而在眉頭緊蹙的同時,小姐們也許不知道身旁的“老實男”正辛苦而尷尬地做著“體操”,第一節,目不斜視,否則往下一瞅,眼神就可能擱在美眉們的低胸處;第二節,雙手上舉,抓住扶手,否則一不小心就可能磕碰到美眉們的敏感處;第三節,身體盡量屏住不動,否則車廂一搖晃就可能蹭在美眉們身上。車廂里,猥瑣男橫行,時尚女已是草木皆兵,“老實男”只得謹慎行事,以防誤闖“雷區”。
邂逅篇
原來你也在這里
文/末茶
那天上午,我坐上地鐵二號線,因為已經過了上班高峰,車里的氛圍頗為自由和愜意,我坐在椅子上,閉目靜思,轉眼到了龍陽路站。我出了地鐵,在路口處找尋往新國際展覽中心的路,左右環顧時,我注意到了一位站在不遠處的穿粉色襯衣的青年男子,地鐵上他曾坐在我的斜對面,然后同一地點下站,同一出口出站,我敏感地覺察到了他的目光。接著,我找著了方向,往前走,我發現那位粉衣男子也尾隨而來,走了大約3分鐘,他離我越走越近,直至和我并排。在一條寬闊的馬路上,我們這樣走著,仿佛是一對朋友,然而我們卻毫不相識,我感到了尷尬,懷著疑問瞥了他一眼,這時他說話了:“你好,我能認識你嗎?”有些唐突,我笑了笑,沒有回答,他似乎有些局促:“今天我到這邊來辦事。我姓張。你怎么稱呼?”我有些謹慎:“對不起,我不認識你。”“哦,只想認識一下你,嗯,能給我你的手機號碼嗎?”他說得有點語無倫次。“不必了吧。有緣再見吧。”我委婉地回絕了他。“哦,那好,再見!”說著,他原路返回了。我的心頭松了一口氣。然后,這一幕很快淡忘了。
近幾日,在網上游蕩,發現幾篇尋找地鐵男或地鐵女的文章,情節大都是在地鐵上看到了一位男子或女子,猶豫著想主動結識,終沒有勇氣開口,然后回家后后悔不已,開始在網絡上尋覓。看到這些帖子或議論時,我想到了一個月前遇到的那位粉衣男子。我在想,如果我已經看過這些類似的帖子的話,我會告訴他我的電話號碼嗎?我是依然理性地回絕他,杜絕一切不必要的麻煩,還是感性地認識他呢?也許我打擊了他的勇氣,也許他坦然覺得沒有遺憾了。誰知道呢?
越來越物質的時代,愛情兌入了越來越多的物質成分,但是美麗的邂逅依然是人們期盼的場景。不論是呂克·貝松的《地下鐵》還是王家衛的《地下鐵》,影片里的故事總與地鐵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它們或許是上海、香港、漢城的地鐵也或許是東京、倫敦、紐約的地鐵,相同的是都代表著城市人一種難以言狀的心態,一個浪漫的符號,甚至是地下斑斕世界里的迥異生活。
地鐵總是按時進站,按時離站,時間的準確就像宿命的必然一樣。有人目標堅定地上下車,也有人迷茫地不斷錯上車和錯下車,其中有“遇見”,自然也有“錯過”。地鐵無疑承載著太多人生的暗喻。
于是,在上海的現實生活中,主要的交通工具地鐵,也成為年輕的心企盼邂逅的夢幻場地,也許不經意間就會上演張愛玲筆下的美妙場景:“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
享受篇
愛上輕軌
文/李志春
前不久看了趙薇的新片《夜。上海》,不由感嘆,這迷離的夜上海與自己的內心竟是如此契合。三號輕軌在燈光并不整齊的高層居民樓中穿梭著,不禁想起自己經常在結束了市區的娛樂活動后,乘著輕軌,漫游在城市的夜空,透過窗外,是這座城市美麗的夜色。
實在記不清,這些個輕軌,它們一個個何時在自己的身邊誕生。一座城市的變化總是悄無聲息的,當你意識到這些的時候,它們卻早已不是剛落成時的“幼稚階段”了。記得小學四年級時和父親乘坐剛建成不久的一號線游玩,誰都以為那是如同錦江樂園內的飛車,買張票,花個三元,便可坐個來回,可誰又會想到,當時紙制的票據在驗票的時候會被扣下,驗票員告訴你,不可同一站出站,不然還需補票。自此,在人們的思維中才意識到,國際化的城市不是花錢娛樂的游樂場,而是不斷進步的生活理念。上海人的理念,便在輕軌的落地生根后發生了變化,有了進步。
也實在記不得,這些個輕軌,它們一個個是何時讓自己愛上的。喜歡一個人孤獨的時候,坐上輕軌一角,慵懶的午后,乘客稀少,撐開雙臂,一人獨霸著三人的座位,輕快的陽光讓這座城市也變得清爽,看著窗外,自我完全融入進飛揚的思緒:看著,想著,累了閉上眼,睡了。你不用顧及列車駛到了何處,它永遠是一趟未完待續的旅程,從一個終點站開往另一個終點站,周而復始。幾次和不同的朋友說起自己的這一經歷,驚喜的是,他們都用贊同的目光看著你:“是的,是的,我也經常漫無目的的從一個終點站坐到另一個終點站,然后不出站,再從另一頭繞回來……”這才發現,原來生活在這座都市中的我們有著一樣的心境。許多時候,我們身居鬧市,而又自辟幽靜;固守自我,而又品味喧囂。輕軌,實在是不錯的伴侶。
如今的輕軌票據已不再是紙制的票據,也已不可能讓你花了錢還讓你出站補票了。輕軌的發展從最初的不完善到如今的成熟,從最初的一號線到現在的五號線,再到未來的更多線路,它們如同一個個神經元,連接起的不僅僅是彼此的互通,更是一座城市的壯大與繁榮。如今,我也依舊喜歡踏上輕軌一角,透過潔凈的窗戶,放飛夢想,而每次的旅途雖說相同,卻又有著微妙的差異,這邊建筑的完工,那邊棚戶的拆遷,中譚路那段更漂亮了,江灣鎮那塊更熱鬧了,一路飛馳,一路遐想。
走完的,是這趟旅途,而還在飛奔的,是這些個輕軌,這一座城市,還有每天忙碌的我們。
紀實篇
對話地鐵歌手
文/張絢
第一次聽到史靜可,是在一個匆忙的午后,人流川息的地鐵里飄來倔強卻純粹的歌聲,是陶喆的Angel,如此的干凈憂傷,我突然停下腳步靜靜聆聽,忘記了身處一個匆忙的地鐵。那一次,還有一位先生,一直安靜地蹲在吉他包前,深深地注視著面前忘情歌唱的史靜可,仿佛想起了一些遙遠的痛楚的而又甜蜜的回憶。
終于能有機會約見采訪他,時間還是一個平常午后。一走近地鐵出口,還沒有看見他,就聽到那獨特純凈的聲音,穿透墻壁直擊人心。他坐在地鐵通道最上面一級臺階上,面前的吉他袋里散落著硬幣和零錢,不時有人彎下腰放上一兩個硬幣,更多的人則是匆匆走過未曾停留。過往行人無論是否注意到他,都未曾影響到他的演唱。他仿佛一個歌星,在自己的舞臺上全力綻放,坦然接受眾人的欣賞喜歡或漠視批判。拍完照,我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和他一起坐在同一級臺階上,身旁人來人往,談話就此展開。
兩年前初到上海的史靜可就已真切感受到了現實的殘酷。他回憶道:“人們根本注意不到我的存在。面前人來人往,卻沒人為我停下來。”那時他選擇唱歌的地點是人民廣場,原因很簡單——人多。但當意識到如織的人群里并沒有自己的聽眾時,史靜可感到被忽視的痛苦。
“因為沒有錢,剛到上海都沒有地方住。頭兩天晚上就睡在人民公園里。”他說:“夜晚極其安靜的時候,無家可回的孤獨讓人憂傷。很多情緒一齊涌上來,那一瞬間我創作了自己的第一首歌‘如果我是一朵被春天遺忘的花’,只用了幾分鐘就完成了創作。”說到這里,他很自然地拿起吉他說:“聽聽吧。”于是身邊響起他純凈的歌聲:
“如果我是一朵被春天遺忘的花,太陽,你會想起我嗎?
如果我是一朵被春天遺忘的花,太陽,你會想起我嗎?……”
在人民廣場唱了一星期左右,身邊有了快兩百元,于是終于得以租到一間小平房,兩百元的房租。“那個房子外面大雨的話,里面會下小雨的。但那段時光很充實,很難捱,但很快樂。”在破陋的小平房里,史靜可拼命練習吉他和唱歌,但地鐵唱歌的收入遠遠不能改善生活,仍然少有人注意到他。夢想似乎越發遙遠,得不到認同感的他開始懷疑初衷,開始變得異常孤僻。“當你非常非常努力,但生活永遠都原地踏步的時候,你必然會失去信心。”
他開始躲避人群。“我發現人來人往中,我越發有被遺忘被忽視的痛苦,我越發失去自己。我發現自己必須先自我,然后才能自信。”于是他選擇了空曠的上海科技館地鐵站,那時的科技館非常冷清,少有人路過。他開始唱歌給自己聽。
“被春天遺忘的花,仍然有自己的魅力。沒有人欣賞,就自己欣賞。”他坦誠地說,“我非常享受那段唱歌給空氣聽的日子,身邊幾乎沒人路過,也就沒有被忽視的感覺。那個時候的歌聲是完全自我的,我不需要去尋求人們的認同感。”
當把目的拋開,全心投入的時候,驚喜就會突然到來。一天,在空曠的上海科技館,一個女人靜靜地聽他的歌,然后給了他一百元。“那種巨大的認同感讓我稍微有點想流淚。但沒有流淚,沒有談話。我看了她一眼,我們互相點了點頭。然后她離開了,我繼續唱歌。”他描述得很平淡,但深深的感激和欣慰還是浮現出來。“還有一次,一對母女經過,第一次給了我五塊錢就走開了,結果她們又回來再給了十塊錢,對我說唱歌很好。我的自信慢慢回來了。”
有了這段經歷,他開始能在過往人群中忘我投入,毫不在乎旁人是否注意。他開始有朋友,開始接觸愛情,甚至有了工作。“日子真的一天比一天好。”他笑:“一些人喜歡我的歌,會走過來和我交談。我結識了很多朋友,有了愛情。現在的工作也是因為唱歌帶來的。”地鐵唱歌還給他帶來了機會。去年史靜可參加了我型我秀,并且進入上海30強。“我沒法評價那個比賽。唱得好的幾個人都沒有進入20強,甚至連待定都沒有進。”史靜可是進入20強待定名單的,但最后仍被淘汰,一個評委非常遺憾地告訴他:“你不適合這樣的比賽,因為你完全沉浸于自我,根本沒有注意與場外的互動。你沒有舞臺煽動性。”他平靜地說:“我們沒有辦法去改變這些事實,何必去強求呢?妥協吧,是積極地妥協,退回來享受現在。雖然我感到第一次如此接近夢想,雖然我還年輕還有憧憬。”
于是他又從燈影璀璨的型秀舞臺回到地鐵。也曾有經紀公司找他錄過唱片,但也不了了之;也曾在酒吧里演唱,但最初的幾首歌過后,剩下的仍然只有酒精的麻木,沒有人聽得見他。“人們已經很難享受純凈了。”他微笑:“我曾經夢想有這樣一個酒吧,純粹營造一種感覺,讓浮躁的人們安靜下來,沉淀下來,那么它會不會也是門庭若市。后來想算了,繁忙喧囂的都市,人們已經快忘記了沉淀心靈,自己又何必強求?盡自己的所能就好。”
回到地鐵的史靜可,一起回來的,還有他執著的心和純凈的夢。他為自己創造了地鐵舞臺。“做自己想做的事是幸福,有時候甚至不需要理想,只需要一個夢,需要心靈的揮發。貪戀那么多,有錢也不一定快樂。但我很快樂,此刻很快樂。”
前段日子,他存了400元左右,去了一趟周莊。“我不是去旅游,因為很窮很多東西消費不起,但我還是在周莊住了兩天。那種江南水鄉的農家氣息讓我想離開上海。”于是他真的開始考慮離開上海。既然這里并沒有離夢想近一些,那么還是踏上旅程去尋找它。“我想背著吉他,去很多美好的城市。唉,如果中國每個城市都有地鐵,那該多好啊!”他一臉向往。這句話,讓人沉默。
自殺篇
不要在最黑暗的地方離開
文/劉莉娜
坊間傳說,在這個城市的幾大自殺勝地,每年都是有一個固定指標的:比如,某美麗高校的臨河大樓的指標是每年1個,又比如,上海地鐵的自殺指標是平均每年8個。后者據說還是某傳媒報道的官方數據。
據說選擇地鐵自殺的中年男子最多,想想也是,在上海這樣壓力重重的城市,年邁的父母需要贍養,年幼的孩子前路長長,職場的辛苦冷暖自知,這等地鐵的過程中,想伐想伐,恐怕就陷入絕望了。而有一次,我更是聽到地鐵里兩個年輕的男孩子在聊天,說的是幾日前1號線里自殺的中年男:甲說,哦喲,聽說跳下去就被撞出去了,倒也痛快的;乙說,你不曉得,之后地鐵停了半個小時,因為警察要摸黑到地道里面去找尸體啊,估計都不是完整的;甲又說,也不錯啦,平日里誰知道他啊,肯定碌碌無為的,這一跳,整個車廂里所有的人都為他耗費了半小時生命啊,有幾個人一生里有這種待遇啊;乙大笑。一節車廂里的人聽了都在默默的汗。
不知道為什么那么多人獨愛在黑黝黝的地鐵通道里結束人生,我自己常常在等地鐵的時候,在地鐵將要進站前的那幾十秒里面,迎著從幽深隧道里撲面而來的地鐵風,覺得那一刻頭發飛起來繞著臉龐,裙裾飄飄浮浮,人生很是美妙。只有一次不記得為了什么,身體疲憊情緒又沮喪的時候,在中山公園地鐵站等2號線,我站在候車站臺最前端,在平地而起的地鐵風里看見桔色的車頭燈從隧道深處的小小彎道里一寸一寸映出來,那一時刻,居然恍惚覺得溫暖,然后我想,如果這時候我迎上去?
如果這時候我迎上去,生活里面一切的所累就會和沉重的肉身一起煙消云散,我不用再去想,明天那個選題是媚俗點還是小眾點;上周收到電費單子又沒有時間去交掉;家里陽臺上那臺老舊洗衣機有沒有漏水?等下經過樓下的人家還是快快走過,省得這家的阿婆每每忽然閃出來說——妹妹,你家的洗衣機還是漏水的哦,我家陽臺頂上也要有水印子啦,你快快和東家說新買一臺吧——可是房東哪里肯把任何一臺“可以工作”的電器換新的呢?一個人生活在壓力重重的城市里,有時候你認真去想一想,每天每天,工作的目的為了生存,生存的內容就是工作,這樣的生命,早一點和晚一點結束,又有什么舍棄不得的?
然而如果這時候我迎上去,恐怕還是有很多舍棄不得的東西吧。爸爸燒的一手好菜,豈不是從此再也吃不到;家里從小養大的胖貓,今年還要帶去寵物醫院打針呢;那個剛剛兜了書店送給我書簽又約了吃飯的男生,他是不是心里面在喜歡著我?好奇好奇;遠方的朋友送給我那瓶最心水的Miss Dior Chérie,才用了短短一周啊……于是細細想著,那些凡塵中的碎碎雜念,此刻竟都變得溫情和迷人起來。而再想想,那些一直以來支撐我走過艱難不愿放棄的,恐怕也并不是什么壯闊的理想或改變世界的大信仰吧。有時候,僅僅是這些生活里面小小的世俗的得失和掛念,就可以牢牢地把我們留下了。
而我這邊廂還在掙扎著怎么取舍的時候,地鐵早已穩穩停在我的面前,玻璃門窗因為車廂里的明亮光線只能映射出車廂外淡淡的倒影,淡淡的倒影里面我看見自己疲憊地環抱著胳膊,袖子拖下來蓋在手背上,像身邊所有忙碌了一天正要回家的年輕人一樣,滿身頹然,可是,一雙眼睛,依然是亮的。
這個時候地鐵的門“嘩”地向兩邊滑開,人群迎面涌出,車廂里明亮又熱鬧。我一步邁進去,覺得之前的恍惚全部是一場白日里的淺夢,就算在城市最黑暗的地下,地鐵來了,就會載我在滿滿一車的人間煙火里回家。
對比篇
紐約地鐵族
文/葛文潮(發自紐約)
紐約的地鐵糟糕之極,沒有上海的清新,沒有東京的溫馨,沒有香港的舒心。帶著100多年的滄桑和疲憊,在老鼠橫行,惡臭不絕的地下,吭哧,吭哧,每天將超過城市半數人口的460萬人送往紐約的各個角落。
在紐約這個世界人種和文化大熔爐里,地鐵就是這個大熔爐熬的一鍋廣東老湯,什么都有,百味雜陳。
在紐約的地鐵上你不但能看到盎格魯撒克遜人高聳的紅腮,日爾曼人堅挺的下巴,斯拉夫人滾圓的眼眶,拉丁人深陷的雙眸,還能看到猶太人的小圓帽和圓眼鏡,非洲黑人的絢麗長袍,阿拉伯人的頭巾,南美人壯實得不見脖子的身板,當然還有黃皮膚黑頭發黑眼睛的東亞人。
你還可以看到各種流行文化的主張,像大公雞雞冠一樣的朋克頭發,以及頭巾下接續了一段段松枝一樣頭發的雷根(Grunge)一族。當然你還可以看到拿著曲棍球桿穿著迷你超短裙的陽光少女,背著大提琴盒的長裙女子,和西裝革履拎著手提箱的中年男子。每個人的背后都有一段可以讓人傾耳相聽的故事,這些故事構成了紐約的過去和現在,并將演繹著紐約的未來。
紐約人在地鐵里做的事和上海、東京的地鐵族沒多大區別,看書,看報,聽音樂,瞌睡,發呆,想心事。不過小小的區別還是有的,東京的地鐵族喜歡拿個手機擺弄不停,上海的地鐵族聊起天來沒完沒了,紐約的地鐵族會和陌生人聊天,只要看到你身上有讓他感興趣的東西,他就會和你搭訕,交流心得。
紐約的地鐵族里也有乞丐和賣藝人,乞丐上車后會慷慨激昂地發表一通求助演說,然后跑到給他錢的人那里拿錢,到下一個站他們就會下車到另一個車廂繼續發表演說和行乞。賣藝人的程序和乞丐是一樣的,只是演說免了,代之以樂器的演奏,有人給錢就拿,到站了也一樣下車轉向另一個車廂。
紐約的地鐵族里不但有乞丐和賣藝人這種特殊職業的人,億萬富翁現任紐約市長彭博也是地鐵族,每天從他上東城的住宅出發搭地鐵趕往下城的市府大樓。
紐約地鐵的安全在經歷了前任市長朱里安尼的鐵腕整治下好了很多,特別是“九一一”后,紐約人更團結和富有同情心了。2003年8月紐約遭遇大停電,當時數萬人困在地鐵里,他們沒有驚慌失措,沒有推搡擁擠,沒有盜竊搶劫,大家默默地自覺排成一隊走下被困的列車,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走出地鐵站。
今年一月又發生了一件紐約人在地鐵站救人的動人事跡,一個五十歲的建筑工人救了癲癇發作的電影學院學生。當時癲癇發作的卡梅倫·霍羅彼得滾落地鐵軌道,地鐵已經開來,來不及救他上來的建筑工人韋斯利·奧特里把他拖到鐵軌中央,壓住亂動的卡梅倫,列車從他們的頭上駛過,車底離韋斯利的頭只有5厘米。
已經103歲的紐約地鐵,是世界上最老的地鐵,富貴和貧賤在他眼里都一視同仁,他看過太多的悲劇和喜劇,他既見證了人性的光芒也見證了人性的黑洞,他既見證了生命的消亡也見證了生命的誕生(曾有女子在地鐵上生產),他必將還在那里送往迎來一代又一代的紐約地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