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馬來西亞

在吉隆坡的第一個清晨中醒來時，天剛蒙蒙亮。看看手表，7點多了。一時有點懵懂，怎么吉隆坡距離赤道這么近，太陽此時還未露臉？再一想才醒過盹來，它的緯度才3°多，而在緯度將近40°的北京的盛夏，5點東方放白，7點橘紅色的朝陽已經耀眼了。

但吉隆坡畢竟是吉隆坡，它是一座終年夏季的熱帶城市，年平均溫度在攝氏22°～28°，盛夏時氣溫常常高達35攝氏度以上。等到8點太陽升起，這座城市的頭頂上是湛藍的天空和無可遮蔽的烈日，腳下熱氣升騰，只有當海風穿過高大的椰樹與寬闊的棕櫚葉襲襲吹來，才會給空氣中增添些許潮濕溫潤的味道。而此時的我大汗淋漓，已經確信自己經過5個多小時的飛行，如今正站在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間的島國馬來西亞，耳邊聽著身著印花筒裙、短款小衣的導游比妮用中文和馬來語親切地問候，心中感受著它的都城魅力與異域風情。

百年城市吉隆坡

吉隆坡市區綠草如茵，椰樹林立，棕櫚蓬生，古老的榕樹盤根錯節，記錄著這座城市一百多年的歷史。馬來西亞的國花為扶桑花，馬來人又稱它為木槿花。這種紅色的充滿激情的花朵，在清潔整齊的街道兩邊隨處綻放。

吉隆坡19世紀80年代前還是一個小村落，由于那里發現了錫，逐漸發展成一個繁榮的錫礦生產貿易中心。一個多世紀以來，吉隆坡的錫礦生產規模隨著錫的減少而日漸縮小，但它的城市規模迅速擴大，已成為東南亞各國發展最快的都市之一。如今，它的面積有240多平方公里，是全國最大的城市，也是唯一一座人口超過百萬的城市。

吉隆坡是一座傳統與現代和諧共生之城。在吉隆坡地段最好的街區，有時可以看見一些花木林蔭的小院，以及院內高腳斜頂、具有典型的馬來西亞傳統建筑風格的雙層別墅。比妮說，一般中等階層以上的吉隆坡人才住得起這樣的居所。街邊鱗次櫛比的高大建筑物通常是公寓樓，其現代風格與這種傳統的馬來建筑對比鮮明，但不顯得沖撞，它們隔著寬闊的視野與綠色草坪遙遙相望，畫出了這座城市錯落而大弧度起伏的優美的空間線條。

吉隆坡最大的園林式居所位于市中心，是國王的宮殿，那是一幢帶有金色圓形屋頂的阿拉伯式建筑。但它又不能算是純粹的私家園林，因為它的主人每隔5年要輪換一次，而這種輪換并非世襲——馬來西亞的君主立憲制度特別具有當地色彩，它的13個州中有9個州由9 個蘇丹（世襲的土王）做州長，這9個蘇丹有資格輪流做國王，但首相則是通過全民選舉產生的。我和我的團隊走在吉隆坡的街頭，到處可看到馬來西亞新國王米贊阿比丁和他美麗的妻子的巨幅照片，他們身穿繡滿金色花紋的皇室服裝，臉上露出矜持而溫和的微笑。44歲的米贊阿比丁是馬來西亞的第13任國王，也是迄今最年輕的國王。

根據憲法規定，約占馬來西亞人口 66% 的馬來族都是穆斯林。嚴守宗教戒律的馬來人十分虔誠，他們不喝酒，不賭博，每天要向著西方——麥加方向祈禱5次。在馬來西亞的酒店里，一般都會看到在客房頂上有一個圓形的綠色指示箭頭，吉隆坡市區街道兩邊，也經常豎有綠色箭頭的標示牌，箭頭所指的方向，就是伊斯蘭信徒們祈禱時所應面對的西方。占地面積5.5公頃，1965年建成的的國家清真寺，特別顯示出了伊斯蘭教在這個國家重要的地位。它位于吉隆坡市中心國王宮殿的另一隅，是東南亞地區最大的清真寺。它的祈禱大廳高大寬敞，可容納8000人。到了薄暮時分，這片雄偉建筑群的屋頂亮起點點燈火，成為吉隆坡最醒目的建筑物之一。

馬來西亞的森林覆蓋率占全國總面積的74%，且多為原始熱帶雨林。吉隆坡位于距離海岸約35公里處的馬來半島中部，正處在原始熱帶雨林密集的高原地帶。它的西、北、東三角由丘陵和山脈環抱，這些丘陵和山脈覆蓋著茂盛的熱帶雨林，馬來西亞的主要經濟植物油棕櫚和橡膠樹，則在山坡上辟有大片大片的人工種植區。保護完好的自然生態不僅為馬來西亞帶來了經濟利益，還帶來了優美的環境與清新的空氣。比妮帶著我們在吉隆坡的大街上走來走去，烈日曬黑了皮膚，但鞋面很少沾上塵土。

中文傳媒與中文教育

馬來西亞之行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參加那里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中文書展——第二屆“海外華文書市”。我們4月25日凌晨到達吉隆坡的，當晚書展開幕。為期9天的書展在吉隆坡會議中心向公眾開放。展覽匯集了中國、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國出版的最新中文書籍和音像制品。中國大陸出版界成為展會焦點，共有20家出版社參展，展位達160多個。

華人占馬來西亞總人口的23％，展館內人頭攢動，到處是說著中文的一家三口，媽媽溫和的提示，孩子們稚嫩的詢問，使人想起華文文化影響之廣遠。

此次書展由馬來西亞華人公會、大眾書局及《星洲日報》聯合舉辦。其中大眾書局是主要操作者。這是馬來西亞最大的一家中文圖書銷售集團公司，在馬來西亞有50多家門市，遍布全馬大小城鎮，每年向馬來西亞讀者提供來自中國大陸、香港、臺灣等地的新版中文圖書。它還有60多家門市分散于新加坡、香港等地。

大眾書局在吉隆坡的旗艦店位于市內一座大型商廈的二層，占地9000多平方米。店內約有15萬種圖書，來自大陸的中文書籍被擺放在顯著的位置，有歷史、小說，經濟類和勵志類圖書。偏重于中小學生與幼兒讀者，標注漢語拼音、配圖、字號排得很大的經典閱讀圖書占有較大比重，其中介紹唐詩、宋詞、元曲、古典小說等內容的書本格外醒目，特別是大眾書局自己編撰和合作編撰的此類圖書。它們的譯文清新雅致，注釋簡單易懂，每一段譯文后面，還有一個點題式的、很容易吸引孩子們注意的設問。作為一個有閱歷滄桑的成年人，翻閱著這些圖書亦愛不釋手，我不由得感佩遠離故土的海外華人為承繼母語、傳播中國文化所付出的種種努力。

在吉隆坡的《星洲日報》總部，我們同樣看到了這種努力?！缎侵奕請蟆?929年創刊以來，一直以為馬來西亞華人社會服務為宗旨。它波折起伏，辦辦停停。2007年，《星洲日報》先后與香港《明報》、馬來西亞南洋報業集團合并，合并后的《星洲日報》成為該媒體集團最大的股東，該媒體亦成為中國大陸以外全球最龐大的華文媒體?！缎侵奕請蟆穼εc中國有關的新聞動向表示了最密切的關注，幾乎同步報道各種消息，成為馬來西亞華人閱讀中文、了解中國的一條重要路徑。《星洲日報》在很多方面都與中國大陸保持了一致，譬如推行簡體字——今天的《星洲日報》，除了大標題仍為繁體字外，正文排版都已經采用了簡體字。在《星洲日報》幾間小小的陳列室中，發黃的舊報紙落滿塵土，一點一滴，留住了報社同人走過的足跡。其中，一臺老式打字機吸引了我的注意。這種打字機上個世紀80年代初在中國大陸仍有使用，它的顏色已變成暗綠色，手動桿上的黃色漆皮已全然剝落。我仿佛聽見打印機發出了噠噠噠清脆的響聲，使用者當年在燈下辛苦工作，趕著出報紙的身影，一下子拉近到我眼前。

馬來西亞的中文教育尤其令人振奮?！叭A人必須學華文”，是馬來西亞多數華人一貫堅持的信念。經過華裔族群幾代人的不懈努力，現馬來西亞中文教育已建成從小學、中學到高等教育比較完整的教育體系，在東南亞地區中文教育方面處于領先的地位，馬來西亞部分大專院校也開設了中文系。最高學府馬來西亞大學中文系開設了中國古典文學、馬來西亞華文文學、漢語語法、現代華文散文和戲劇等學科，并設有碩士和博士的課程。近年來，隨著學習中文的世界趨勢日盛，在首都吉隆坡和檳城等華人人口密集地區，不少非華裔馬來人也報名入華小讀書，許多華文小學爆滿。

在到達馬來西亞的第三天，我們參觀了吉隆坡市區邊上的新紀元學院——馬來西亞三所華文大專院校之一，那是一處安靜整潔的院落。圖書館閱讀區舒適寬敞，書架上是琳瑯滿目的中文圖書，其總量占到圖書館總藏書的78％，很多書還是中國大陸上個世紀的舊版。期刊架上則放有最近出版的英文版《北京周報》。在一樓拐角處，設有一間小小的門市，出售中文圖書——它們多數是中國大陸及港臺引進版后又被學校改編的圖書。我隨手拿起一本翻開來，只見書中寫道：“中文字是美麗的，連離別也是如此美麗。也許古人為了安慰即將離別的人，所以設計了一個美麗的字眼：再見。我們還會再見。”

峇峇娘惹與比妮

導游比妮膚色微黑但細膩，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尤其穿上馬來筒裙（紗籠），更顯得身材婀娜多姿。比妮第一天接待我們，就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對人對事不厭其煩，談吐溫文有禮，聲音輕柔悅耳，中文用詞恰當，甚至會用“詭異”這樣的字眼，還有“與時俱進”一類在目前中國非常流行的詞。這讓我有點驚訝。

比妮很快就贏得了我們團隊全體人員的喜愛，大家都把她當朋友，每天見到她，總會真心地夸她“你好漂亮”，她臉上的笑容就會像馬來西亞的陽光一般燦爛。她說她熱愛導游這個職業，所以工作讓她快樂。只是當我們問到她是馬來人還是華人時，她始終不肯講，堅持說這是一個秘密。直到我們途徑并進入馬六甲城，這個謎底才被揭曉。

漫布在地球幾大洋之間的近百條海峽中，馬六甲海峽應算是最繁忙的海峽之一，由于它是溝通太平洋與印度洋的咽喉要道，所以，每日每時，都有數不清的船只穿行在這條1000多公里長的狹窄水道中。根據中國史書《漢書·地理志》的記載，早在公元1世紀初，中國漢代商人就曾來到馬六甲海峽，與當地居民建立了經濟聯系。到了15世紀，中國航海家鄭和在1405年至1433年七下西洋歷經此地，不僅推動了當時中國海外貿易和經濟發展，而且促成了中國與東南亞長久的和平往來。隨著歲月推移，中國人在此地的移民增多，漸漸形成了當地一個新的族群“娘惹”——華人男子與馬來女子通婚產生的混血后裔。

馬六甲的娘惹算起來已經是第五代了。他們一般都不會說中文，說馬來語；在飲食和穿著方面逐漸接受了馬來文化，但在婚喪嫁娶等方面依然保留著中國傳統。在馬六甲城的一條街上，有著整排19世紀華人移民在那里建造的古老居室與店鋪。其中一家曾姓華人的老屋，被改做為“娘惹古跡博物館”。

馬六甲的娘惹多是華裔貴族后裔，曾姓老屋是典型的富人居所，它是一幢中西合璧的華麗建筑。長型結構，屋內非常寬敞，里邊有一個天井，可以在室內直接感受陽光及雨水，室內掛有傳統的中國字畫，保留完好的厚重的木制家私，都是用從中國運過來紅木打造的，而屏風均為檀木貼金制成。屋里的明清陶瓷器皿則是曾姓祖先當年特地向江西省及廣東省定制進口的。曾姓老屋花樣繁復、精雕細刻的木制樓梯數百年來沒有破損，我們脫掉鞋，小心翼翼踩著它一步一步登上二樓，眼前的居室設置便完全不同：一些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式家具——它們讓人想起50多年前為擺脫英屬殖民地的束縛，這個國家的華裔公民與馬來人團結一致的抗爭——上擺滿了西方的鐘表、器皿，墻邊還有一架鋼琴。樓上安裝了歐洲常有的那種細長的白色百葉窗，窗體斜面縫隙中飄進了海水的咸味，漸漸地在室內彌漫。一時間，我們沉默無語，恍若隔世。

比妮告訴我們，她出生在馬來西亞的檳城，是新加坡的娘惹和馬來西亞的娘惹結合的后裔。經過幾代混血，她的華人血緣已經大大減少，可是在我看來她仍舊像是地道的華人，中文發音準確，骨子里熱愛母語，就像熱愛自己的職業一樣。她說，她從小在華文學校讀書，長大后進入專職旅游學校受訓，良好的中文水準是拿到導游證書的前提之一。她最愛讀的報紙就是《星洲日報》。她還有一個中文名字：陳豫。

馬六甲城就像曾姓老屋，尊貴而復雜，雍容而寂寞。比妮帶我們走過已有幾百年歷史的荷蘭紅屋——那是15世紀荷蘭人霸占馬六甲后修筑的，它原來是教堂，現被改成了馬六甲歷史博物館，博物館的二層是鄭和紀念館，爬上了圣保羅山——那上面有葡萄牙人12世紀入侵后修筑的教堂，如今，它只剩下灰白色的墻體外殼，和沒有屋頂的、空蕩蕩的教堂內室。比妮說，站在圣保羅山上看馬六甲海峽，是最好的角度，但我并不認同。因為海邊建起了大片的公寓樓群，擋住了海岸線，更遠處船只無幾，只有白茫茫的、虛無縹緲的天光水色。此時，比妮還在輕柔地向我們訴說著馬六甲的故事，而我則亦真亦幻，遐想聯翩，眼前仿佛再現了這座城市的昨天，再現了比妮以及更多的華人祖先，曾經在這里度過的繁榮而漫長的歲月。

直到我們團隊離開——從馬來西亞順道進入新加坡，再從新加坡起飛回北京，我在最后一刻，終于看到了馬六甲海峽。飛機好像有意要我們記住腳下令人震撼的一幕，所以在海峽上空幾次盤旋，于是，那一眼望不到邊的、波瀾起伏的藍綠色海面，海面上如寶石般閃爍的馬來群島與新加坡群島，還有往來穿梭、飄揚著各種國旗的船隊，便永遠地刻在了我的心底。如今，每當想起這一畫面，我就會想起比妮，那個身在異域、血管里流著和我們一樣的血、漂亮溫柔的馬來女子，她就像馬六甲海峽，窈窕溫婉，吸納百川，而又千年一面，始終不改她美麗如花的笑貌容顏。

（本文圖片由茹靜、王建設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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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周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