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凱,1963年生,著名詩人,榮獲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等獎項,并獲甘肅省優秀專家稱號,現為甘肅省文學院副院長。
高凱是西部詩人和鄉土詩人的代表,他長期以自己獨特的聲音謳歌著隴東大地。他的詩歌是他“生命質地、光澤和精神志向”的最好彰顯。他曾說:“當生活環境如此閉塞,人要生存,需要有更大的激情和精神的支撐。”
這首《村小:生字課》是他的代表作。
中國最早出現詩歌原本不是為了吟誦,而是為了歌唱。真正的好詩一定適合歌唱,至少能夠勾起人們歌唱的欲望。當我們讀到高凱的《村小:生字課》時,仿佛聽到了那一聲聲來自鄉野的歌唱,孩子們稚嫩的聲音,和著田野的風,飄著花香飛過來,遙遠而又切近,清脆而又響亮,讓我們忍不住與他們一起輕輕地歌唱——
花花花骨朵的花
桃花的花杏花的花
花蝴蝶的花花衫衫的花
王梅花的花
曹愛花的花
詩人在語言和鄉村世界之間找到了一種簡捷的聯系方式,卻營造了極其豐富的韻味。兩者奇妙地結合在一起,使這首小詩產生了一種同樣奇妙的力量,產生了鮮活的感染力,這種力量直抵人心,讓我們也跟著歌唱,跟著向往……
這首詩由蛋、花、黑、外、飛5個字構成,只有5節25行171個字和一個破折號、一個省略號,每個小節都以一個漢字的組詞形式展開,而這正是鄉村小學語文課上最常見的情景。于是,詩歌內容就在這種親切的背景下一一地呈現出來。沒有繁復的韻腳,沒有詞匯的堆砌,甚至沒有詩歌常用的比喻和夸張。它幾乎是完全直白,純凈得似一杯白水;它不加任何修飾,在看似非常隨意的詞匯組合中,生成了節奏,蘊含著變化,一種完全天然的參差的美就這么無遮無攔地展現在讀者面前。讀者會很自然打著拍子,感受這鮮明的韻律和節奏——
蛋蛋雞蛋的蛋
調皮蛋的蛋乖蛋蛋的蛋
紅臉蛋蛋的蛋
張狗蛋的蛋
馬鐵蛋的蛋
五個小節分別展現了孩子們圍繞一個漢字組詞的情景。嚴格地說,我們只是聽到了他們的聲音,起勁兒而清脆的童音,讓我們聯想到一些生動的面孔。而詩人對幾個漢字的選擇也很常見:蛋,花,黑,外,飛。但細細體味,卻發現有深度的寓意。如果說“蛋”、“花”、“黑”表現了鄉村孩子特有的面貌和特定的生活環境,從而為全詩奠定了一種素樸的基調,那么后面的“外”和“飛”兩個字則更側重表現了鄉村孩子豐富的內心世界。透過簡單的“外”字和“飛”字,我們感受到了一種熱烈的渴望,一種發自內心的蓬勃向上的力量,一種在任何環境中都不放棄追求的精神,而正是這種感受深深地震撼了讀者。大巧若拙,大艷若素,滿滿充溢在詩歌里的那引人遐思、無限豐厚的韻味,竟是通過這樣一種極其簡單的形式表現出來。我們不由得一遍遍地吟唱,像詩人筆下的那一個個鄉村孩子一樣,用不加任何修飾的最素樸的聲音,起勁兒地吟唱。
吟唱這樣的詩歌,我們眼前閃現出一幅幅生動的畫面。仿佛看見了一個個鄉村孩子天真可愛的面龐,有掛著一臉頑皮的張狗蛋和馬鐵蛋,有穿著花衫衫的王梅花與曹愛花。他們都有黑里透紅的小臉,都有閃亮的黑眼睛。他們中間既有讓人撓頭的調皮蛋,也有討人喜歡的乖蛋蛋。黑黑的窯洞是孩子們的教室,對面的墻上是簡陋的小黑板,他們放開聲音唱著:“蛋,蛋,雞蛋的蛋……花,花,花骨朵的花……”
這是世間最美好最動聽的聲音。對知識的渴求,對外面世界的向往,在這樣的聲音里變成一種毫無修飾的熱望。在黑暗的窯洞里,孩子們一筆一畫地寫著古老的方塊字。稚嫩的字跡,稚嫩的臉蛋。在這樣的環境里,知識成了一種光亮,照亮了黑黑的窯洞,照亮了他們的黑眼睛。這些握著黑毛筆的小黑手,也許剛剛在河邊打過豬草,在村頭的小樹林里拾過柴火,在黃土坡上揮舞過羊鞭,也許臉上的汗水還沒擦凈,手指縫里還殘存著泥巴的芳香,但太陽漸漸升高了,到了該上學的時候了,他們跑著,跑過開滿桃花和杏花的田野,跑過一孔孔古舊的黑窯洞,奔向那一抹燦爛的光亮。
他們寫著,唱著,熟悉的生活,熟悉的世界,一一地從心里流淌出來:紅的杏花,粉的桃花,蝴蝶是會飛的花;紅臉蛋,黑手手,黑眼睛,黑窯洞……穿著花衫衫的小姑娘,帶來了一身花朵的芬芳;一個拖著鼻涕的調皮蛋來晚了,站在門外喊“報告”。也許,“外,外——/外就是那個外”,就是這個調皮蛋喊出來的吧?于是,清脆的笑聲從黑窯洞里飄出來,連同孩子們無限的想象,飄到窗外,飄到山外,直飄到那遙遠的不可知的外國。但他們更想飛,想坐飛機,想坐宇宙飛船,想抬膀膀就飛,想像鳥兒一樣飛呀飛……大山不能阻隔幻想,黃土地生長著美好的愿望。在這樣的詩句中,我們看到的不僅是鄉村孩子對知識的渴求,更有對外面世界的無限神往。在他們心里,這種向往甚至不需要理由,因為“外就是那個外”。
是的,外就是那個外!外面的世界何其精彩,從小生長在鄉野里的孩子,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種種奇特而美好的幻想,這種幻想早已插上了翅膀,從黑黑的窯洞里飛出去,飛呀飛,飛上天,能想多遠就飛多遠……
——而我們,作為讀者,捧起這最純凈的歌詞,想象著孩子們飛翔的姿態,就像孩子們那樣起勁兒地歌唱,以世界上最樸素的聲音。
著名文學評論家宗鄂這樣評價這首詩:“我更喜歡《村小:生字課》的靈性技巧。司空見慣的小學生默寫生字(其實是老師領著學生讀生字)是人人經歷過的平凡小事,我們卻沒能從中發現詩。而在詩人高凱筆下,卻是表現得有聲有色,平中見奇,樸字見色。一個生字就是一個陌生的世界,一個幼小的心靈也是一個嶄新的天地。西部詩人對新生活的渴求與呼喚,被巧妙地暗示出來,令讀者的心為之一動。詩的風格平易而樸素,是獨特的、全新的,鮮活而靈動,既有鄉土的特色,又有現代的美感。”
這首詩先后入選了《小學語文新閱讀》、《中國少年文摘》、《經典幼兒朗誦詩301首》、《兩岸兒童文學佳作叢書》、《詩刊50周年詩選》等書,還有其他媒體的大量轉載。中國作家協會與中央電視臺聯合將這首詩改編成詩劇,在央視黃金時段播出。詩人還意外地博得了兒童文學作家的雅號,在詩壇傳為佳話。
[作者單位:河北石家莊市幼兒師范專科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