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困頓，意識的流動

費德里科·費里尼被稱為意大利當代電影之父，他從30歲開始拍電影，憑借“孤獨三部曲”——《大路》、《騙子》、《她在黑暗中》確立了在歐洲影壇的顯赫地位。他一生拍了22部影片，1962年拍攝而成的《八部半》榮獲了1963年莫斯科國際電影節大獎，美國影藝學院最佳外語片獎及最佳黑白服裝設計奧斯卡金像獎，可以說該片把他的事業推上了頂峰。《八部半》帶有明顯的自傳色彩，首先，標題就是他拍片的序號，在此之前，費里尼拍攝了七部電影和相當于半部影片的兩個短片。其次，該片采用了意識流的手法，將一個創作處于枯竭狀態的導演基多的夢境、回憶視覺化，展現了他精神的困頓。費里尼說過“基多曾經遭遇過的事，我也同樣遭遇過”，“我想敘述的是一個處于混亂中的靈魂，這是與生活妥協的企圖。”費里尼的話很好地表明了他要在影片中所要表達的內容——意識的流動、精神的困頓。

在費里尼看來，攝影機就猶如他手中的筆，可以縱橫恣肆的表現內心世界的意識流動和由此產生的幻影，他說：“很難在《八部半》里畫出這樣的界限：哪一部分是我個人事件的開始和結束，從哪一點起，我是在塑造形象。”

影片中的導演基多在完成一部不錯的電影之后，周圍人更加熱切期待他的下一部影片，而基多卻陷入了創作的枯竭期，始終找不到靈感，在制片人和影界名流的強大壓力下，他故作鎮定，心靈卻陷入無邊的恐慌中。他企圖向最親近的人求援，希望得到他們的理解，然而，父母的早逝、婚姻生活的不如意，使他陷入一種和現實中的人無法對話的狀態。他的思想常常游離于現實之外，陷入無邊的夢境、幻想和回憶中，以此尋求思想的自由。然而，童年時期形成的宗教觀和性心理，不停的發生著潛在的戰爭，不斷的侵入他的思想，使他無法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開頭長達三分鐘的夢境，就很好的詮釋了他的這種困境：在當當的如不安的心跳的敲擊聲中基多駕著車緩緩駛進擁擠的車流，鏡頭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后，觀眾只能透過車窗玻璃的空隙來感知周圍的事物，造成一種空間的擠壓感。鏡頭橫移，大大小小的車擠作一團，接著類似主觀視角的鏡頭向左搖，看到的是一張冷漠的臉，再向右搖同樣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敲擊聲被沉悶的喘氣聲和吱吱的磨擦聲所替代，繼而是急促的喘息聲和猛烈的撞擊聲，基多像困獸一般想掙脫車的束縛，而車外的人只是不動聲色的看著他，冷漠如雕塑。終于他靠自己的力量爬了出來，隨風飄逝，他本以為獲得了自由，而他只不過變成了一只風箏，無論如何也掙脫不了現實的線，隨著一聲尖叫他從云端跌落到水中。

這個夢境充滿強烈的隱喻色彩，基多被困在車內，被物質世界所煩擾，他想擺脫這種困境，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或救援打開車門走出去，然而車窗猶如一道藩籬，使他和外界的人無法溝通。終于他從車頂爬出，以為獲得了精神的自由，然而因拍攝影片所修建的發射臺、少年時期懲罰過自己的神父、克勞迪亞的經紀人在潛意識中糾纏著他，他由夢中跌回到現實。現實中得不到的滿足他寄托于夢境，而夢境又時時被現實擾亂，他陷入思想的困頓中。現實被意識干擾，夢境又被現實打破。開頭的夢境為整部片子打下了基調，幻想、回憶隨著意識的不停流動緩緩襲來。

夢境中的人們如此冷漠，現實對于基多如此無力，宗教也讓他無法解脫。最后他終于勇敢地面對自己宣布停拍這部電影，并拆掉了發射臺，他感到從沒有過的幸福。在幻想中那些遠離他而去的人們又回到他的身邊，拍攝場地變成了舞臺，他們一起跳起了歡快的舞蹈，然而人們散去，年少的基多一人留在舞臺中央，在他身邊的依然是孤獨，在他周圍的依然是無邊的黑暗。幻想中他用一把手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八部半》中出現的夢境、幻想、回憶共有十四處之多，費里尼運用鏡頭把基多的意識流動視覺化。

混淆主客觀視點：在噴泉那一場戲中，鏡頭以客觀視角進行拍攝，衣著華麗的老年男女如浮雕一般，然而一個對著鏡頭的飛吻分明暗示了主觀鏡頭的存在。在海灘召開記者會的場景中，一個男人對著鏡頭示意，也同樣打破了客觀敘事視點。

時空自由穿梭：和《野草莓》一樣，費里尼將不空間不同時間的人物置于同一場景中，在鐵路旅館的房間里，基多熟睡著，他的情人邊吃東西邊看書，這時在同一場景出現了一個黑衣人，她是基多的母親，正在擦拭他父親的墓壁。

360度空間攝影：以某一點為圓心，展現場景空間的360度圓周是歐洲新浪潮電影、日本電影以及臺灣新浪潮電影比較注重發展的空間觀念。在酒店和沙灘招待會這兩個場景中，費里尼利用復雜的場面調度，不同人物的出畫入畫展現了基多受擠壓的心理空間，巨大的場景空間和人物狹小的活動空間形成強烈的對比，傳達出人物的壓抑和急躁。

人物從前景入畫：在噴泉這一場景中，隨著音樂由雄壯的進行曲轉變為輕快的小提琴，鏡頭也從一個俯拍的大全景下降，人物從前景入畫，使得這個昏昏欲睡的下午更具有超現實色彩。景深鏡頭的運用：在心電游戲這場戲中，有個很有趣的鏡頭，前景是魔術師的魔術棒在揮舞，中景是哥洛麗亞因恐懼內心被看透而哭泣，后景是一群將要離去的客人。這一鏡頭的運用，很明顯地告訴我們，面對真實人人都在逃避，真實猶如魔杖能夠攪亂人們平靜的內心。

光線的恰當運用：基多進入洗涮間，突然亮起的白光，使得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他的一身黑衣與整個高調的房間格格不入，他如同這個世界里的異物。基多在車上與克勞迪亞交談，他的臉始終處在半明半暗中，暗示了他內心不可調和的矛盾，而克勞迪亞始終處于一片光明中，這也暗示了她不會走近基多的世界。

象征性鏡頭的運用：小伙伴們喊基多去看倫巴，基多陷入猶豫，前景是象征著宗教的巨大白色雕像，后景是一身黑衣的少年基多，基多處于被擠壓的狀態，暗示了宗教勢力的強大，年少的基多是逃脫不了他的控制的。另外，本片在場面調度和移動跟拍上也匠心獨運，很好的傳達出基多充滿矛盾、精神困頓的狀態。

費里尼說：“我的影片是我終生漫長的、連續不斷的一場演出。”《八部半》通過意識的流動，展現了現代人的精神危機以及在危急中掙扎的種種痛苦。如何讓自己活得輕松活得簡單，真誠面對、坦然釋懷也許是費里尼開給我們的良藥。

費德里科·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作品

八部半8（意大利）

主演：馬塞洛·馬斯楚安尼Marcello Mastroianni

克勞迪婭·卡汀娜Claudia Cardinale

阿努克·艾梅Anouk Aimee

首映：1963年

[責編/阿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