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戲，在人生中

“整個世界是一座舞臺，所有上場的男男女女不過是演員?！鄙勘葋嗊@句乍看有些消極的話，被《戲王之王》拿來作為全片的結語，卻是緣自喧囂之外的一份踏實，一種對人生的熱望。

盡管年過三十，盡管十年都沒有升職，警員阿龍依舊難以舍棄他的演員之夢。恰巧臥底阿文因“演技太差”穿幫，為毒梟狂森殺害。于是留之無用，棄之可惜，阿龍便像雞肋一樣順理成章地成了新任臥底，并被上司安排到演藝學校學習表演。當阿龍滿身時尚包裝出現在校園里，謊稱自己是剛從意大利學戲歸來的高材生時，他的夢之舞開始了。在鄙薄與不屑的交響中，他磕磕碰碰，踉蹌起舞。多年的女友嫌他不切實際，空做明星夢；倒是演三級片出身的女同學單丹和他惺惺相惜，相互勉勵。這兩位為生活從不肯放棄努力的女性，或許可以看作是阿龍內心的兩支調子：一個整日吃著鍋里的，望著盆里的；連做夢時都在憤憤地發誓“那位置是我的”，與阿龍的白日夢同出一轍。另一個則記住父親的話，在人生之軌上專注地鋪墊每一根枕木，吃力卻又堅實地走向遠方；也正是她，漸漸使阿龍和觀眾撥開迷霧，看到了平實的自己、平實的生活。

“永遠在別人的故事里/流著自己的淚”，太多人為席慕容的詩句嘆息，卻也有太多人為了某些“不甘心”而甘心活在別人的故事里。其實仔細想想，東施當年未必不美，那個到邯鄲出差的燕國人走路也未必難看。有夢不是壞事，可怕就怕亂花漸欲迷人眼，追夢人找不到夢回的路，迷失了自我——“你根本就控制不了你自己，所有人都控制不了自己”，Felicia的口頭禪在影片中時隱時現。那些感慨人生無常、世事無常的抱怨，往往也就在這種迷失中熱鬧起來。阿龍倒是沒顧上抱怨，他真誠而執著地追尋著演好別人的方法，然而卻一無所獲，得到的只是老師的數落和同學的嘲笑。有人說他應該多用肢體語言，有人說他必須表現出自己的陰暗面，卻沒有人告訴他其實最好看的戲不是在舞臺上，而是在“一無功德”的現實生活里——直到黃秋生扮演的世外高人出現。看來夢終歸還是要醒的，無論黃粱還是南柯；夢醒時分，夢里花落誰家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條路，在自己腳下的這條路——圣人們口中碎碎念的“道”，不就是這條路么？

第一次執行臥底任務足以證明此前阿龍的一切努力與成功無緣，而冰冷的死亡、被學校和警司開除，更是讓他的夢之舞停下腳步。接下來的一場“調包”鬧劇，卻好似快放的電影膠片，人生百態在被壓縮的時空中接踵而至，所有人都在不同的人生角色轉換中迅速穿梭，經受著恐懼與焦灼。這一切，都讓阿龍徹徹底底地回到了現實中來：“現在我才知道，人最開心的，不是要演好戲里面的角色。因為這個世界，最難最難演的角色是自己……演好我們的每一天?！迸c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不如在夯實的生活舞臺上演好“自己”，不如在自己的人生中入戲?；蛟S這舞臺不大，或許你一不小心當了個“死跑龍套的”角兒，但如果你懂得殺牛的庖丁，懂得做臥底的小警員阿龍，你便懂得了在這方寸之間逍遙曼舞的奧妙與情調。

生活是平實、殘酷而丑陋的，影片中彌漫的那股子黑色幽默的味道不是來自這部片子，而是來自人生?？墒请y道每個人都要像阿龍的女友那樣，面對疲憊的心無能為力嗎？不，生活是虱子，但畢竟是旗袍上的虱子。生活讓阿龍回歸了自我，可以一邊捂著中了子彈的傷口、一邊微笑著向車窗外的同學們揮手道別的自我。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這便是“有機會演出的時候，就要好好享受”。學會接納生活，接納自己的不完美，在優點與缺點之間從容投入，專注演出，這就是人生的藝術吧？正如我們的身體在中醫上講究陰陽調和一樣，我們的心在這被海德格爾看作“煩”的現實人生中也需要自己伸出一只手來調養——不開心，開心，不開心，開心……這才是藝術人生，屬于你的藝術人生。

影片走到結尾時，沒什么轟轟烈烈，盡管導演讓單丹憑著“演三級片也有認真和不認真”的信念終于實現了“下一站天后”的夢想，可他還是讓阿龍保持了警察本色。一個演員，一個警察，在各自的社會名分之上活出了人生的精彩。即便人生如戲，即便戲份不一，只要活著，就要入戲。當帷幕拉開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說：“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當帷幕落下時，誰都可以是無冕之王。唯此，才是《戲王之王》這塊黑色巧克力的良苦用心所在。

[責編/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