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到家鄉當縣長后,工作一直很忙,一會兒是會議,一會兒是調研,一會兒有農民上訪,一會兒又外出聯系項目,沒有一點時間回農村老家去看看年邁的父母。
父親聽說我回縣里任職,以為我會經常回家看看,沒想到等來等去不見人影兒,實在想得不行,自己趕了60里山路,到縣里來看我了。
父親來的時候,我在開會。他也沒有提前告訴我,直接到了政府傳達室。
傳達室老劉問他找誰。
父親說找我。
傳達室老劉問他是誰。
父親說他是我母親的伙計(家鄉土話,意思是相好)。
傳達室老劉不敢怠慢,慌忙叫我的公務員下來。
我的公務員下來問他找誰。
父親仍然說找我。
我的公務員問他他是誰。
父親仍然說他是我母親的伙計。
于是我的公務員來向我報告,說是縣政府傳達室有一個老農找我。
我父親說的第二句話,他沒敢向我匯報。
那一段時間,我一直對上訪高度重視,生怕處理不及時上訪人到了市里。
于是我問公務員,是不是上訪群眾。
公務員說不象。
我說你再去看看,確認一下。
公務員一會兒回來,說肯定不是。
于是我放下心來,繼續開會。
開完會,有人找我的事我就忘了。
中午我又去陪市里的客人吃飯。
下午我又和縣財政局局長到了市里。
后來,聽說父親中午吃了一口傳達室老劉從食堂打來的飯,吃完飯又等了兩三個小時也沒見我回來,只好又默默地回去了。
二
這是一個發生在偏遠山區的故事。父親是一個農民,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
兒子是一個暴發戶。兒子自從成為暴發戶以后,就不是一個農民了:他現在遠在省城,是一家建筑公司的總裁,每天都要掙許多的錢。他現在只能用掙錢來證明他的聰明,用掙錢來掩蓋他曾經是一個農民的過去。他一直對自己曾經是一個農民而耿耿于懷。當然,兒子也愛他的父親。有幾次,他甚至把他的父親接到了省城,真心想讓他年邁的父親享幾天清福,但是,一是他看不慣父親的農民形象,二是他父親不喜歡城市的冷漠和孤寂,到最后,老人家又回到了偏遠的農村。
父親在農村,慢慢地就變成了一些人的搖錢樹。農村的一些無賴小流氓,時不時以綁架的形式發財:兒子有的是錢,又實在沒有時間和他們周旋,只要不太過分,10萬、20萬由他們開口,給了就完了。
對此,父親沒少和兒子爭吵:“那么多的錢給他們,我的命能值多少錢?”
當然,兒子沒有時間也懶得和父親講究。父親想嘮叨,就讓他嘮叨幾句,然后再給父親留些錢就匆匆忙忙地回省城去掙錢了。
突然有一天,兒子得到消息,說是他父親死了。
兒子匆匆忙忙地趕回來,竟然發現父親是死于自殺。
兒子在父親的枕頭底下,發現了父親留給他的曾經是他給他父親的許多錢和一封寫得歪歪扭扭的遺書。
父親在遺書中寫道:“哈哈,小子們,爺就看看你們怎么再從爺身上發財?!”
三
父親年紀大了,一個人洗澡不安全,偏偏那幾天我特別忙,就讓司機送他到一家剛開業的洗浴中心去洗:洗浴中心服務好,安全系數應該大一些。
安全是安全了,但父親一點也不喜歡。一進門,就有服務生領著,換鞋,脫衣,下池。
池里的水不熱,父親不習慣,就有點想念胡同口小澡塘里的熱水,心說這是什么澡塘,連水也不熱。
出來,才發現下的是溫水池,那邊,還有一個熱水池。
再到熱水池,父親就笑了。
舒舒服服泡了半小時,父親去搓澡。
于是,父親又被帶到了一個專門的搓澡區域。
搓澡工一上手,父親好不容易讓熱水泡出的好心情沒了。
搓澡工搓澡技藝不行,首先不如胡同口小澡塘里的老大同搓澡工。而且特別煩人,一會兒問上不上這,一會兒問用不用那,一會兒說用這個搓澡對皮膚好,一會兒又說用那個洗頭對頭發好。
父親窩了一肚子火,心說我一個老頭子,皮膚全皺了,頭發也不多了,你向我推銷這些不是白費工夫?心里一煩,就開了搓澡工一個玩笑。
父親說:你給我上兩張餡餅吧。
還別說,洗浴中心的服務就是好:父親這一“幽默”,于是就手提了兩張餡餅回來了。
選自《火山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