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大多數地方是有性情的,或靈秀溫婉,或粗獷蕭疏,有些地方去過后會不久遺忘,但有些地方卻讓你一見便不能釋懷,不愿再離開,覺得與其有著不解之緣。對我而言真正有歸屬感的地方一是塞北,一是江南,而最具有江南風韻的水鄉澤國非周莊莫屬。
寒風蕭蕭,飛雪飄零,這是典型的塞北景致,說塞北有歸屬感,那是因為大塞北有我的家,我就出生在這“鐵馬秋風大散關”的塞上,但是當我的雙腳踏上周莊的小徑時,那“青石小弄臺門深,烏瓦粉檐廊棚長”的江南小鎮,那楊柳岸、烏篷船,小橋流水繞人家的景致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說不清是在畫中見過,是在夢中見過,還是在唐詩宋詞中讀過。
沿著水鄉的路,靠著進莊的一把櫓走進周莊。看水邊亭塔相依,楊柳輕揚,紅蓮著雨,小舟輕搖,綠影婆娑,高低錯落的房屋倒映水中,彎彎曲曲的穿竹石欄將岸上的景致和水中的倒影連在一起,真的是一處絕佳的水墨丹青畫卷。
棄舟上岸,是青石板鋪砌的街,穿過一條長長的街,隨意地推開了一扇厚重而又古舊的大門,一層層地走進去,便好似走進了幾百年前的歷史文化腹地,這便是沈廳了,整個宅院有一種超凡脫俗的雅致,有一種深藏不露的豐富,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寧靜。曾經的沈家富可敵國,囊括四海之寶藏,廳中那陳列著的物什中一定有崧澤、良諸時期的陶器,那玉佩、玉瑗還曾帶著吳國搖太子的體溫,空氣中隱隱飄來的清香那當是宋代周公那200余畝地上菜花的香氣了。當年沈家通番的氣勢還在,轎從前門過,船從家中來,每條船上都寫著一個大大的沈字,一切似乎都是昨天發生的事,那朱漆的大門內樹影下、石橋上曾經有一個悵望西風等待玉人來的青衫少年,看窗外雨打芭蕉,看燭映西窗,只是他等來的不是他鐘情的那個女子,卻是家族性的滅頂之災。富貴如浮云散,屋主人長枷鐐銬發配到云南,其余的人樹倒猢猻散,各自需尋各自門。從此再沒有了閑敲棋子的適意,有的只是“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燕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憑欄把盞,數過千帆,折盡堤上柳,等到孤帆遠影碧空盡,卻不知今宵酒醒何處。太多的春花秋月,太多的故事傳奇沿歲月的河順流而下,只是起始兩點之間,隔著數百年時間的長度,只能遙望而不能聚首。幾百年來無數詩意的人在此失意地棲居,幾百年之后我來了,周莊不改舊時樣,穿過鑰匙樣的雙橋便有了一種手執歸家鑰匙的親切。推開那扇朱漆的木門,來赴幾百年前的約會,帶著“梨花村里叩重門,握手相看淚滿痕”的激動,我還是那個撐著油紙傘,懷著丁香樣惆悵的姑娘,但卻不見了雕花重門內那個憑欄聽風的少年郎,因而廳堂院落便格外地沉寂,游廊曲徑便格外地冷清,我來遲了,君生我來生,我生君已老,不老的只有這深深庭院和這方山水。
入夜看河岸上影影綽綽的紅燈籠,聽吳儂軟語的子夜吳歌“小樓昨夜聽春雨,深巷明朝看杏花。”流水帶走了多少光陰的故事,幾百年的時間就好像是昨天。多想我是那穿一襲藍印花布衣裳,搖著滿載蓮藕小舟的姑娘,在暮色中歸來,那處炊煙裊裊的地方便是我的家,我可以在小溪邊搗衣、淘菜,也可以在那庭院深深的老宅里與那個不識愁滋味的少年對奕終生。
周莊的故事,因了沈家而豐富,而沈廳又因了周莊而生動。
月落烏啼,600年的風霜過去了,周莊因為氣候濕潤,環境優美,已成為最合適的人居環境。周莊也有了多少如我一樣的癡情男女,為尋情而來,為尋夢而來,至少也是為尋找一份溫和平淡閑適的心情而來。雖然夢醒后的我還會回到粗獷蕭疏的塞上,但是到過周莊之后,那種前世今生的惆悵便已釋然。
選自“莉瀅小玉的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