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很忙,是的,我們終日不得安寧。忙什么?說來也真沒多大勁,忙著叫這個肉體得到滿足。這是一個人生最基本的怪圈,我們像驅趕牲口一樣地驅使這個長著兩只腳兩只手的身體,去奔波于市井,去拼殺于疆場,去流汗流淚流血,掙來一口湯一口餅,喂養這個肉體的饑渴,拼來一間房一張床,解除這個肉體的勞頓。其實,如果人生僅僅如此,我們可以發現我們只是自己在啃食自己。幸虧我們自認為在這副皮囊中還有個靈魂,我們每個人都在安置靈魂的種種方式中,突破上述的那個怪圈。有位偉人說過,人是要有一點精神追求的。這話不錯,這句話說出人與獸之間的區別,何謂精神追求?換句話就是給心靈找個歸宿,給靈魂一個安置,而人與人之間的區別,也就在安置的方式,追求的目標,歸宿的位置各不相同罷了。
把靈魂安置到名利場上,這是最多的也是最古老的一種方式。細看起來,這有一點像靈與肉之間的游戲。追逐名利者,會發現名利又被權力和財富所擁有,于是復為權力和財富的追逐者;而人們在追逐權力和財富的時候,發現不知什么時候自己已成為權力和財富的仆從。不是嗎?得到一點權力還沒來得及得意,就發現自己這點權力只是更大權力的附庸,為了不至于得而復失只好戰戰兢兢甘為犬馬。得到一點財富還沒來得及風光,就發現自己只是小康并剛好站在富豪們的門庭之外,靈魂于是成為進了一次大觀園的劉姥姥,在被人戲弄中又成了財富的奴才。權力和財富像一根鞭子抽打著靈魂,靈魂就變成一只不停旋轉的陀螺,那空中炸響的鞭聲和地上旋動的影子就是靈魂贏得的聲名。
藝術家們無力對這個世界說放下你的鞭子,他們企圖逃避這種抽打,他們一生都在千方百計為安置靈魂而絞盡腦汁。畫家用油彩把靈魂放進畫框,雕塑家用泥土把靈魂塑進雕像,歌唱家用歌喉讓靈魂乘風翱翔,詩人讓不安分的靈魂向癡情的人們枕邊低語,作家讓靈魂在一本本厚厚的謊言中充當一次無所不能的主宰……藝術家們編造了無數的神話,在神話中靈魂成了天使;藝術家制造了無數的夢境,這些夢境能放在書架上,能出現在銀幕中,現在又幾乎讓每個家庭都有了一臺被稱作電視機制作白日夢的匣子。在這些夢中靈魂是自由的,無所不能的。啊,且慢,這種夢話由我說出是可笑的,因為就在此時此刻,電視里插播進廣告,一個曾裝扮過皇帝的演員,正用為貴妃寬衣解帶的手法和一瓶燒酒調情。啊,那根鞭子又抽動了,把帝王也能抽打成一個丑角。
人們各有各的招數,有的讓靈魂守著麻將桌,有的讓靈魂爬在股市走勢曲線上沉沉浮浮,有的把靈魂請出軀殼寄存在教堂的十字架下或者佛堂的香爐灰中,有的干脆在黑市上把靈魂賣掉,有的又四處奔波像苦行僧一樣地尋覓自己的靈魂如同想找回自己走失的孩子……啊,我們永遠無法安置好這個靈魂,也許正是如此,只好幻想在肉體消失時,把靈魂送給仁慈的上帝照看,像照看一只羔羊;然而這個難題在我們活著的時候還要我們自己解決,就像一顆齲齒,在它脫落之前,它會時時以疼痛提醒,請注意口腔衛生。
所以我認為可以給人如下一個定義:自信自己有靈魂,然而又永遠在想辦法安置靈魂卻又無法安置它們的一類生靈。如果你不同意,那么你是怎么安置你的靈魂,讓它安寧如一只溫馴的羔羊呢?
選自《武漢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