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身邊一個個叛逆少年變成溫和的中年人,在街頭大聲歌唱的人現在安靜地坐在桌角,我那曾經是著名憤青的丈夫,被師長們視為搗蛋分子,現在也穩重、寬容,是受人尊敬的導演,被人稱為‘老師’,懂得以有效的方式堅持自我。”孟京輝的妻子廖一梅這樣說道。
繼《琥珀》、《艷遇》之后,孟京輝帶著他的新劇《兩只狗的生活意見》回歸舞臺。在結束北京的第一輪熱辣勁爆的演出之后,于8月30日正式登陸上海。9月2日孟京輝來到上海東方藝術中心,做客《東方早報》與東藝主辦的“東方文化講堂”,做了一場題為“當代視覺藝術對舞臺藝術的影響”的講座。
這場講座看似很學術,實質上卻異常生動。盡管當天下午下著大雨,但東方藝術中心演奏廳依然坐滿了熱心的觀眾。講座中,觀眾的掌聲和笑聲不斷。狀態良好的孟京輝在回答觀眾提問時也是妙語連珠。一貫有些“愛玩”的孟京輝帶著他素有的幾分孩子氣,連比帶畫地表演,侃侃而談。面對冒著大雨趕來的眾多觀眾,平日多少有些喜歡調侃耍貧的孟京輝顯得尤為坦蕩真誠,不僅和觀眾分享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創作感悟,更是中肯地談及了他對中國戲劇的一些思考。
比較:出淤泥而不染
孟京輝的話劇《琥珀》,兩個兒童劇《迷宮》、《魔山》,讓人們對孟京輝感到了陌生。記者在想,他是不是已經在商業戲劇中“沉淪了?”“以前我是媒體的寵兒,但現在不是了。”孟京輝狡黠地說。如今的孟京輝,一臉和善。今天,記者記錄下他這些較之從前溫文爾雅的言辭,讓我們認識一個嶄新的、不再憤怒的孟京輝。
“最后一排的觀眾,能聽得見嗎?”這是今年4月孟京輝在上海大劇院的舞臺上,面對空無一人的觀眾席叫道。為了新戲《艷遇》的宣傳,孟京輝在上海逗留了一天后就回到了北京,開始準備下周在北京的首演。從兒童劇《迷宮》、《魔山》到話劇《琥珀》,孟京輝給記者們留下了逐漸深刻的印象。這位曾經是著名憤青的先鋒導演,生活中其實挺隨和,很多時候,甚至有些孩子氣。
孟京輝的妻子,也就是《琥珀》的編劇廖一梅說:“孟京輝這個人是我見過的人里面意志最堅強的。他特別能堅持自己的原則,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改變他,特別是年輕的時候,就是一個憤青。” 就在去年年底,她寫了一篇題為“我愛過的男孩們都已老了”的文章,文中這樣提到自己的丈夫:“我看著身邊一個個叛逆少年變成溫和的中年人,在街頭大聲歌唱的人現在安靜地坐在桌角,我那曾經是著名憤青的丈夫,被師長們視為搗蛋分子,現在也穩重、寬容,是受人尊敬的導演,被人稱為‘老師’,懂得以有效的方式堅持自我。”
從《琥珀》開始,大家都覺得孟京輝的作品越來越趨向于商業化,不管他承認與否。《琥珀》和《艷遇》都有著相似的商業操作模式,對都市小資情感題材的捕捉,對偶像明星的起用,以及精致時尚的全面包裝。其實,孟京輝的名字一直和商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當年,因為《戀愛的犀牛》等作品,孟京輝用先鋒實驗戲劇創造了話劇的票房神話,他強烈的個人風格也吸引了眾多城市憤青和文藝青年走進話劇劇場。很多年過去,和孟京輝一樣,當年坐在劇場里的觀眾已經從理想青年變成了城市精英和社會中堅。而孟京輝的作品也不復當年一往而前、無所顧忌的先鋒嘗試。
走商業路線無可厚非,但對于這樣的質疑,孟京輝還是有點憤憤不平,但仍舊保持了一貫自信的回答:“有什么質疑!我沒聽見我身邊的人說過有什么質疑,《琥珀》不管是從藝術上還是運營上都是挺令人振奮。自打我做話劇以來,就沒讓觀眾失望過。”當記者強調一些人只是覺得孟京輝不再有革新了,孟京輝孩子般不服氣地說:“一個人一輩子只能做一件事,像伍迪·艾倫、卓別林這樣的大師一輩子也都只拍一種電影,我為什么就不能排同一種話劇!
突破:《兩只狗的生活意見》
《兩只狗的生活意見》通過由演員扮演的兩只狗來到城市尋夢的故事,諷刺了當今城市生活的弊病,所以話劇的戲謔性變得更強。兩位主演說相聲唱搖滾加啃骨頭的戲謔表演讓現場像是在上演一場鬧劇,不過話劇中頻繁的抖包袱加上與觀眾的互動讓劇場里一直笑聲不斷,這種犧牲演員形象的實驗性話劇還是被不少年輕觀眾所接受。
《兩只狗的生活意見》不但讓孟京輝的實驗話劇更往前走了一步,也讓導演孟京輝重新體味了久違的快樂。孟京輝說:“碰上好演員,導演往往是很省力的,你只要給他們一個結構,他們自己就能把戲演出來。”孟京輝的戲賣座已經不是一個新聞,可是像《兩只狗的生活意見》這樣轟動的劇場效果,讓他自己也備感意外。在2個小時的演出過程中,幾乎笑聲不斷,也有媒體爆料說每兩分鐘就有一陣笑,說到這點孟京輝則糾正:“兩分鐘太長了,我們這個戲每十幾秒就有一陣笑。”
對于這一驚人“笑果”,孟京輝笑稱“我純粹是撿到寶了”,毋庸置疑,這寶貝就是“孟氏戲劇金牌爆笑組合”———陳明昊和劉曉曄。“坦率地說,你現在要我總結他們到底是怎么個表演形態,我還真不好說,就是初看有點糙,但琢磨起來又有很多細節值得回味。”孟京輝坦言,“他倆都是戲劇學院正規軍出來的,但他們的表演卻是無所不用的那種,別說是兩只狗,你就是讓他們演一些難以
形容的東西,他們也能給你演出來。”
此劇的成功上演讓孟京輝回想那些被無情砍掉的片段就覺得可惜,所以他帶著劇組正尋思著要排續集:“我想著來上海演出這段時間,就試著把這個戲的續集排出來,叫《兩只狗的糟爛生活》或者《兩只狗的美好夢想》都成,把那些精彩的段子再編進去。”
執著:下一個孟京輝在哪里?
在視覺藝術講座的開場白中,孟京輝這樣說道“好比我們坐著大篷車來上海演出,中國戲劇更多還是在旅程上。”在中戲讀研時起就專攻“歐美實驗戲劇”的孟京輝,一直以來就是中國先鋒實驗戲劇的一面旗幟。在很多普通觀眾眼中,“先鋒實驗”常常意味著“看不懂”。孟京輝并不避諱這一問題:“坦白說,前不久我的《鏡花水月》剛弄完,我也看不懂,但我真的覺得不需要看懂。這個戲是最極端的實驗,可以信馬由韁地跑到最遠,里面有很多視覺經驗,我們之前從來沒有過的。”
在孟京輝看來,實驗戲劇有時候不一定需要觀眾,但觀眾的參與可以幫助這個戲更好地實驗。演《鏡花水月》,整個戲每天都在變,最后調整為觀眾可以理解的程序。而《禿頭歌女》的演出將要結束的時候,椅子翻倒,五個演員站起一動不動,燈光刺眼明亮,舞臺上真正“停頓”了約三分鐘。這種違反演出常規的做法,目的就是刺激觀眾并試驗觀眾的忍耐力,“當時就是想和觀眾較勁,觀眾的反應幫助演員共同構成了這個戲。”
因為《琥珀》和《艷遇》,孟京輝被人一度質疑為開始“商業化”,《兩只狗的生活意見》終于被認為實現“回歸”。但孟京輝覺得,自己其實一直在致力于戲劇的實驗和探索。接下來,他很想排一部戲,舞臺就是4部正在行駛中的公共汽車,觀眾需要看完4部車上發生的事,才構成整部戲。“這部戲的創意幾年前就準備做了,但后來被有關方面認為可能影響交通而取消,但這樣的創意太有意思了,我還是要做下去的。”
在孟京輝所有的言辭中,記者感覺他已完成了自己從青澀到成熟的質的飛躍。曾經那個滿腔熱忱、時常憤怒的孟京輝已然年過四旬,但是對戲劇的激情和執著尚在,他從曾經包圍他的批評和質疑中蛻變了;站在更成熟的藝術境界上,如今的孟京輝說話會娓娓道來,優雅而不傷和氣。
如今的舞臺上不乏年輕之人,但像十年前激情四射、執著于先鋒話劇的孟京輝式的人物卻幾乎絕跡了。十年前,孟京輝偏執地固守著小劇場和他的戲劇理想,現在我們在大劇場內看到了廣受歡迎的他的作品,再過十年我們將會看到什么?當現在的年輕的戲劇人都為賺錢忙得不亦樂乎的時候,我們不禁要問:下一個孟京輝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