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漂泊到了廣東,幾經輾轉,最終卻只能在一家玻璃廠做了一名普通的職員。理想與夢,被無情的現實擊得粉碎……一紙普普通通的大專文憑,在這個人才濟濟的南方,的確算不了什么。
為此,我一度心灰意冷,整日把自己鎖在出租屋,卻又不想回老家。我怕鄉下的父親責罵,因為,來廣東之前,我是家鄉小縣一家集體企業的正式職工,廠里福利不錯,還有養老保險。走出家門的那一天,父親的臉色一度灰暗,曾苦口婆心地勸我:“外面的世界,也許并不如你想象中的精彩。”
一天,門衛對我說:“有你的一個包裹,去拿吧。”跟老家的父母聯系,也只是打個電話就行了,在這座陌生的城市,我沒有多少朋友,是誰會給我寄東西?我跑下樓,看了看包裹上的地名,竟是老家的父親寄來的,打開一看,里面是一雙鞋子,一雙我太熟悉的也同時被父親珍藏了幾十年的解放鞋。
那雙解放鞋,記錄了一個溫馨的親情故事。
30年前,父親在我這個年齡,也跟我一樣,血管里同樣流著不安分的血。一天,他瞞著隊長,偷偷地從重慶跑到湖北一家采石場打工,他聽說在那兒做一天工可以買到40斤包谷,相當于隊里做農活一個月的工資。可是,到了采石場,父親失望了,采石場的包工頭心太黑,外地民工根本沒法從他手中拿到一分錢。一氣之下,父親離開了采石場,在附近的各個小鎮漂泊。他先后打過魚,采過石,燒過磚,用好不容易獲得的“短工”工資維持著艱難的生活。但他不敢回家,隊長是個兇巴巴的家伙,回家后肯定會拿這事兒大作文章,給他安個“投機倒把”的罪名,而我年邁的爺爺,也一定會落個“縱子”的罵名。
終于有一天,父親被房東趕了出來,他的身上已沒了一分錢。一雙家鄉帶來的布鞋早已磨破,他蜷縮在一個地窖里,雙腳被凍得麻木了。就在第二天,父親感到絕望時,他收到了郵差的一個包裹,還有一張匯款單。匯款單上,是一句簡短的附言:“送你一雙鞋,它會帶你找到回家的路。”匯款人,竟是我爺爺的名字。
那天下午,父親就穿上那雙鞋,用爺爺的那筆“匯款”,搭上了回鄉的火車。到家時,一向感情不外露的爺爺激動地擁抱了父親,并輕聲呢喃:“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晚上,父親談起他的經歷,他看出爺爺臉上泛著紅光,顯然老人盼望兒子回家盼了好久。雖然,之后爺爺受到父親的連累,一同被隊長罰寫大字報,但看得出,因為兒子的回家,爺爺的臉上,始終漾著陽光。
多年后,父親一直將那雙鞋珍藏。他說,是那雙鞋,將他從夢中喚醒,指引著他回家的路。
拿著那雙鞋, 我突然明白父親的用意了。眼一瞥,發現鞋窩中居然還有一封信,打開,是父親歪歪扭扭的筆跡。在信中,父親沒有談他的看法,而是寫了一些家里的瑣事,譬如母親養了個豬仔,家中的大黃狗又生了兩個狗伢。在信末,父親說:“親愛的孩子,如果你自己覺得那兒好,就待在那兒吧。如果是因為面子的問題不好意思回來,大可不必。送給你這雙鞋子,我只想說,在外不管路有多遠,有多艱難,家中,總有一雙新鞋伴著你回家。”
那年冬天,我結清了玻璃廠微薄的工資,登上了返鄉的列車。是父親的幾句話,以及那雙鞋,打消我心中所有的顧慮。
那雙鞋,凝集著兩代父親濃濃的親情,它指引著我那顆漂泊的心的歸宿路。我想要跟父親一樣,將那雙鞋永久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