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準備一張床
要大一些的,要靠近一些陽光
要是松木的,可以散發出一些木頭的清香
要在買床的路上
唱一首歌
歌詞中要出現愛、吻、蒲公英
和蝴蝶。要和和氣氣,隨隨意意
給每一個人鞠躬
給每一個過路的孩子發一塊奶糖
問一問誰的父親
在鄙夷陰影,臣服于光亮
要握手,要擁抱
要買一些零食,自己吃
也供奉一下天上的窮親戚
回答所有的提問
告訴朋友們生活的答案
要在路邊上停一會兒
看一看是什么在飄落
什么在生長,傍晚的時候
灑水車,為何灑下模糊的淚水
要喊叫幾聲,朗誦一下法律
抄寫一些別人的文章,教育自己
晚飯結束了,要收拾一下餐桌
換上一個更亮的燈泡,浪費一些電
在燈下微笑、哭泣
自言自語,哈著迷人的香氣
自己跟自己下一盤圍棋
把自己裹在一場安心的失敗里
要寬恕自己,寬恕一次
莫名其妙的旅行,關鍵是寬恕
早上沒有把一朵白云讀完
晚上應該干的工作,留到了明天
要違反一下計劃生育
打算多生幾個孩子
給他們準備幾個房間
女孩賢淑,男孩頑皮
要騎一輛自行車去一趟火車站
把那個午夜下車的人
接到家里。夜深了
他無處可去,一個陌生人
他也曾有過美好的時光
他也曾愛過別人,如今失意
要給他一床嶄新的被子
以床的名義。要在燈光下
分一些糧食,和那些并不理解你的人
結為溫暖的兄弟
干零工的泥瓦匠
爬上屋頂要有梯子
不然,我怎么上去
換下那塊毀壞的瓦礫
父親去找梯子。
有了梯子還不行
還要有一塊新瓦
當然,碎的拿下來了
要趕緊換上新的
父親又匆匆到鎮上去買脊瓦。
脊瓦買回來
還缺一把抹子
父親伸手從屋檐上抽了下來。
又缺一根繩子
父親取下晾衣繩上的棉衣。
最后缺的是泥巴
父親就在院子里隨便鏟了幾下
堆起一個小土堆
灑了點水。
他說,好了
就這樣。然后像一只猴子那樣
躥上了我們的房頂
可是,沒料想,到了上面
這家伙竟然又問,問題出在哪里
這一次,父親已想不出怎樣才能幫上他
于是樂呵呵地移走了屋檐上的梯子。
傍晚的三種事物
在傍晚,我愛上鴿子,炊煙,和白玉蘭。
我愛上鴿子的飛翔,炊煙的溫暖
和心平氣和的白玉蘭。
我愛上炊煙上升,鴿子臨近家園
白玉蘭還和往常一樣
一身寧靜站在我的門前。
在夜色中,在平墩湖的月亮升起之前
它們分別是:
一位老人對大地的三次眷戀
一個少年在空中的三次盤旋
和一個處女,對愛情的沉默寡言。
露營
今夜,我的床是整個一張北美大陸
南達科他州平原是一面方形床單
一本世界地圖冊當了枕頭
這里只有天空,只有天空中的云
與我的祖國相連
密蘇里河從身旁緩緩流過
我體內有長江黃河的節拍與它呼應
不遠處的廊橋是不是曾在書中讀到的那一座
附近的篝火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可否把鄉愁朗誦
當祖國從太平洋彼岸醒來,我正準備入睡
此刻我有著中英文對照的心情
在夢里我會把帳篷上空的滿天星斗
由拼音文字譯成象形文字
把遍地蔓延的惠特曼的草葉讀成李白的蒼苔和蒲柳
把狄金森的苜蓿或石楠讀成李清照的海棠
從身旁跑過的松鼠會像銜走松果那樣
銜走我的片言只語
當東邊天色微明,那是太陽從我祖國的方向升起
一群火雞飛過橡樹林
用流利的英語啼叫把我吵醒
肯登鎮
我一個人來到肯登鎮
我要去瓦爾特·惠特曼的家
我看見遍地時代的草葉,命運的涂鴉
我一個人來到肯登鎮
永恒的太陽照耀馬丁·路德·金大道
大西洋起伏,跟我一起朗誦:“我聽見美國在歌唱”
聲音傳送得多么廣大
我一個人來到肯登鎮
紅磚樓的山墻上涂抹著粗糙的水泥
是貧窮的青色加上落魄的灰色
四周臟亂差,這是我熱愛的詩人的家
我一個人來到肯登鎮
門鎖著,不見那個粗野又文雅的男人
透過窗子可望見空空的搖椅
這個寂靜的晌午,我坐在他門前的臺階上
對房前兩棵楓樹說:“我寫詩,來自中國,八里洼。”
我懷揣兩個洲的孤獨和一根琴弦,一個人來到肯登鎮
我頭頂三萬里南風,沿著分行的道路,來到肯登鎮
在我那同樣帶電的肉體里
英語單詞在發芽,漢字在吐穗、在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