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拜樂山大佛,我必去東坡樓,那是蘇東坡留給樂山的一塊讀書的圣地。
我也算是個讀書人,對東坡樓向來充滿敬重,總是渴望以開放的心態,攀升一種史詩的境界。每次我來朝拜,總會感受到東坡詩文含醇量的綿厚與深沉。而此刻,我正肅立在東坡樓前。東坡樓坐東北向西南,為歇山式單體木質兩重樓房,坐落在大佛頭部后面的棲鸞峰上。盡管歲月的風霜早已爬上東坡樓的額頭,但它仍擺出一副獨領風騷的姿態。樓正面的\"東坡樓\"三字,是大書法家黃山谷的手書,將立體的蘇東坡推到了今人的面前。
今天,我又以同樣的心態來朝拜東坡樓,而此時正值傍晚時分,庭院四周,空寂無人。落日的余暉穿過叢林,灑在東坡樓上,平添了幾分莊重、恬靜和肅穆,沉淀的歷史有一種迷人的朦朧,真是塊讀書的好地方。
仰望東坡樓,我也許禁不住會發出或長或短的惋嘆,遙想當年,十七歲的蘇東坡無論詩詞歌賦,還是琴棋書畫都深得其父蘇老泉的精髓,早已聞名眉山,然而盛名之下,也無端生出許多煩惱,那種俗不可耐的陰影,在少年東坡的胸中無限膨脹,讓他無法專心致志,這樣便嚴重影響了蘇東坡的讀書和學習。蘇東坡飽讀詩書,恍然之余,深知昔有孟母三遷,為兒子求得良好的學習環境。我蘇東坡正當年少,何不擇地讀書。
我們知道,蘇東坡借地讀書在北宋皇佑、至和年間,蘇東坡辭別家人,踏遍嘉州山水,尋找讀書之地。一天,他突然登上凌云寺,頓覺眼睛一亮。此地山清水秀,江天悠遠,正是讀書的好地方。于是,蘇東坡請來工匠,筑廬造屋,然后開始沒日沒夜手不釋卷的精研細讀,正是有了這份自省,才有了日后沉甸甸的收獲,為他成為唐宋八大家之首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有關東坡的詞,我讀過一些。宋詞至蘇東坡,打破了\"詩言志\"而\"詞傳情\"的題材分工,擴大了詞的歌詠范圍,不僅延長了詞的生命,而且使其獲得了新的發展,作為詞人的蘇東坡太豐富、太思想、太文采,使他當之無愧地成為\"豪放派\"的代表。后人為了紀念蘇東坡,特在棲鸞峰上修樓塑像。有關史料記載,蘇東坡生性好酒,酒又使他通達超然而風骨凜凜,因此,讀書樓修好之后,取名為“載酒堂”。這讓我想起蘇東坡的詩:“生不愿當萬戶侯,亦不愿識漢荊州,但愿生為漢嘉守,載酒時作凌云游。”而今天的東坡樓,只不過是對載酒堂的一種誤讀。
當時的“載酒堂”遠沒有現在看上去體面和氣派,只是茅屋幾間,孤燈一盞。東坡樓之稱謂始于明代,從載酒堂到東坡樓,蘇東坡洗去了人生的喧嘩,走了500年的時間。是什么樣的人格魅力,讓蘇東坡在布滿塵埃的歷史中顯現出莊嚴和神圣。我向來不敢思索這類問題,因為它太煩瑣、太復雜,不信你看,遠去的蘇東坡正返身向我走來。朦朧之中,我看見讀書之余的蘇東坡正在庭院漫步,聽山風的蹤跡穿過竹林傳出寺廟的鐘聲,問三江的豪情化作拍岸驚濤留下轟鳴的回音,正是這片超脫于世的凈土,讓東坡的詩文流溢芳香,從宋朝撲鼻而來。
相傳東海龍王敖廣之子敖郁系不學之徒,好讀書不求甚解,難得心靜,這可把敖廣氣得茶飯不思,寢食難安,不知如何是好。后來烏龜丞相告訴敖廣,龍宮喧嘩,非讀書之地,而嘉州凌云寺有一讀書處,且有東坡在此讀書,何不送子前往。
敖廣心想,這倒是妙計,便將敖郁捆綁起來,送往東坡樓。一路上,貪玩成性的敖郁罵天罵地,一副逆子模樣。然而,當敖廣把兒子捆到東坡樓,卻發現敖郁漸漸地沉靜下來,換上了另一副典型的書生模樣。能在此讀書,敖郁有福了。俗話說,天上人間,水中三日,地上三年,轉眼間,敖郁學有所成。一天晚上,敖郁前來告別東坡,并為恩師送來紋銀二十兩,叫東坡速速離去,三日之后,整個嘉州城必遭大難,將變成一片汪洋大海。這時,蘇東坡才知曉敖郁的真實身份,他原來是龍王的兒子。
聽完敖郁的話,蘇東坡著急了,我蘇東坡一生不求富貴,不求功名,只愿為人間留下一塊清靜的讀書之地,翠竹環繞,綠陰掩映,傳承華夏文明。東坡曾有詩云:“可使食無肉,不可使居無竹。”蘇東坡的想法感動了龍王敖廣,使之生出惻隱之心,決定借地給東坡。
東坡樓的確是一處讀書之地,尤其是夜深人靜之時,我們總會看見東坡在青燈黃卷中或讀書,或抄書。難怪東坡有詩:\"故書不厭百回讀,熟讀精思子自知。\"然而,讀書不如抄書。東坡樓前有一墨池,是蘇東坡抄書的見證。翻閱蘇東坡文集,他在《海上與友人書》中寫道:“到此(海南島)抄得《漢書》一部,若再抄得《唐書》一部,便是乞丐暴富。”
后來南宋邵搏親臨東坡樓,為這佳景所迷,于是思路泉涌,寫下了著名的《清音亭記》,特別是那\"天下山水之觀在蜀,蜀之勝曰嘉州,州之勝曰凌云寺,寺南清音亭其最勝也,\"一時,東坡樓名聲大噪。我想今天的學子們,如能潛心讀書、抄書,日后也必定文采風流。
若能在此讀書,的確是人生的一大幸事,是東坡樓這片土地成就了蘇東坡,還是蘇東坡使東坡樓得以存世,我想是很難說得清楚的。盡管后來蘇東坡一生為官達40年,但他留下的卻是詩文,是熱愛讀書的品質,是堅如磐石的心性,然而今天的東坡樓早已成了旅游圣地,我輩讀書人無緣在此讀書了。
夜幕,漸漸地降臨了,我告別了東坡樓。就在我轉身離去時,卻發現蘇東坡在我身后揮手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