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業初興 邂逅故人

車站里很嘈雜。車喇叭聲，廣播聲，呼朋喚友聲，叫賣聲，拉客聲……若是在從前，李南輝見到車站這種紛繁忙碌喧囂，一定心有感慨，更是眼疲心累耳煩，但今天他卻感到渾身說不出的舒服愜意，人是親切的，聲音是動聽的！只因為，他來接人，接的是自己的愛人！

田斌的臉頓時青一陣，白一陣，紫一陣，好久才道：“好，陳夢思，我祝你能如愿以償！”然后跨上摩托車，風馳電掣般地走了。心中卻想，你別以為自己有多漂亮，我非娶你不可！你好像很癡情似的，癡情又有什么用？有人比你還漂亮呢，她對我也很癡情！

望著田斌走遠了，陳夢思長長地嘆了口氣，心中卻覺得很是舒服了些，暗暗地想：“南輝，你見我不辭而別了，是不是又消沉下去了？”想著心里就特別想聽到李南輝的聲音，馬上抓起電話，撥通了豐卓廠機修辦公室的電話。

李南輝又驚又喜，從機修主管手中接過電話，只叫了一聲“夢思”，便再也不知說什么好。

陳夢思奇道：“南輝，不舒服嗎？”

李南輝這才回過神來，如實道：“我，我，我很激動！”

陳夢思心里一癡，頓了好一陣才道：“維修店生意還過得去嗎？”

李南輝忙道：“還能將就，暫時平均每天還是有三十來塊純收入！”

陳夢思柔聲道：“那就好！就這樣吧！”然后就掛了電話。

李南輝過了好久才慢慢地放下電話，心道：“夢思，你始終還是關心著我的。這世上，你是最關心我的人。我，我衷心地祝福你！”

掛了電話，陳夢思痛了一陣又心潮澎湃，暗道：“我拒絕了田斌，可怎么向爸爸媽媽交代呀？爸爸，媽媽，我實在不能忘記南輝，我只有又讓你們傷心了。對不起，我不敢求你們成全我和南輝，但我暫不想婚嫁，求你們了，給我點時間。”

這天晚上吃過晚飯，兩個老人正想問陳夢思，為什么好久沒看見田斌來看望時，陳夢思一下子跪了下來，哭道：“爸爸，媽媽，我知道我不能求你們成全我和南輝，但是，我想求你們別再逼我嫁人了。我，我暫不想嫁人！”

大家一下子也就都明白了。

老媽媽怒道：“田斌有什么不好？”

“他是好。可是，媽媽，”陳夢思睜著淚眼直望著老人，“我心里怎么也忘不了南輝，更放心不下他……”

陳遠峰大聲打斷她的話道：“李南輝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沒有，”陳夢思抹了抹淚，輕聲道，“他再次遭遇巨變，傷心之下離開了深圳。在樟木頭，我們無意間重逢了，他還進了我們廠里做機修組長，但我們不敢多見一面。我怕終于把持不住，讓你們難堪，才答應了田斌回來結婚。可是，我的心根本就離不開南輝！”

“你……”老爸爸一把拉起她，“你究竟要我們怎么樣？”

陳夢思泣道：“爸爸，我知道，我很不孝，總是讓你們放心不下，讓你們難過。但是，即使我跟田斌就這樣結了婚，我還是會掛念南輝，不能與田斌一起幸福生活，你們將更難過。與其這樣，我自也不敢求你們成全我和南輝，就讓我好好地待在你們身邊吧！我保證，我絕不再與南輝聯系！有一天，我想嫁人了，再告訴你們，隨便找個人把我嫁出去吧！”

聽她說了這一番話，大家都心頭一震。想起來的確也是，陳夢思自始至終就沒同意與田斌訂婚，只因云香堅決不與辛國平結婚，氣得她媽媽喝了農藥，雖然沒死，卻嚇壞了云香，也嚇壞了陳夢思。這才迫使陳夢思也答應了與田斌訂婚而已。

全家人都沉默了。

過了許久，陳遠峰望著兩位老人道：“爸爸，媽媽，我看這樣吧，我們都冷靜一段時間，所有的事都緩一緩吧。尤其你，”他把目光轉向陳夢思，厲聲道，“給我好好想清楚了！”

兩位老人長嘆了一聲，也都先后點了點頭。

第二天起床后，兩位老人又吩咐陳夢思去給陳遠峰看店。陳夢思暗暗高興，心道：“至少現在，爸爸媽媽明知我想著南輝，也不再死死地看著我了。想來，會有轉機的。”

陳遠峰一見到她就問道：“夢思，李南輝真有那么好嗎？”

陳夢思一怔，輕聲道：“在我心里，自然是好。別人怎么看，我不知道。但是，哥，我敢向你保證，他，絕對不是壞人！”

陳遠峰嘆了口氣，又道：“你想遠離我們一家子嗎？”

陳夢思搖了搖頭，正色道：“真要遠離父母親人，我也會過得很不開心。”

陳遠峰直盯著她，又道：“你就相信為了你，李南輝真會來我們這兒落戶？他并非是個甘于平庸的大男人啊！”

陳夢思很肯定地道：“我絕對相信他！”

陳遠峰一呆，過了好久才道：“打電話給大姐和大姐夫吧！爸爸媽媽一向聽他們的勸，大姐又很會勸人！”

陳夢思大喜，大聲道：“哥，你不反對啦？”

“我也不支持，”陳遠峰一邊說著一邊向外走去，“就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陳遠峰一走，陳夢思就馬上就打電話給李南輝，叫他去興木廠找陳夢霞。

李南輝一聽簡直高興得就要跳起來了，也不顧辦公室里還有其他人，激動得大聲道：“夢思，我，我，我快高興得瘋了！”

陳夢思嗔道：“先別那么高興，想想怎么對大姐說！”

李南輝看著那么多人怪怪地盯著自己，忙低聲道：“我跟他們關系很好的！”

陳夢思很是奇怪，問道：“你怎會認識大姐他們呢？”

李南輝就一一相告。

陳夢思一聽，更高興了，急道：“既然如此，還不快去找大姐他們！”

李南輝一怔，笑道：“我在上班呢！”

陳夢思不禁為自己的失態而滿臉通紅，頓了一陣才輕聲道：“就這樣吧。”

晚上一下了班，李南輝飯也不吃，沖了涼就往楊懷夫婦住處跑。

陳夢霞見他急匆匆地跑得滿頭大汗，奇道：“怎么啦？”

楊懷也很是奇怪，問道：“才剛下班吧？不去開門納客了？”

李南輝笑了笑，神色忸怩地道：“大姐，夢思早上打了電話給我，叫我……”

陳夢霞聽他叫了一聲“大姐”，又提到陳夢思，更是奇怪，打斷他的話問道：“老實說，你和夢思究竟是什么關系？”

楊懷也直疑惑地望著他。

李南輝忙答道：“我就是夢思的那個四川男朋友。”

夫婦倆對望了一眼，異口同聲道：“你怎么會到這兒來的？”

李南輝也不再隱瞞，講了自己在深圳的遭遇。

二人聽了也是感慨不已。

李南輝又道：“早上夢思打了電話給我，說她已經明確拒絕了田斌。伯父伯母好像也有了些松動，遠峰哥說他不反對也不支持，全看我們自己的造化，叫夢思請你們回去勸勸伯父伯母。”

陳夢霞不語，直盯著他。

李南輝輕聲道：“大姐，雖然現在我負債累累，只要夢思回到我身邊來，我一定能很快站起來的，幫幫我們吧！”

陳夢霞嘆了口氣，輕聲道：“好！”

李南輝大喜過望，興奮道：“謝謝大姐！”

陳夢霞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不日陳夢霞回到娘家時，已是傍晚時分，兩位老人和陳夢思正在吃晚飯。老媽媽見到她很是奇怪，問道：“云思，你怎么回來了？還沒吃飯吧？”

陳夢霞笑道：“想爸爸媽媽了，就回來了！我剛下車就吃過飯了，還沒半個小時呢！”又把目光轉向正暗暗高興的陳夢思道，“夢思，還不快來把我帶回來的東西幫忙搬進去！”

陳夢思趕緊放下飯碗走了出去。

陳夢霞擰了一下她的臉蛋輕聲道：“都是你的那位聽你說爸爸媽媽都有慢性支氣管炎，特地買的補藥。這幾天，不許和爸爸媽媽頂嘴，他們說什么，你都忍著。”

陳夢思趕忙點了點頭。

陳夢霞走過去坐到兩位老人中間，輕笑道：“爸爸，媽媽，受夢思之托，買了些好補藥給你們，你們可得按時按量服用啊，別讓夢思的孝心白費。”

老媽媽笑道：“夢思也真是的，我們都六十多歲了，還補什么補啊！浪費！”

“那您可就錯了，媽媽，”陳夢霞笑道，“現代醫學證明，人是可以活到一百五十歲以上的。”

聽這么一說，大家都笑了。

老媽媽又道：“你呀，兒子都那么大了，嘴巴還是那么甜！”

陳夢霞突地嘆了口氣。

老媽媽奇道：“好端端的，嘆什么氣呢？”

陳夢霞道：“我回來在鎮里下車后在車站聽人說，小英她……”

老媽媽一愣，也跟著嘆了口氣道：“王老妹子也是太過分了些，小英她既然那么喜歡那廣西男孩，就隨了她吧，干嘛就非要逼死她呢？那孩子，也怪命薄的！”

陳夢霞又難過地嘆息了幾聲。

老父親自她回來一直沒出聲，這時道：“是為夢思的事回來的吧？”

陳夢思一聽爸爸開口了，就趕忙端著飯碗進了自己的房間，老媽媽也直盯著陳夢霞。

陳夢霞也不再轉彎抹角，輕聲道：“是的。這些補藥，也是南輝以前聽夢思說你們患有慢性支氣管炎，特地跑去東莞買來，托我帶回來給你們的。”

兩位老人都不出聲了。

陳夢霞又道：“我們夫婦見過南輝了，他人不錯，對夢思更是很癡情。”

兩位老人還是都不出聲。

陳夢霞又道：“夢思不是傻瓜，她自有她愛的道理，我們也就別再為難她了。兩個都情深意重，一個遭遇曲折，一個愛得辛苦，說起來也都怪可憐的，我們就別再阻止他們啦！”

兩位老人對望了一眼，寒著臉突地異口同聲道：“夢思，你出來！”

陳夢思慢慢地又端著飯碗走了出來，挨著老媽媽坐了下來，直埋著頭。

老父親恨恨地道：“事情已經弄到這步田地了，我們也無話好說了。你記住，李南輝必須跟了你來我們這兒落戶。否則，我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了！你大姐是請了假回來的，也就別多耽擱了，你明天就收拾一下跟她出去，兩個好好努力。如果始終都是沒出息，也就別回來了，丟我們的臉！”

陳夢思既喜又驚，忙道：“爸爸，媽媽，請不要怪我一再跟你們過不去，實在是我們……”說著就又流淚了，“實在是我們分開之后，難以再開心快樂！我們一定爭取兩年內就回來修房建屋，成家立業。”

老媽媽替她擦了擦淚，柔聲道：“我們是真的老啦，你們的事，我們也都真不懂了。只要你們能好好的過，不記恨我們一再阻止你們就行了。也不要說什么兩不兩年了，都能找個好的事干著，多奮斗幾年吧！別讓人小看了就行啦！”

陳夢霞沒想到事情這樣的順利，很是開心，笑道：“爸爸，媽媽，你們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老父親臉色緩和了很多，輕聲道：“我打過電話給丁三了。他告訴我，南輝在深圳連遭大變，落得負債累累，還曾被人追捕。既然到了你們那，也好。你們兩個得好好看著他點。南輝父母早就離開了他，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夢思，你過去后，多多勸慰他，只要踏實點，多兩個心眼，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別太焦慮！”

陳夢思聽兩位老人先后這么一說，不禁大哭起來：“爸爸，媽媽，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兩位老人和陳夢霞望著這癡情的女兒，不禁也都直感到有些淚眼朦朧了。

那是一個多么好的天氣啊！雖然沒有見到太陽，卻也正好，南方的太陽似乎總是那么毒。風兒輕拂著，攜著絲絲暖意，亦蘊著縷縷涼爽。

車站里人很多。來來去去都是在為生活奔忙啊！

車站里很嘈雜。車喇叭聲，廣播聲，呼朋喚友聲，叫賣聲，拉客聲……若是在從前，李南輝見到車站這種紛繁忙碌喧囂，一定心有感慨，更是眼疲心累耳煩，但今天他卻感到渾身說不出的舒服愜意，人是親切的，聲音是動聽的！只因為，他來接人，接的是自己的愛人！陳夢思一下車就看見了他，并毫不遲疑當著大姐的面就挽起了他的手。當下已經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愛人的溫柔，不是在夢中，也不用去追憶。

分手將近一年，說短，就像只在夢醒時分，說長，就像度過了一個世紀。其間，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傷心的、痛苦的、驚喜的、絕望的……種種人世變幻，都發生了。但是，有情人能長相見了，能長相守了，所有的陰霾都已隨著風兒遠去了！

“我真的已經厭倦了悶在工廠里的生活。”回到維修店相對溫情脈脈地凝望了一陣，陳夢思道，“就算能再找個像在豐卓廠時的那類文職工作，我還是不大喜歡。我想為自己打工。但是，以我們目前的處境，還是只能先找份工作呆著。”

李南輝點了點頭，沉思了一陣柔聲道：“我有一個想法，怕一說出來，你會很不高興。”

“總得先說出來啊！”

“我，我也想辭工出來。”

陳夢思大驚，怒道：“你又犯神經啦！2000塊的月薪，對于過去的你，也許的確不算什么，對于你的累累負債，也的確只算杯水車薪。但是，你早已經嘗到了求職的艱辛了！難道，你認為，出了豐卓，還能很容易就碰到像鄧生那樣的領導嗎？”

“我知道。但是你應該清楚我的處境，就等著掙工資，加上維修店每月1000左右的純收入，不過3000來塊，就算你也找份過得去的工作，算1000吧，一個月收入只有4000塊。根據當時我與柳老師的口頭協議，借他八萬，還十萬，加上先后借上游哥、征北和其他幾個朋友的錢，一共是十四萬多的帳，我們得足足掙三年才還得清。前提還是我們一分不用，三年里不能有一刻閑著。這筆帳清了，才能開始考慮我們自己的事。我們全得從零開始安家立業，十四萬也未必能夠，又得三年五年。八九年后，我們都半輩子人了。”

陳夢思一呆，柔聲道：“那，你說，怎么辦？”

“就是你說的，為我們自己打工！”

陳夢思更是一怔，不安地道：“說來容易，可是，我們做什么？”

李南輝一字一頓道：“開餐廳！”

“開餐廳？你還沒開怕嗎？你就能保證開餐廳每個月就能賺不只4000塊錢嗎？”

“我有這個自信。你離開我的那些日子，我與飲食打交道的時間最長，我喜歡從事一行就研究一行。我在‘鴻興’做配菜師傅的時候了解到，‘鴻興’月利潤是一萬五六。雖然，‘鴻興’略有規模，但也并不很大。飲食這一行最講究的是特色風味，我個人認為，‘鴻興’的菜式味道還不很好。這一段時間，維修店沒生意的時候，我了解了附近的餐飲情況，好的太好，差的太差，像‘鴻興’那樣走中間路線的，也存在頗多不足。這里是工業區，普通打工者占絕大多數，他們需要的是實惠，是價廉菜美。所以，我們的餐廳務必要和周遭的消費群體對應，搞好了，就錯不了。在深圳開餐廳，一心只為等你，不曾好好下心思，現在你回來了，我自然得動動腦子。”

“開餐廳也非同兒戲，要請師傅，服務員，一旦出了岔子，又是諸多麻煩！”

“為了節約開支，我們都得吃苦，暫時就別請師傅了，我自己操刀。同時，我自認動作麻利，只請一個不錯的配菜師傅，兩個能吃苦耐勞的服務員就行了。你也得跟我學習做早點，比如蒸包子饅頭，烙蔥油餅，包餃子等小吃。”

“能為自己打工，吃苦耐勞我是絕對能行。有個問題，你既然早有此意，定是心中有底了，地點定在哪兒，得要多少錢？”

“我們那維修店地理位置就不錯。隔壁沒有人來租，正好一并打通，門前又有那么一大片空地，正適宜晚上露天擺臺。考慮到我們主要面向的是打工群體，我打算利用空地的一部分搭個鐵皮棚，擺滿臺凳，做好經營自選經濟快餐的準備。我估算了一下，大概在五萬左右。”

“我們不能向家里借錢吧？他們都正不放心我們呢！你恐怕也弄不出這一筆錢吧？大姐好說話，但他們剛修了房子，還欠了一些帳，想幫我們也幫不到啊！”

李南輝卻盯著她笑了起來。

陳夢思奇道：“你笑什么？”

李南輝笑道：“你有！”

陳夢思臉一紅，怒道：“你居然算計我，打我的注意？是啊，我打工很多年了，爸爸媽媽從不問我要錢，我給他們也不會要。但是，我的錢是用來備萬不得已、山窮水盡時用的。跟你在一起，就得有這種準備。說不定，哪天你又要在失意之下泡在酒缸里賭桌上，我還能不為你準備酒錢賭資？也許傷心深了還要再次‘逃亡’，我還能不為你留點后路，準備路費？”

李南輝心里一陣激動，緊緊地抱住陳夢思，柔聲道：“夢思，只要你在我的身邊，不會再有舊事重演了。真的，相信我吧！”

陳夢思嘆了口氣，又道：“我不信你，還能信誰？可是，我也只有不到四萬塊啊？”

“我也做了幾個月事了，有幾千塊，開維修店投資進去了一些，還有一些。我估算的錢是包括裝修人工費的。我想了一下，裝修期間我暫時不辭工，也不找人裝修，我可以假公濟私，從機修部借一些工具出來，我們都辛苦點，利用晚上和星期天自己裝修，大概二十天左右能弄好的。等萬事俱備了，我再辭工出來正式開業，到時候真還不夠錢，我也能向廠里幾位關系不錯的師傅借個三五千周轉一下。”

陳夢思點了點頭，正色道：“錢我已經帶來了。但是，這件事我們得跟大姐、姐夫商量，他們若不支持，我也就不贊成！”

果然，陳夢霞一聽他們的計劃后，就堅決反對，怒道：“一天只上九小時，星期天都休息，大小也是個組長，2000塊的月薪，維修店也能賺個千兒八百的，你還想怎樣？是不是狂性又發作了？不為你自己著想，還得為夢思著想啊？以為你還是單身一個人啊，自己吃飽就沒事啦？我可是你們的擔保人，如果你們一混再混都還是不行，以后我怎么向爸爸媽媽親戚朋友交代？不要異想天開啦！好好在廠里呆著吧！呆久了，是會長工資的。八九年，怎么啦？我們混了還不止八九年呢！這不，你姐夫混上了一個主管，能拿五六千的月薪，我們也有錢修新房了？”

陳夢思也頗以為然，望著李南輝不出聲。想起李南輝一而再地遭遇巨變，她真的也怕了。聽了陳夢霞一席話，更是覺得還是安分守己的好，也不敢想什么為自己打工了，兩人一個月加起來有三四千塊拿著穩當，能長相廝守了，還在乎那么多干嘛！

李南輝張了張嘴還想辯兩句，聽陳夢霞又道：“別多說了，說也白說。”只好低下頭不再出聲。

一直沒出聲的楊懷這時開了口，緩緩地道：“我們還沒吃晚飯，想來你們也還沒吃。夢思來了，你們終于能在一起了，也該慶賀慶賀。我也想趁機請幾個朋友吃頓飯。南輝，你不是對自己的廚藝很自信嗎？你們兩個能順利在一起，我們也是有功勞的吧？你總得表示一下。就在我這兒，你自己準備一下，拿出你的最好水平，讓我們飽飽口福。我這就去請我的幾個朋友過來。”

陳夢霞和陳夢思兩姐妹一怔，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李南輝高興地拉起陳夢思的手就往外走：“我們去買菜！”

走出門，陳夢思奇道：“你與姐夫究竟怎么回事？”

“姐夫要考我的廚藝！”

陳夢思一愣，也就明白了：“對啊！你自己吹得天花亂墜，只不過過了不到一年時間，我也正想見識一下你的水平，是不是真有你自己吹的那么好！”

楊懷請來了四個朋友。一個是個什么廠的業務經理，是吃的行家；一個是開過餐廳的，經營不善，改了行賣衣服；一個叫羅群，是一個湘菜師傅，正在一個湘菜酒家做大廚；一個叫朱森明，也曾是一個出色的川菜師傅，因為一些原因，現在在廠里做普通工人。

李南輝自不敢稍有差池，很是認真地弄了十多個菜出來，以川湘菜為主，也弄了兩道粵菜。

吃著飯菜的時候，那業務經理忽然道：“楊主管，你請來的這位李先生是哪個酒家的大廚？我們以后吃飯就沖他的這幾手去啊！”

楊懷笑笑不語。

朱森明也道：“想不到在你楊主管家里能吃到大酒樓才能吃到的風味，說起來我也是此道中人啊！請他出來吧，我敬他一杯。把川菜溶入了一些新東西，難得啊，別有一番特色，令人回味無窮！”

羅群本來正品嘗著“剁椒蒸田雞”，這時也放下筷子道：“楊主管，既有同道高手在此，請出來吧，我想向他討教一下，他是怎的想到這許多變通之道的？大膽又絕非亂來！”

那個曾開過餐廳的人更是一迭聲道：“假如當年我請的師傅有這水平，也不會弄到關門大吉啊！”

楊懷哈哈大笑道：“你們可都走眼了，這一桌是我未來的小姨妹夫做的。他是豐卓廠的機修組長。”

正端了菜出來的陳夢思聽到個個夸贊著，心里不禁樂開了花。

楊懷道：“夢思，大家都吃得差不多啦，也辛苦你們了。叫南輝別忙了，出來和大家一起喝兩杯。”

送走了客人，楊懷對陳夢霞道：“我們支持南輝吧！”

陳夢霞自是早已明白了楊懷的意思，而且這一桌菜的水平的確能折服人，也就不多說，點了點頭。

李南輝喜出望外道：“謝謝大姐、姐夫！”

楊懷又道：“你知道我們錢不寬余，除非萬不得已，我也實在沒辦法幫你們。不過，我很贊成南輝的意思，利用空閑自己裝修。木工方面的活，算我的，工具自是也由我搞定！我們四人都吃多點苦，倒也能省一大筆開支。”

陳夢思更是感激，連連道：“謝謝大姐、姐夫！”

陳夢霞嗔道：“別弄得那么生分啦！一家人說兩家話！”

大家又都開懷大笑起來。

二十多天后，“鄉友”餐廳就正式順利開業了。剛開始的十多天，生意都不太理想。陳夢思很是著急。

李南輝安慰道：“人的嘴巴最容易害人，也最能幫人。你耐心等著吧，我很有信心的。”

陳夢霞也道：“信南輝吧，生意是慢慢做開的！”

楊懷更是一萬個放心的樣子，不急不慢地道：“我每天中午和晚上下了班就來觀望，吃好了的客人都是心情愉快地買單離開的。我還見到許多老顧客不時帶了新顧客來，這是好事啊！還有，有天中午，我聽到幾個年輕人在私下議論道：‘這老板要是以同樣的風味經營自選經濟快餐就好了，我們廠幾百人一定有不少人會來幫襯的。’所以，我說，你們得做好招工的準備！”

果然，生意一天天地好起來。尤其到了晚上，擺在露天下的十幾張臺明顯有些嫌不足了，許多廠里沒有飯堂的打工仔、打工妹們都紛紛主動找在外面負責收錢的陳夢思商量，也正是楊懷轉述的那意思。人手就明顯不夠了！于是馬上多弄了一個專為經營經濟快餐的廚房，多招了師傅及其他人手。

這天晚上都快兩點了，已經差不多收好檔，楊懷夫婦突然又來了。

陳夢思很是奇怪，問道：“大姐，姐夫，這么晚了，還不休息？”

李南輝也是奇怪，他隱隱約約記得他們夫婦一直幫忙到十點多才回去的，楊懷還好幾次走進廚房看他忙著。

陳夢霞笑道：“餓啦，自己又不想動，想來討點吃的。”

陳夢思順手拿了菜譜雙手遞給她道：“你點菜吧？”

陳夢霞嗔道：“職業病！”

陳夢思一愣，也忍不住大笑起來。李南輝趕忙給他們沖茶。

楊懷把玩了好一陣茶杯才望著李南輝道：“今晚我們來你們餐廳一直到十點多才走，本是有事的。沒想到今晚你一直忙個不停，我就沒有說。我們兩個回去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該對你講一聲，由你自己拿主意。”

李南輝和陳夢思對望了一眼，都一怔，心想，莫非又有了什么變故？都不敢先開口動問。

沉默了一陣，楊懷才道：“我們廠要搞兩個特色家具展示廳。”

李南輝大喜，急道：“姐夫，你是有門路的，介紹我去吧！”

楊懷不語。

陳夢霞道：“聽夢思說，餐廳的日均營業額超過4000塊了，你們薄利多銷，做得是很不錯了。如果你又跑去做工程，餐廳怎么辦？客人大都是沖你這廚師來的。”

李南輝迅速接口道：“現在餐廳里連我有四個廚師，他們都不錯，也受我的影響，做出來的菜式味道已經跟我做的差不多了。上個禮拜，我感冒不太舒服，朱森明大哥剛好來玩，幫了我一天，言下在廠里工資也不太理想，想干老本行。但因為我們已經有三個師傅了，我不好表什么態。他的廚藝，比我只好不差。如果我出去了，正好請他來。我想，兩個有特色的展示廳，工程量必然不小，自然就有大錢賺。如果真有機會接單，我怎可錯過？有了一個開始，也許，我又能在老本行卷土重來了！”

“但是，需要有正規有實力的大公司出面，你能找到嗎？”

“沒問題，我以前在華南二公司上過班。華南是國家一類建筑企業，二公司是華南集團里惟一兼有室內外裝飾資格的分公司，在東莞設了三處基地，負責人是當時我在二公司獨立安裝隊上班時的項目經理鐘旺奎，我們很熟絡的。”

“因為從明年開始，三月份和八月份在厚街都有大型的國際家具展示會，我們廠弄這兩個展示廳也是為了迎接首次國際家具展示盛會，等盛會結束后供新老客戶參觀用。時間很急，馬上又要過年了，聽肖總的意思，希望能在正月底就能完成。現在很多人都回家了，你去哪兒找人手？”

“這我倒不擔心，我能從深圳叫人過來。”

陳夢霞搖了搖頭道：“深圳？你是深圳的逃兵，還有人相信你嗎？”

“雖是逃兵，人緣還是好的。”李南輝輕輕笑道，“絕對不是問題。春節我們可以只休息三天。”

楊懷點了點頭，又道：“工程很大，其中最大的展示廳是要新建的，彩瓦鋼結構，裝修更是要有特色，有氣派。你得弄副好派頭出來。我就不多說了，你好好準備一下，這兩天我就幫你約見肖總。”然后，夫婦倆就告辭走了。

楊懷夫婦走后，李南輝很是激動，動情地對陳夢思道：“如果一切順利，就什么也不用擔心了，老天還是眷顧我李南輝的。”

陳夢思卻冷冷地直盯著他，不語。

李南輝奇道：“怎么啦？怪我高興得太早，是嗎？就算不行，也是個好開端啊！”

陳夢思冷聲道：“我看你高興是因為能見到你的曉月姐姐吧？還沒問你，她肚里的孩子是怎么處理的？”

李南輝一怔，心里一寒，他也一直奇怪為什么后來何曉月不再與他聯系，也一直擔心陳夢思為這事跟他沒完沒了，于是如實道：“說實話，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她，她也再沒打過電話給我。對不起，夢思，我，我真的……”

陳夢思見他那焦急不安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李南輝大惑不解，直望著她。

陳夢思也不告訴他何曉月對她說過的話，只道：“過了的事，我不想再想了，你自己以后自覺點就行。說說，你得怎樣準備？”

李南輝不敢再多問，忙道：“首先得買部較好的手機……”

陳夢思嘆了口氣，打斷他的話，幽幽道：“你為了應急，已經賣了三次手機了。卻不知這次買了手機后，還會不會再為了應急賣掉？”

李南輝心里也很是感慨不已，柔聲道：“相信我吧，夢思。事不過三，我已經有了三次啦，再有第四次，就當真是天不絕我我自絕了。我還怎配你愛？”

第二天一大早，李南輝就去華南二公司東莞基地三處辦公樓找鐘旺奎。鐘旺奎比較正直，也好說話，不求中飽私囊，只要求嚴格按公司規定交夠管理費，接受公司質安人員的監督和技術骨干的指導，不要壞了華南的大好聲譽。給了李南輝一個項目經理的頭銜，同意在洽談期間把公司的司機和車租給他幾天。

肖總是個典型的色鬼，更是貪得很。當楊懷告訴李南輝肖總的特點時，都不得不避開兩姐妹，自己也很是尷尬。因為以身體為本錢的漂亮女孩也不少，最后倒也沒讓李南輝太為難，但心里頗不是滋味。

楊懷倒是豁達，輕聲道：“只是陪陪，也別當回事。等下肖總他自己快活的時候，我們就讓這兩個女子走吧！”

一系列的“享受”服務結束后，三人又去高級咖啡館喝咖啡。

李南輝還沒提，肖總就自己進入了正題，說：“你的單價我看過了，可以適當報高七八個點，以后按實際完成的結算。給我十個點的回扣，一定得把工程做好！明天下午三點鐘來廠務部簽合同。合同簽訂后，財務部會在二十四小時內把你估算的首期預付款存進你的戶頭，你也按十個點把錢存進我的戶頭。”說完就起身告辭。

李南輝沒想到事情這樣順利，望著肖總絕塵而去，不禁奇道：“姐夫，他跟你們老板是什么關系？難道你們老板是傻瓜嗎？”

楊懷哈哈大笑道：“說出來你怕還不信，老板是他親哥！”

李南輝一怔，嘆道：“想來他哥不是不知道，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這就是人啦！兄弟像這樣的還會少嗎？這單工程大，搶著做的人不少。一聽時間抓得那么緊，又快過年了，許多工人不愿干，所以以前的老關系包工頭都打退堂鼓了，紛紛介紹其他人，也想撈點回扣過個肥年。肖總倒也精，決定換人，他看了你報的單價還問我，你妹夫報的價能不能賺到錢啦？而你說你報的價已經偏高了，你可以想象以前的包工頭報的是怎樣的價錢。說不定老板這次看了你的報價還會認為他弟弟良心發現了呢！”

兩人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當彭上游、何征北帶了人手準時趕到樟木頭時，李南輝差點掉下淚來。想起前塵舊事，心里仍難以釋懷。同來的四五十人中，有近半都是曾幫他干過活的。大家談起他在深圳的遭遇，也是唏噓不已。但又都為他高興，也只不過短短光陰，不僅把在深圳弄得一塌糊涂的餐飲業搞得紅紅火火，而且一著手就接到了這樣的大工程，雖然要付高額的回扣和管理費，但這么大的單，利潤應該還是很可觀的。

忙著興木廠工程的時候，李南輝有感于老是租車買這買那，實在既不方便又得出高價，就一咬牙說服陳夢思，分期付款買了部“五十鈴”人貨車，請了個很年輕的小伙子小張做司機，一來工地采購材料方便，二來餐廳生意太好，須到遠一點的大農貿市場采購更便宜的菜蔬及其他一應物什。

一連串的順利，李南輝總算放下了心頭大石，就開始真正考慮投資賺錢的事來。小張也很懂事，一知道他有空就載著他到處溜溜，教他開車。

工程之余，李南輝經過一番觀察調查，發現自助川菜火鍋酒樓的行情特別看好，他帶著陳夢思一起吃了幾家，覺得味道和服務已經很不錯，仍能改進。于是又找楊懷夫婦一起商量。

陳夢霞一聽最少要投資三四十萬就火了，大聲道：“南輝呀南輝，賺了幾個錢就頭腦發熱了，先是買了車，現在又……修房立屋的事還沒著落呢？”

楊懷卻還是抱支持的態度。

陳夢霞很是不滿，望著陳夢思道：“夢思，這是你自家的事，你自己說吧，先忙哪頭？”

陳夢思笑道：“我聽南輝的。”

陳夢霞大怒：“你……”

陳夢思不待她說下去，又道：“不僅如此，我還想請你辭了工出來幫我們。”

陳夢霞一呆，直望著楊懷。

楊懷笑道：“我沒意見。”

陳夢霞沒想到他們幾個意見一致，就更火了，正想大吵幾句，幾個師傅先后走出來，眾口一詞道：“要干，就抓緊時間，還不到過年時間，自助火鍋還有三個多月旺季。弄得好，就這幾個月都能收回投資成本。”

陳夢霞一愣，也沒了話。頓了一下道：“那還不快找地方！還要裝修啊！”

大家都大笑起來。

李南輝道：“地方早就找好了，大富豪城樓下那棟兩層商用樓。”

楊懷一怔，說：“那里挨著的已經有很多家酒樓啦！”

李南輝正想解釋，朱森明已搶先開了口，說：“好地方啊！吃，尤其是上檔次的，雖然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其實也很講究一種大氣候，那里一連有幾家上檔次的酒樓，就差一間自助火鍋酒樓，南輝真是好眼光！”

李南輝也直點頭。

于是又抓緊增加人手日夜不停裝修“鄉友自助火鍋城”。臘月二十三開張那天就達到了近三萬的營業額，讓陳夢霞嚇了一大跳。

為了趕工程，自是不能過個好年。除了李南輝自己，最辛苦的就是彭上游了，李南輝自是感激在心。年過完了，也總算忙得差不多了，二人才松了口氣，也常抽了時間下棋聊天。

這天下午，二人又在“楚河漢界”上殺得難分難解，幾個工友也圍著看得興起。陳夢思興沖沖地跑回來道：“南輝，我給你跑了一單裝修業務，怎么謝我？”

彭上游笑道：“都一家人了，還怎么謝，親一口吧！”

陳夢思頓時羞得滿臉通紅。

李南輝也湊趣道：“怎么樣？為了表示感謝，就當眾讓我親一口吧！”

一眾人都善意地大笑起來。

陳夢思一把揪住李南輝的耳朵道：“你還不快跟我走？”

路上，陳夢思告訴李南輝道：“今天中午，有一個長得就像仙子般的小姐獨自來我們‘鄉友火鍋城’吃飯。她沒吃自助火鍋，而是點了幾樣小炒。吃了一會，她叫服務員問我能不能陪她說幾句話，我自是去陪她說話。她說她姓秋，剛從上海過來樟木頭不久，也想從事餐飲行業，走了幾家，覺得我們火鍋城的裝修很不錯，問我是哪家公司設計裝修的。我如實相告。她就留下了一個地址和聯系電話，叫我安排設計師五點鐘后按她留下的地址去找她。不是很遠，我們就走路去吧，當是散步。”

“我就說嘛，有了一個開始，就會有發展和高潮的，現在信我了吧！”

陳夢思站住，直盯著他，輕聲道：“說實話，以前我就覺得你真是有點深不可測，在開餐廳時見識了你的廚藝，更讓我有頗深的感觸。你學什么都那么快就上手，真不知你究竟有多深的潛質。平時你又看了那么多書，想來你也是看進去了的，我只有一事相求……”說著突地住了口。

李南輝一怔，柔聲道：“你說，我聽著呢！”

“油嘴滑舌，也并非大過。聰明變通，也未必就能成才。腳踏實地才是真的！”

李南輝心頭一震，鄭重地點了點頭。

（未完待續。敬請關注第十八章：往事已矣女兒自強）

責任編輯：宋世安

題圖插圖：石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