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俠大馬金刀

民國初年，遼西寧遠古城城南有一家叫“日月齋”的古董店，老板劉本善經商有道，待人和氣，在遼西一帶的古董行業中，是一個聲名顯赫的人物，他開店經營古董二十余年，經驗豐富，無論是哪朝哪代的古董，請他一“過眼”，立馬便可以將此物的來龍去脈說個一清二楚，贗品更是逃不過他的眼睛，所以在遼西地區人送尊號“神眼劉”。

這年冬天，大雪紛飛，狂風怒吼，一個叫常玉田的青年書生出現在寧遠城。他身著一件單薄的青衫，背上背著一把形狀怪異的古琴，步態輕盈地來到“日月齋”的門前，也不和門內的伙計搭話，取下背上那把怪琴，坐在尺余厚的雪地上，徑自彈奏起來。琴音自是十分悠揚而婉轉，在煙雪中聽起來真是別有韻味兒。令人不解的是，他每彈上一段琴，就拿出一把黑油紙折扇朝身上拂幾下，好像他此時沒在天寒地凍的風雪之中，而是身處炎炎烈日之下一樣。

前段時間，劉本善從京城一落魄商人的手中高價購得一幅唐寅的真跡《佳人踏春圖》，真是欣喜若狂，視若無價之寶，每日都取出來細細地欣賞一番。這日，他正在賞畫，忽聽店門外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曲子雖平平淡淡，但那琴聲卻是圓圓潤潤，極是飽滿，一聽便知此琴絕非俗物!劉本善連忙收好畫，疾步走出店外。常玉田見來人了，理也不理，依舊專心彈奏手中的怪琴。劉本善好奇地踱步上前，不由得盯著那把怪琴打量起來。這一看不要緊，差一點讓劉本善興奮得跳起來!——原來，那把怪琴竟是一把不折不扣的漢代古琴!這種琴，存世的極其罕見。劉本善見那青年衣衫襤褸，面帶菜色，便猜想他可能是某個名門世家的落魄子弟，找自己賣琴來了，于是就單刀直入地說：“這位兄弟，你在敝店門前撫琴，想必不僅僅是雅性所致吧!”常玉田還是不理他，劉本善又說，“兄弟這把琴看起來也有些年頭，而在下又對古物甚是鐘情，不知你愿不愿意將此琴割愛賣與在下?”

常玉田直到一曲終了，這才冷冷地說：“先生見小可坐于雪地之中，也不問小可冷不冷，卻在打這把琴的主意，這恐怕不是待客之道吧?”劉本善臉頓時一紅，便邀請青年進店。青年也不客氣，收起琴就跟著劉本善進了店門。

二人坐定。劉本善讓家人炒了幾個小菜，燙了一壺酒，倆人相互間通報了姓名，便邊喝邊聊了起來。豈料倆人這一聊竟是十分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劉本善見常玉田一人漂泊異鄉，卻是談吐不俗，便有心結識：“兄弟，不知你今日到寧遠來是公干還是有其他事情要辦?”常玉田喝了一口酒，臉上生出幾分凄然，道：“小弟四海為家，今日到貴地純粹是為混碗飯吃，談不上公干。”劉本善心中一喜：“這樣最好，我有個七歲小兒，平日里很是調皮任性，不知兄弟是否愿意收他為徒，教他識字?”常玉田想也沒想，就爽快地答應下來。

就這樣，常玉田在“日月齋”住了下來，平時教劉本善的兒子習習字，讀讀唐詩宋詞；沒事的時候，就和劉本善聊聊詩書琴畫和古董。常玉田頗為內行的見解常常讓劉本善驚訝不已。有一天，劉本善取出那幅唐寅的《佳人踏春圖》給常玉田看，常玉田捧住那畫，仔仔細細研究了一番，連聲叫絕，指著畫說：“這幅畫可值黃金千兩!”

這樣又過了幾天。這日，劉本善正在和常玉田在店中閑聊，突然從門外走進兩條大漢，一進門就嚷著指名要買《佳人踏春圖》。劉本善見來人面帶不善，忙上前拱了拱手，說：“兩位，真是不巧，《佳人踏春圖》是本人的私人藏品，是不外賣的，不過，本店也不乏其他的名家字畫，如果二位想要……”兩個大漢不等劉本善說完，便從口袋中取出一把約有一兩重的小金刀，用力朝柜臺上一戳，然后一拱手道：“我們就要那幅畫!定金就先放在這里了，三天后，我們主人自會來取畫，望掌柜的先保管好!”說完，也不等劉本善回話，倆人就大步跨出門外，急匆匆地走了。

劉本善愣了半晌，才急急忙忙去看桌上那把小金刀。這一看不禁臉色大變：“啊!大馬金刀!”——原來，這“大馬金刀”是遼西一帶名氣和勢力最大的一個土匪頭子的諢號，“大馬金刀”手下有人槍兩百余條，早年間專跟官府富商作對，從不驚擾平民百姓，也算是一條好漢。不料這兩年他突然變得殘暴不仁起來，只要他看上了某樣東西，就必須甚至千方百計要弄到手，連普通老百姓也不肯放過。那一把一兩來重的小金刀便是他來取物的標記和憑證。

真是禍從天降!劉本善心里暗自叫苦：方圓百里誰對付得了“大馬金刀”啊!劉本善似熱鍋上的螞蟻似地在屋里走來走去，坐立不安。常玉田見狀卻是不慌不忙，淡淡一笑說：“劉兄不必驚慌，小弟自有辦法幫你退他大馬金刀。”“你?”劉本善疑惑地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文弱的青年，心里是將信將疑。

一連兩天無事。第三天晚上，常玉田將院門打開，效仿三國孔明，若無其事地與劉本善在院中對飲起來。

冷月當空時，常玉田對劉本善笑笑說：“月清風高，劉兄可有雅興聽小弟彈奏一曲?”劉本善木然地點了點頭，心里七上八下地還想著如何應付“大馬金刀”索畫的事。琴聲大作。只是這次的琴聲與往日有所不同：平時，常玉田的琴聲總是四平八穩，波瀾不驚。而這次，琴聲卻突然變得如千矢破空，透出一種電閃雷鳴之像，好像有千軍萬馬正朝著寧遠城沖殺過來……正彈到高潮處，門口突然有人大聲叫好!隨后，十幾個身穿黑衣的蒙面大漢便走進院子里來，為首的那個黑衣蒙面大漢想必就是令人聞聲色變的“大馬金刀”了。

劉本善的臉色唰的一下變白了。一旁的常玉田卻鎮定自如，依然旁若無人般地彈著琴，好久才停下來。他轉過身，對“大馬金刀”一干人等冷冷一笑，說：“當家的，你認為小可的曲子彈得怎樣?”“大馬金刀”雙眼死死盯著常玉田手中那把怪琴，看罷多時，他突然像五雷轟頂一樣，全身一震!手往身后一揮，也不吱聲，便急忙帶著那一幫人消失得無影無蹤。望著“大馬金刀”等人的背影，常玉田哈哈大笑起來。劉本善目睹了全過程，一時糊涂了!兩人又坐了一會兒，門外突然又是人聲鼎沸——“大馬金刀”帶著幾十條手握快槍的大漢去而復返!

這時，常玉田臉上已現出幾分怒意：“常某今日本不想在此殺人，你等倒不知死活，以為我怕你們不成?!”

“大馬金刀”朝天狂笑道：“我知道你遲早都會來找我的，剛才還差點被你唬住了，我就不相信，今晚你會在此埋伏有千軍萬馬……再說，你武功再高強，又如何逃得過我手下的幾十條快槍?你又如何能殺了我?!”

常玉田輕撥了一下琴弦，冷笑一聲：“取你的狗命也需千軍萬馬?常某今日僅憑一把破琴便能送你等上西天!”說罷，雙手就在琴弦上飛快地游走起來。那琴聲鏗鏘激越，時而如驚濤拍岸，時而如飛沙走石，時而又暗藏殺機……一群人不禁聽癡了!半晌，琴聲停了，再看看那“大馬金刀”，已是七竅流血，栽倒于地，當場暴斃!

常玉田頭也不抬，說：“你等聽著，如果以后再敢有人冒我大馬金刀之名為非作歹和打劉掌柜的主意，下場便同此人一樣!”一幫土匪愣在那里半晌，才齊齊點頭，然后托起地上的死尸，鼠躥逃去。

看到這一切，劉本善竟如做夢一般!昏昏中聽到常玉田說：“劉兄不必驚慌，我現在告訴你，我才是真正的大馬金刀，我也是為你那幅《佳人踏春圖》而來，只是遲遲不忍心下手。你我朋友一場，也算是緣分。畫，我不要了，就此別過，后會有期!”說罷，背上那把怪琴，飛身躍出門外!

待劉本善清醒過來追到門外時，清冷的大街上已是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