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迷人的小酒窩

高三那年發生了一件事讓我不得不放棄高考，離開父母，到陌生的廣州尋找堂姐。我的出現讓堂姐大吃一驚，我平常成績優秀，很有希望考上大學，堂姐苦口婆心勸我回去上學，但我堅決要留下，讓她束手無策。堂姐工作的服裝廠不招男工，她只好替我四處想辦法。堂姐同事的哥哥在對面那家權益廠做班長，恰好那家工廠要招工，堂姐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塞了過去，我就在恩人的那個班做了一名學徒工。

我管恩人叫森哥，他26歲左右，黑黑瘦瘦，有一雙精明的眼睛。我們那組是負責打磨拋光，活兒臟，灰塵多，一天下來都成了白色人種。森哥私下對我說，這種工作沒有前途可言。他認為從長遠來看還是要早作準備，另覓一家待遇好的工作為上策。

上班后我才知道，權益是間小型加工廠，全廠只有50來個人，清一色的男人，被戲稱為和尚廠。打磨拋光本來就不是什么技術活，經過森哥的指點，兩天時間我就能熟練地掌握了要領，可以獨立操縱手中那些棍棒，讓產品經過我的手變得質感如玉。每天我們要上10個小時的班，早上7點就要開早會，半小時后開工，晚上8點下班，若趕單會延遲到10點。

我在權益不知不覺就做了四個月。我終生不會忘記那特殊又美妙和一個女孩的日子。那天是堂姐的生日，我向森哥請假想在6點下班。車間里很忙，森哥劃了一個小單讓我完成就可以下班。為了能早點弄完，我埋頭苦干了兩個小時才抬起頭休息，我意外地發現在對面樓的一個窗口一個扎著馬尾巴的女孩正深情地望著我笑，她的笑容如冬天的陽光一樣溫暖柔和。我驚呆了，她輕盈的身影如花間飛舞的蝴蝶留在我的腦海中，讓我的心跳加速。哦，那女孩該是堂姐那家服裝廠的，我們兩幢樓中間就只有3米寬的過道。

平時也偶爾看到那幢樓的女孩在窗口張望，就是從沒見過這張端莊美麗的面孔。我突然發現，自己被那個女孩的傾城一笑迷住了。她臉上有兩個淺淺的小酒窩，我無法解釋自己對小酒窩有一種特殊的嗜愛，要命地喜歡。我的退學就是緣于我迷上一位轉學來我班的女生，在她白皙的面上就有兩個迷死人的酒窩。

好想再次看到那迷人的笑臉，可惜堂姐是在一樓，要不然可以向她打聽一下女孩叫什么名字。我整天就想著見她，我發現每天5點半制衣廠的下班鈴聲響過后，女孩就站在窗口向這邊張望。于是我開始期待下午5點半那清脆的鈴聲，我會下意識地拍拍廠服上的灰塵，使勁用力地甩甩頭發上的白塵，目不轉睛地等待女孩陽光般的臉。她出現了，甜甜地對著我笑，我的血液在沸騰，心里暗暗地想：眉目傳情的女孩愛上我會是一個夢嗎？我回了一個熱情溫柔的笑容給她，看著她消失在窗口，我還在咧著嘴傻笑不停。突然，森哥在我背后推我一把，歪著頭審視我，提醒我還沒到下班時間。

每天有所期待，日子辛苦卻快樂，雖然我也察覺長期做下去沒有啥意思，但是我的心給一個女孩填得滿滿的。我是一個膽小懦弱的人，除了耐心等待和酒窩女孩相視而笑，就是浮想聯翩：我們在一個美妙的環境相遇，互訴衷情。我腦海中不時想起翩翩(那轉學的女孩)拿著我寫給她的情書在教室里大聲嘲笑地念著，臉上盡是諷刺，她白嫩的手撕碎我的心，那美麗的酒窩里竟然盛著我的恥辱。老師的責備，同學的訕笑，翩翩的蔑視，就如同一把無形的劍插在我的身上。痛苦和羞辱讓我放棄考大學開始逃亡。

站在窗口望著我笑的女孩，是來安慰我的天使，還是我又一廂情愿犯單相思。不，我在心里否認是我一人在淪陷，不要再發生學校里同樣的事，我相信世界上有一位屬于我的天使。那笑，是光明領著我走出過去的黑暗。我深深地沉迷在對她的愛慕中，煎熬的愛折磨著我的心，我的身體，我的思想。我日漸憔悴消瘦，上班時心神不寧，森哥追問我原因，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好全盤托出對酒窩女孩的愛慕之心。聽完我內心深處的傾訴，他低頭沉默不語，淡淡地說了一句：“工作時候要認真，別出事故，機器可沒有感情。”轉身離開時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有點怪怪的味道，說不上來。

晚上，森哥拿著一包鹵味和一瓶一滴香從外面回到宿舍。他招呼我喝兩口，一杯酒下肚，他的話匣打開了，說自己考上大學沒錢念書。他突然蹦出一句話讓我激動起來，他說：“你喜歡的那個女孩，我知道她的名字叫袁秀容，她是我同鄉，需要我介紹你們認識嗎？”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興奮地拉著他的手直說謝謝他。他拍了拍我的肩，說：“這種事我只能牽線搭橋，幫不上什么忙，造化還要靠你自己。”說完他再也不提女孩的事，只悶著頭灌酒，勸我吃菜，最后一滴酒進入他的胃，臉紅得似關公的他，“咚”的一聲斜倒在我的床上，我扶正他時，聽到他在喃喃自語：“我真是個豬頭！”

第三天，因物料不到位，5點鐘就下班了，別人都走光，我還磨蹭著，今天還沒見到她心里不舍。森哥從我身后走過來告訴我，他已經幫我跟袁秀容說好了，晚上7點在蓮花廣場上見面。我欣喜若狂地抱住森哥，就差沒在他的臉上來一吻。我迫不及待地沖回房間梳洗打扮。7點，袁秀容準時出現在我的眼前，今晚她著一身玫瑰色長裙，黑色的高跟鞋讓她更顯得亭亭玉立，她展眉一笑，兩個小酒窩像極了含苞欲放的玫瑰。我紅著臉向她打招呼，不知說什么好，咕咕叫的肚子提醒我，我問：“你吃飯了嗎？我還餓著呢。”袁秀容說：“那我們找個地方解決你吃飯的問題，再聊吧！”我來時特地去取了200元揣在身上，第一次見面不能讓她覺得我寒酸。我引著她來到一家“家鄉人”大排檔坐下，拿著菜單問她：“你想吃什么？盡管點好了。”沒想到她說：“我吃過晚飯來的，現在還不餓。”我急了，壓低聲音說：“假如你是店里的老板，看到進來兩位客人，卻什么也不吃，心里會咋想？”她沉默了一會兒就點了一個揚州炒飯，我也叫了個揚州炒飯。

我們各自說了一些自己的情況，更多時候是我在不停地找話題，她安靜地聽靜靜地注視著我。在聽到我放棄考大學時，她插話問我：“成績不錯，應該有信心去考呀！”那一瞬間我想撒個謊，但又怕以后長相處她知道了真相會嫌我不誠實，干脆把在校暗戀女同學，遭她羞辱又被同學取樂的事倒了出來，最后嘆了一口氣說：“要不然，我也有可能考上大學了。”

袁秀容直盯著我說：“我喜歡有上進心的男孩，這樣的人才能給我安全感，你真的愛我，就應該給我我要的幸福。我給你三年時間，到時你在事業或者是學業上有一定的成績，我就答應和你好，否則，我不愿意浪費你我的時間。”她的話，讓我心里暖和起來，這樣聰明有遠見的女孩讓人敬服，更覺得自己有眼光。送袁秀容回到宿舍，我來到堂姐的出租屋。她聽說我想參加自考，興奮得不得了，拿出以前給我準備的華南師范大學招生簡章，說：“早讓你去進修，就是不聽，還是愛情的力量大，臨時抱佛腳也為時不晚，明天就趕緊去報名吧！”堂姐最后又說，“如果遇到什么難題可以向森哥討教，他也在自考。”怪不得，他下班很少逛街，一直都呆在他的出租屋里。

一個美好的約定，給了我無限的信心和毅力。我拼命地學習，困了倦了，只要一想到那張有甜蜜酒窩的臉就會驅散所有的雜念，全神貫注地投入枯燥的書本里。她如花朵般綻開的笑，給了我無窮的動力，讓我的學習一帆風順。我開始自學后，袁秀容偶爾會主動約我出去散步，但每次她只說激勵我的話，雖然我很想和她像別的情侶那樣親昵，她似羞非羞讓我只是握握她柔軟的小手，隨時提醒著我必須遵守約定。此時，我就得打住心神，更愛她幾分，在這物欲橫流的社會風氣里，沒有幾個女孩能這么有自己原則和個性。惟有一次得到她的吻，那是一個禮拜天，我去學校上面授課，晚上我淋了暴雨回來就感冒了，嚴重得我以為自己會死掉，她淺笑著，撫摸我的臉溫柔地安慰我，最后紅著臉在我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

三年后，我的辛苦努力終于有了結果，緊揣著畢業證書，心里涌出無比快樂，這都是我心愛的女孩給我的。我想給袁秀容一個驚喜，還特別去周六福花了3500元給她買了一條白金項鏈。晚上，我去袁秀容的宿舍沒見著人，同事說有可能去找她男朋友了。我心里一陣激動。回到宿舍，沒人，或許她會去森哥那兒找我吧！我匆忙趕到森哥的出租屋。推開虛掩的門，頓時，我簡直不能相信這一幕是真的，袁秀容和森哥抱在一起忘情地接吻。

我有股血液直沖腦門，向他們吼道：“你們太過分了，虧我那樣信任你們！”我心中那純潔的女孩，我最信任的朋友，他們一起背叛傷害我。

我沒再去上班，就這樣自動離開了權益廠。非常幸運的是，在人才市場我很快被一家日資公司的人事部主管看中，經過三個月的試用期，我正式成了公司人事主管的助理。月薪比在權益廠高了三倍，只是在無人的夜晚，那甜蜜的酒窩，溫柔的笑容，蝴蝶般輕盈的身影，讓我在黑夜里感覺到一絲溫暖。心里不再那般恨他們。不能否認，她讓我的人生有了新的轉折，我的成功也有她的一半功勞。而森哥，他也是在我流浪歲月里對我最好的人。

恰在這時，堂姐給我送來了結婚喜帖，主角是袁秀容和森哥。堂姐后面的話讓我突然醒悟到森哥在說要介紹袁秀容給我認識時那份掙扎，他們本來就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原來，我一到廣州，堂姐就打了電話去我家，得知我放棄學習的原因。堂姐和家人都知道我是讀書的料，但都沒有辦法勸服我。恰巧這時森哥向堂姐說起我愛上他的女朋友一事，在堂姐的請求下，他們決定利用我的愛讓我回到學習上來，也是因為我，他們的婚禮才拖到現在舉行。

堂姐說：“袁秀容若是真愛上你，那才叫移情別戀。”

我無言以對。誰傷害了誰？怎么也想不到第三者竟然是自己。我沒法子不原諒他們，敬重他們，為了我，他們把光明正大地戀愛變成了地下情。

在婚禮上，我奉上給他們的結婚禮物，原本買給袁秀容的那條白金項鏈。我對森哥說：“我要給我心愛的女孩戴上，森哥，沒有意見吧！”再望著羞澀的新娘，我笑著說：“容，哪天森哥對你不好，記得回來找我。”森哥擂了我一拳，發狠地說：“小子，隨時都得給我記著，她是你嫂子。”

我迷惑地問：“嫂子，你干嗎對我一直甜甜地笑，害我患上相思病!”袁秀容瞪著我說：“誰對你笑，我是對著自己的心上人笑。怪你自作多情。”哦，難道森哥每次都站在我的身后，和他的情人約會，不知情的我，還在那里出洋相。

哎！我的那一場風花雪月的愛情，竟是作繭自縛。慶幸的是，這只繭功德圓滿順利成蛹，如今破殼成就了一只美麗新生的蝴蝶在飛舞。

責 編：謝荔翔

題 圖：蘇于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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