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彭曉君1967年出生于陜西省成陽市,父親是一名工人,母親患有先天性心肌炎。1985年,彭曉君初中畢業,開始南下打工。
1990年,23歲的彭曉君在深圳市寶安區一家小鞋廠做了流水線領班,并與同廠一位高大帥氣的小伙子伍潔談起了戀愛。
1992年6月的一個深夜,正在廠里加班的彭曉君突然接到母親病危的消息,妹妹讓她趕緊帶錢回家。當時,彭曉君手里有她跟男友共同積攢的4萬元錢,她來不及向老板請假就乘坐第二天的飛機飛回了西安。
經過一個星期的搶救,母親的命是保住了,彭曉君用來結婚的4萬元錢卻所剩無幾。回到鞋廠后,老板宣布把她開除。更令她震驚的是,伍潔這時提出分手,并追著討要屬于他的3萬元錢。彭曉君抹著眼淚,一邊躲避男友追債,一邊四處尋找工作。
7月初的一天,彭曉君看到一家醫院的血液病科室招聘醫護人員的啟事,決定去碰碰運氣。這個血液病科室是西安某血液病醫院與深圳市骨科醫院合辦的,主考官就是投資人——西安某血液病醫院院長郝玉福。郝玉福聽到彭曉君的陜西口音,又見她長得眉清目秀,便毫不猶豫地錄用了她。
時年49歲的郝玉福出生干一個中醫世家,70年代中期他創辦了西安某血液病醫院,擔任院長兼法人代表。他在中醫治療血液病方面獨辟蹊徑,成為這一領域的權威人物,至1999年底,他已擁有一所血液病醫院、一家制藥廠、一個度假山莊,并在杭州、深圳、成都等七大城市設有分支機構,固定資產達3000余萬元。
事業風光的郝玉福有一塊心病:自從妻子生下3個女兒后不能再生育,這讓重男輕女的他整天哀聲嘆氣。兩年前,堂弟采取“借腹生子”的辦法得到一個白胖兒子,郝玉福不免心動。彭曉君的出現令他眼前一亮:對方容貌清麗,胸部豐滿,且是“鄉黨”,正是“借腹生子”的絕佳對象。
8月中旬的一天,郝玉福把彭曉君叫到辦公室。聊著聊著,郝玉福突然嘆了一口氣,彭曉君笑說:“高院長,像你這樣功成名就的人,還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嗎?”郝玉福猶豫了一下,說出了心中的苦惱。彭曉君安慰他說:“現在社會科學這么發達,辦法總會有的。”郝玉福說:“辦法是有,我想‘借腹生子’,你能幫我找個合適人選嗎?事成后。我不會虧待你的。”彭曉君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便說:“我一個窮打工的,去哪里給你找人啊?”郝玉福脫口而出:“不用找,像你這樣的就可以。”彭曉君頓時羞得滿臉通紅,趕緊找了個借口走了。
此后,彭曉君和都玉福的關系變得有些尷尬。9月初的一天中午,郝玉福正暮下班,彭曉君突然走進他的辦公室:“‘借腹生子’的事,你還辦不辦?”郝玉福訕訕地說:“你不同意就算了。”彭曉君想了一下:“你家里人同意嗎?”郝玉福如實相告:“我妻子同意,她也很想要一個兒子。”過了半天,彭曉君說:“我不能白給你生,你得付給我錢。”郝玉福頓時心花怒放,錢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當日下午,兩人達成以下協議:彭曉君如果生的是男孩,郝玉福支付3萬元,把孩子抱回家;如果生的是女孩,郝玉福支付2萬元,把孩子送給別人,之后兩人不再聯系。
事實上,彭曉君是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才做出這個決定的原來,伍潔打聽到了她的地址后又來追債,聽著前男友的咆哮,心里有愧的彭曉君低著頭一語不發,她實在想不出更好的還錢辦法,只能忍著屈辱的淚水簽下了“借腹生子”協議。
郝玉福和彭曉君開始租賓館同居,10月初,彭曉君懷孕了,她希望懷的是個男嬰,這樣就可以拿到3萬元錢,還清欠債。
11月下旬,郝玉福要去新加坡參加一個醫學會議,他讓妻子馬玉珍來到深圳,讓她跟彭曉君同吃同住,照顧彭曉君。兩個月后,郝玉福從新加坡回國,他專門給彭曉君租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并雇了一個保姆。
1993年7月,彭曉君在深圳市第一人民醫院生下一個7斤重的女嬰,郝玉福得知消息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彭曉君給他打他電話,他索性關機。
11月初,彭晚君聽說都玉福從西安來深圳坐診,把他堵在一家賓館里:“你得說話算數!”郝玉福說:“既然是女兒,我就不要了,你看著辦吧,2萬元錢。我會給你的。”郝玉福答應第二天給錢,可是轉天彭曉君撲了個空,郝玉福已飛回西安。
1994年春節,彭曉君帶著怒氣沖天的弟弟和妹妹找到郝玉福,揚言要把他告上法庭。郝玉福不得不坐下來,與彭曉君商討解決辦法,經過協商,雙方達成協議:孩子交給都玉福,郝玉福一次性付給彭曉君5萬元作為補償。兩人徹底了斷關系。
彭曉君拿到5萬錢后,將女兒畫梅交給郝家,她拿出3萬元還給男朋友,然后傷痕累累地返回了老家咸陽。
(二)
彭曉君借腹生子的消息不脛而走,社會上各種難聽的說法都有,父親如遭奇恥大辱,他把彭曉君鎖進一問黑暗的廂房里,由彭曉君的妹妹送吃送喝。彭曉君幾次拿繩子上吊自殺,都被妹妹及時發現并解救下來。
一天,彭曉君無意中得知郝家正托人想把女兒送到貧困山區交給別人撫養,她心里頓時如刀刺一般。彭曉君逃出家門,再次找到郝玉福:“你把女兒還給我,我只當她爸爸死了。”郝玉福正求之不得,當即把小畫梅交還給了彭曉君。
彭曉君將女兒抱回家,父親大發雷霆,堅持要她把女兒偷輸扔掉或者送人,否則就脫離父女關系不得已,彭曉君帶著女兒離開了父母家,在邊家村租了一間小房子。
1994年7月,一天黃昏,郝玉福在下班路上突然發現彭曉君在跟蹤他。心虛的郝玉福把彭曉君叫進一家小飯館,細問究竟。彭曉君把滿滿一大海碗泡饃吃個精光后,提出讓郝玉福給她找份工作,好讓她和孩子可以活下去。生怕彭曉君繼續糾纏,郝玉福面無表情地說:“你不要再找我!”彭曉君死死盯著他說:“如果你不給我安排工作,我就整天跟著你。”
一個月之后,郝玉福去杭州坐診,彭曉君知道消息后跟到杭州。郝玉福問:“你能做什么?”彭曉君說:“我能做醫生”都玉福一下子笑起來:“你沒有文憑,怎么做醫生?”彭曉君說:“文憑我能拿得到。”郝玉福說:“如果你真能拿到醫學文憑,我就讓你在杭州上班。”彭曉君讓他立下字據,郝玉福為了打發她,信手寫了保證書,按了手印。
回西安后,彭曉君報考了廣播電視大學中醫學專業,又去書店買了一堆中醫書籍,她把中醫藥方貼在墻上,一邊給女兒喂奶,一邊死記硬背。不知不覺3年下來,彭曉君竟記下了近千個藥方,最終以當年總分第一名的成績順利畢業。
1998年7月,就在郝玉福已淡忘往事之時,彭曉君突然找到他,將一張電大中醫專科學歷證書放到他辦公桌上,郝玉福震驚了,想著僅有初中文憑的彭曉君一邊帶孩子一邊考學的種種艱辛,他信守了諾言,將她招進杭州分部做了一名實習醫生。
彭曉君格外珍惜這個機會,她潛心實踐,精心診治病人。短短幾年里,她的醫術突飛猛進,對白血病、紅斑狼瘡的治療更是有著獨到見解。之后,她離開郝玉福的醫院,到杭州市某醫院做了一名血液病大夫。
彭曉君所做的一切,漸漸地令郝玉福坐立不安。每次去杭州坐診,他都要打電話給彭曉君,要求見女兒一面,結果均遭到拒絕。他只好給女兒買了一些漂亮的童裝,托人捎給彭曉君,卻也都被彭曉君謝絕。彭曉君說:“他曾給我工作,我很感激,我已經對女兒說過她爸爸死了,讓他別再來打擾我們平靜的生活。”
2001年8月,隨著郝玉福在醫學界的名氣擴大,不斷有人找他投資合作,這與他壯大事業的宏圖大志不謀而合。然而,此時的郝玉福越來越感覺到體力不支,他決定提拔一個副院長,年輕、精干的彭曉君第一個進入他的視線。
經過幾年的觀察,郝玉福發現彭曉君的潛力很大,她有著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的創業者性格,而且十分好學。郝玉福想,提拔彭曉君不僅可以讓家族企業進一步壯大,也能減輕自己內心的負疚之情。于是,他給彭曉君寫了一封信,希望她能出任副院長,替他挑起一些重擔。
收到都玉福的信,彭曉君非常意外,想了幾天后,她回復道:可以考慮一下。
然而,一個月后的一天夜晚,彭曉君突然接到一個神秘電話:“你是彭曉君嗎?請你離郝玉福遠一點,否則你和你的女兒將有大難!”此后一連幾個深夜,都有神秘人打來恐嚇電話。迫于無奈,彭曉君向轄區派出所報了警,但由于對方使用的是公用電話,警方無法確認對方的真實身份。無奈之下,她只好換了電話號碼。
2001年底,彭曉君正在醫院上班,突然沖進來幾個憤怒不已的女人,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對方一把揪住她的頭發,狠狠扇了她幾個大嘴巴:“孤貍精,讓你再敢勾搭我們家老漢!”為首的一名高個子女人聲稱:“我們不會善罷干休的,我們還要到各級單位上訪,一定要把你這個賤女人搞臭!”彭曉君這才依稀記起,其中有些面熟的一個女人正是郝玉福的妻子馬玉珍。
緊接著,浙江省婦聯、杭州市婦聯以及醫院的主管部門都相繼收到了投訴,對方強烈要求將“道德敗壞”的彭曉君予以開除,醫院領導也專門找彭曉君談話,讓她不要破壞別人的家庭。
一日,好心的門衛大伯告訴彭曉君,近日有幾個奇怪的人在打聽她家的住址。女兒畫梅有天放學后告訴媽媽,有個戴墨鏡的陌生叔叔向她套近乎,要帶她去買蝴蝶結。所有這些情況無不顯示,一只黑手正在伸向她們這對孤兒寡母!彭曉君趕緊將女兒轉到男一所小學上學,然后悄然搬到一個非常隱蔽的小巷子內居住。
剛剛安頓下來,老家成陽又打來了電話,稱郝家人打著條幅,在彭家居住的宿舍區進行羞辱、謾罵。因為受到強烈刺激,本來身體就不好的彭父一氣之下臥床不起。彭曉君立刻飛回西安。2002年初,父親因心肌梗塞撒手人寰。2年前,母親因自己氣絕身亡,現在又輪到父親,彭曉君深感自己是個罪人。
彭曉君拒絕了郝玉福的邀請,讓他另找副院長人選。本以為事情至此可以結束了,然而2002年春天,彭曉君突然接到杭州市上城區人民法院的傳票,郝玉福妻子以重婚罪為名將她和郝玉福告上法庭。接到傳票的那一刻,彭曉君只覺得天旋地轉。
原來,郝玉福想提拔彭曉君當副院長的消息傳到了二女兒郝麗萍的耳朵里,她表示強烈反對。郝玉福的大女兒郝麗好是律師,小女兒郝麗霞是公務員,只有二女兒郝麗萍繼承了他的衣缽,然而郝玉福對這個女兒不太信任。郝麗萍拿著彭曉君的簡歷,哭哭啼啼地跑到母親面前告狀,馬玉珍一眼認出了照片上的彭曉君,她一下子蒙了,她原以為丈夫跟彭曉君早已“兩清”,沒想到丈夫會瞞著家人把彭曉君安排到杭州分部當醫生,現在又要讓彭曉君當副院長。
2003年初,上城區人民法院判決馬玉珍敗訴。馬玉珍不服,再次上訴到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03年6月17日,杭州市中院維持原判。
(三)
經過一連串災難性的打擊,彭曉君感覺體力透支,她整夜失眠,頭發也開始大把脫落。
經醫院CT檢查,和母親一樣患有先天性心肌炎的彭曉君得了心臟病。至此,彭曉君終于意識到,是借腹生子讓自己失去了親人,讓年幼的女兒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失去了父親,并為她帶來這么多的屈辱和傷痛,要想光明正大地做人,她只能依靠自己的本事。
彭曉君一邊養病,一邊在血液病上埋頭鉆研。不久,《“龍牛湯”對紅細胞血紅蛋白作用基理的探討》等七八篇論文相繼在權威刊物上發表,備受好評。
2004年夏,彭曉君花費十多萬元,在杭州市人民醫院做了心臟瓣膜修復手術,這場手術令她又回到以前的赤貧狀態。她一邊拼命掙錢,一邊參加醫學本科課程的考試。2005年7月,彭曉君拿到了中國中醫研究院的本科文憑,戴上學士帽的那一刻,她流下了欣慰的淚水……
2005年秋,彭曉君意外地收到一封德國慕尼黑技術大學附屬醫院的邀請函。
原來,彭曉君曾經救治過一個名叫李莉的女患者,李莉12年前患了系統性紅斑狼瘡,被醫院確診后宣判為死刑。經人介紹,李莉輾轉找到彭曉君,彭曉君給她服用了3種中藥湯后,她的病情得到控制,四肢紅斑全部消退,新發長出,封閉8年的月經也通了。后來,李莉與一個體戶戀愛、結婚,生了一個白胖兒子。為此,李莉對彭曉君一直心存感激。一日,剛做過心臟手術的彭曉君正在病房里休息,李莉和丈夫趕到醫院看望她,正好被她的主刀醫生、在杭州市人民醫院交流工作的德國教授吏蒂芬看見。史蒂芬教授得知其中詳情后,這才知道彭曉君是位有名的血液病專家。史蒂芬對中藥草的神奇功效感覺不可思議,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回國后,史蒂芬教授通過電子郵件、MSN、傳真及跨國電話一直與彭曉君交流,后來,他向慕尼黑的那家醫院推薦了彭曉君……
因女兒沒有父親,出國護照無法辦理,彭曉君謝絕了德國醫院的邀請,她仍舊留在杭州,許多病人慕名前來找她診治。
2006年初夏,彭曉君意外地接到了郝玉福的求婚電話。郝玉福告訴她,經過10場官司,他已經與發妻解除了婚姻關系,
對于郝玉福的處境,彭曉君已有耳聞:4年間,他與妻女連打了10場婚姻和財產官司,雖然那些官司他都贏了,仍保有千萬資產,但超負荷的辛苦和壓力令他患上了心臟病、糖尿病。2003年10月,郝玉福病重住進西安電力醫院。2004年4月,打離婚官司期間,郝玉福在朋友的攙扶下走上法庭,由于無法承受現場激烈的爭辨,他突然跌倒在法庭上,后被送至西安市323醫院急救,直到半年后才逐漸恢復。2005年,郝玉福再次昏迷,臥床數月后方能下床走路。幾年中,郝玉福飽嘗了人間的冷暖,他愈發感到自己愧對彭曉君母女,他更被彭曉君頑強自立的精神所征服和感染。
郝玉福在電話里聲淚俱下,哀求彭曉君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回到他身邊,他需要家庭的溫暖,也讓他有機會對女兒盡到撫養的義務,他甚至承諾彭曉君一回來就做血液病醫院的業務院長,年薪100萬元。
盡管彭曉君知道這位身家千萬的專家富翁對自己示軟是出于一種真心的懺悔,但她仍然堅定地拒絕了他。曾經滄海難為水,她不想讓已經基本平靜的生活再起波瀾,她的身心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郝玉福退而求其次要求見女兒一面,并承諾如果女兒能夠認他這個父親,他會供女兒讀名牌大學,直至出國讀碩士、博士。彭曉君再次拒絕了。
如今,彭曉君仍留在杭州市某醫院工作,她要做一個盡職的大夫,一個盡責的母親,這是她歷經15載的恩怨糾纏之后,用生命換來的兩件最珍貴的東西,她將用后半生來珍愛和呵護它們!
編輯 彩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