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別的城市的火鍋店是否只有冬天才火爆,但對好吃的南京人來說,反正已經置身“火爐”,倒不如到火鍋店去避暑:外面35℃時店里面只有20%,一進去就像喝了一大碗雪水一樣涼爽,迫不及待要喚服務員來點火燒湯。
放羊,是逐水草而居;吃火鍋,當然要逐鍋底而饕餮。比方紅油鍋底,為何有的店刨花羊肉賣10塊錢一盤沒人睬,有的店賣20塊錢還要在門口等翻臺,全看鍋底是否久經考驗。紅油鍋底要做得好。一大塊久經熬煉的牛油是必不可少的,尚未加熱,那攝人的冷香已撲鼻而來。火一開,無數的神秘香料拌著牛肉屑凍,化身為湯,漾出香濃滋味。
河鮮鍋底,是將半鍋小魚小蝦小蟹,外加氽魚圓氽蝦圓的水,放在一起煮,除了加飯和鹽。不放任何作料。我有一位朋友考大學前是漁民,一家人住在船上。他聽說一個河鮮鍋底要賣68元,就笑:“也值這么多,原來住在船上。湖水煮魚雜,滋味也應該差不多。”
鮮花鍋底,是漫心不泯的女士所好,又是玫瑰又是白菊花又是芍藥花瓣,煮出來的水一股露水青草氣,再沒心肝的葷食一煮,沒來由的滋味都會變憂郁起來。這“人間四月天”的悵惘與輕愁滋味,我不喜歡。火鍋這東西本是梁山好漢,就算面前沸騰的是白水一鍋,大家有肉吃肉,有藕吃藕,有豆腐吃豆腐,萬事不分彼此,堅持不懈地熬煮著,滋味就由淡變濃。這大江東去的吃法,變成了鮮花火鍋的淺吟低唱,怎么看怎么別扭。
家常而纏綿的吃法還是有的,這就是粳米小米之類熬出的清粥鍋底,火不能太大,鍋不能巨,三五人已嫌吵,兩人對酌正好,一個人對著小火,想些心事也成。清粥鍋底只有高檔火鍋店才有,進門一嗅,滿室飄蕩溫潤之氣,沒有油哈哈的煙火氣。鍋底用料極為講究,一定要用產生于東北的一季稻,熬出的鍋底粘稠、瑩綠、香糯。用泰國香米都不成,香則香矣,涮起豬肉牛肚來,“掛漿”不夠。煮這種鍋底的人是不能走神兒的,每隔2分40秒就要用銅勺攪動半米高的巨鍋,使米不結團,不焦底。否則,端上去的粥底雖然表面清純,相熟的食客舀小勺嘗嘗,就會招呼服務生說:“粥底有焦糊味,看守鍋底的那個廚師是失戀了嗎?”
有時思量,這鍋底是否猶如婚姻,有的如紅油麻辣鍋底一樣醇厚,早早下足了料,任你如何有個性,一投進去就顛覆了所有原本的滋味;有的如白湯鍋底一般,一窮二白地對著兩個人,你們投下去的所有努力,構成今日的鮮醇滋味;有的如清粥鍋底,溫潤樸素,面溫內熱,能將所有原料溫柔地包裹起來,外滑內嫩。最后這種鍋底最是難得。唯一的不足是無法兌水,尚未盡興,鍋底就越來越淺了——那些粥汁都成了涮料的掛漿。最后面對空空的鍋鼎,你才發現,那個至關重要的熬粥人已經不在,哪怕你搜盡天下所有的新奇原料,也涮不出原來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