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重新想起羅索拉是因為孫素芝。
那天我去超市買日用品,有一個女同學在街上喊我,陳小遙。
我努力地搜索所有記憶,結果卻一無所獲。她明確表示她是我的中學同學,并且準確地說出了班主任是誰,以及當時我騎的是一輛什么牌子的自行車。
我叫孫素芝呀,她說。當時,你還總穿一件白色的球衣。
白色的球衣?我想了想,還是想不起來,因為我的確不喜歡白色,我喜歡黑色,我覺得黑色極其穩妥,至少可以吧我包裹起來。
她很失望,說下次一定搞一幫同學來為她作證。
那你記得誰?她追著問我。彼時,街上的人很多,我已經對這個同學表現出不耐煩了。羅索拉,我說,我記得羅索拉。羅索拉啊,她撇了撇嘴說,她早跑到廣州去了,當了小姐也未可知。她這樣說,明顯帶著嫉妒的成分,羅索拉在當時是最漂亮的女生,衣服總是最時髦的,可是我自從上了高中就再也沒有見過她,直到我大學畢業又回到這座山城,好幾次我夢到她,她還是那樣豐滿動人,兩只眼睛深深地陷進去,我疑心她是混血兒。
我回到家就翻開了相冊,一眼就看到了羅索拉。
那天我沉沉睡去,我又夢到了羅索拉,她穿著一件嫩綠的衣服,我剛想走近她就醒了,然后覺得下面濕漉漉的。
我決定去找這個叫羅索拉的人,既然這么多年我都沒有忘記她,去找她也不是什么壞事,這和我的職業有關,做為一個警察,如果想找一個人,應該能找到。
二
凌晨的時候我上網,用百度搜索羅索拉這個名字,結果我發現叫這個名字的有教師,有醫生,有作家,還有酒店服務員,哪一個會是她呢?
我不厭其煩,把調出的幾千條羅索拉挨個看,她們有的是先進工作者,有的離婚了正和老公打官司,還有的寫了博客,在博客上對一個男人抒情。
最引起我興趣的是一個在銀川叫羅索拉的女孩子,她是個作家,出了書,我開始搜索這本書,結果看到了她的照片。
我這次真嚇了一跳,并且有些生氣。這么丑陋的女孩子,也能叫羅索拉這樣的名字嗎?太過分了。
我點了一支煙,繼續看下去,有兩個最有可能的羅索拉離得我很遠,一個在北京,一個在大連。她們都曾經在重慶上過學,而且年齡相似。
第二天上班后,我給她們的單位分別打了電話。
是誰呀?里面的女人說著很標準的普通話,這是北京的那位。
我是陳小遙啊,我說,你記得我不?
陳小遙是誰呀?她好像在吃著什么。
我最討厭一邊打電話一邊吃東西的人,但萬一她是羅索拉呢,羅索拉吃東西時一定也很好看
我問她,你是重慶15中的嗎?
瞎問什么呀,我就在重慶呆過一年!說完,她咣就掛了。
我把電話又打到了大連,這個女人的口音帶著很明顯的海蠣子味道,她的回答是:我姥姥在重慶呆過,我沒有,我媽懷孕的時候我在重慶,不過,那時我在我媽的肚子里。
她很善談,根本不問我為什么找她,就這樣滔滔不休地說起來,最后我只好嘆息一聲說,大姐,我還有事,改天我再打給你。
好吧好吧,她說,那你有空打給我。
我想,這個世界上寂寞的人真是太多了,一個電話就讓她說了這么長的時間,我真無法忍受這些寂寞得抓狂的女人。
我笑了笑,點了一支煙。是的,我只是因為孫素芝才想起羅索拉,可我卻和偵探一樣做起了這件事情,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我頂多是忘不了羅索拉,說愛她我覺得不太可能,頂多是喜歡,那時我才16歲,正是最犯混的時候,如果愛,我應該說我愛米苔。
米苔是我大學的女友,去新加坡工作了,我說你去新加坡咱倆就黃了,她仍然義無反顧地走了。
可我們仍然沒有黃,隔幾天通個電話,這個會撒嬌的姑娘說:陳小遙啊,你想我沒有?到底想沒有?
想啦想啦,我總是很及時地回答。
可自從尋找羅索拉以來,我發現自己很少想起米苔。米苔問我又和哪個女孩子鬼混去了,因為她打過很多次我家里的電話我都不在家。
我說,你打我手機啊。
我偏不,米苔說,我就打你的座機,以后你10點以前必須回來,不能去跟別的女人鬼混。
誰鬼混啊,我說,我守身如玉。
那時我正上網發帖子,我在一個網站貼了尋人啟事,我說,誰見過這個女孩子?她生于1982年,身高1米67,眼睛很深,有股妖氣,如果見到,請你告訴我。
我把羅索拉的照片從畢業證上剪了下來,然后放到網上,她那時才16歲,現在10年過去了,她能有多大變化呢?
后面的跟帖很多,他們紛紛表示見過這個人,這些帖子來自五湖四海,雖然他們說的女子也叫羅索拉,可是最后經過我調查沒有一個是她。
有的網友問我找她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說。
那你就是神經病!他惡狠狠地罵我。
那你就是暗戀過!有人堅定地說。
也不是,我說,我那時還不懂愛情這個東西。
那你為什么要尋找她?無數的人問我為什么,最后我也迷茫起來,我為什么要尋找羅索拉呢?
我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這世界上的事情都是要有準確答案的嗎?我想起了孫素芝,這個俗氣的女子,我決定請她吃個飯,就我們兩個。
她很愉快地答應了,這讓我有點失落,我希望她矜持一些,可她的聲音迫不及待。
見面的時候我發現她化了濃妝,這讓我更掃興,如果她化淡妝,我還能堅持下去,她是要取悅于我嗎?
為什么請我吃飯?她靠過來,在我身邊坐下,聲音很輕。我大聲地說:沒有為什么啊,咱是同學啊,何況那天我沒有認出你來,吃個道歉飯吧。
她卻理解錯了,這個長相有些粗俗的女孩子在盡力討好我,她說我是我們班最帥的男生,10年之后就更帥了,特別像郭富城。
拜托,我說,老郭40歲了,你說我像周杰倫好嗎?
我們喝了點酒,我問,你知道羅索拉在哪里嗎?
她臉色大變,很直接地說:你就是要問她呀,沒勁。
不是不是,我解釋,我只是想和你打聽這個人,僅此而已。
那天晚上我們不歡而散,我沒有想到請孫素芝吃飯闖了大禍。
她的姨媽曾經和米苔的媽媽是同事,你看,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巧,孫素芝添油加醋地把我尋找羅索拉的事情告訴了她姨媽,她姨媽又添油加醋地告訴了米苔的媽,米苔查了我的郵箱、HSN和通話記錄,我后悔把自己的密碼告訴了米苔,看來戀人之間也不是什么都要說出來。
米苔大鬧,她鬧我倒不生氣,她是喜歡我才鬧的。我哄了半天,又買了新款的寶姿風衣快遞過去,這才平息了此事。
三
不過事情并沒有完。
一個男人打來了電話,他說,你找羅索拉干什么?她是我的馬子。
他的口氣很狠,并且通過手機把羅索拉的照片發給了我。
真的是她!
男人說,如果你再敢四處打聽她,小心我殺了你。
他放下了電話,再打電話,關機了。我上網查那個號碼,是云南的,我聯系云南警方的一個哥們,他說,你犯神經了。
我是犯神經了,如果不是犯神經了,怎么會遇到孫素芝就想起找羅索拉呢?
當米苔知道我還在尋找羅索拉時,她徹底惱了,你去找她吧,你肯定特別迷戀她,我給你自由。
我的確是迷茫了,我其實可以放棄尋找羅索拉的,因為我有米苔,何況,她也許早就結婚了,生了孩子也不一定。
可我不想放棄。
我休了年假,去了云南,我想,羅索拉就在這個城市。
我開始在這個四季如春的城市里漫步,四處打聽。警方哥們請我喝酒,他說這個女人是你初戀情人嗎,長得蠻妖的。
嘿嘿,我不置可否。
我去警察局調出羅索拉的資料,發現哪個也不是她,那么,羅索拉不在云南嗎?
那個手機號再也沒有打通過,它的主人是一個叫李國良的人,李國良是一個大老板。我打聽到李國良的公司,找到他,他說這個號一年前就不用了,隨便給了一個手下的人,那個人早就辭職了。
年假休完后我回了重慶,回帖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們很關心我最后是否找到了羅索拉,連他們也和我一樣對于找羅索拉有什么事情并不感興趣,而是關心我是否找到了羅索拉。
我已經找了一年羅索拉,羅索拉到底在哪里呢?
米苔嫁給了一個新加坡人,不準備回來了。我和孫素芝又遇到過幾次,她總是嘲笑我,找到你心上人沒有?我總是笑笑,迅速離開。
轉眼到了春天,我仍然四處打聽一個人。周圍的人都說我瘋了,不過,他們和我一樣,總是會問起:你見過羅索拉這個人嗎?
秋天的時候我已經對這件事情有幾分灰心了,孫素芝為我介紹了一個醫院的姑娘,我們彼此挺滿意,重要的是,她眉眼之間有股神態特別像羅索拉。孫素·芝說,你請我吃飯吧,誰讓我這么知道你的心思?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我遇到了羅索拉。
我當時有點傻眼。她坐在我對面,一頭亂亂的紅發。能給我一支煙嗎?她說。
和10年前比,她更妖艷了,露臍的小吊帶,松松垮垮的白褲子,10年前,我們是同學,10年后,我是警察,她是罪犯。
她是在重慶機場被逮到的。
她販毒,把毒品吞進胃里,被查了出來。此時,我們面對面,她一直在抽煙,我一直在看著她。
10年的光陰在我和她之間,我們的眼神偶爾交流,她詭秘地一笑:你一直在找我么?
是,我說。
你愛我么?
我握著筆的手有些哆嗦,我說,不是。
你找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
是你害了我,如果不是你找我,我不會想起來重慶,不來重慶,我就不會被逮到了。如果我還在金三角一帶,沒人能捉到我,我有錢,有男人,有想要的一切,為什么要撞到這個槍口上呢,因為有人告訴我說,你找我。
她看著我:你知道被一個人找的感覺嗎?很幸福,因為這么多年,沒有人找過我,即使我的父母,他們早就把我忘記了,你找我,讓我感覺自己還在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
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為什么一直沒有找到羅索拉,因為羅索拉早就不叫羅索拉了。
羅索拉在16歲那年改了名字,她叫羅小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