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又不能寫?我不想寫那些老套的東西。現在不是創新思維嗎?我就是想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答辯的時候不是好通過嗎?”
“總得有客觀事實吧,這樣的選題對于未婚青年不能寫得很好。這是我的一家之言,你自己拿主意吧。”
“等你愛的人”的圖像一直亮著紅燈,不知她在做什么。他向李靜發出了慣用的“你好”的請求。
“等你愛的人”:“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我在寢室里,我用的同學的電腦。”
“怎么樣,沒有與你的女朋友聊天?”
“不談這些好嗎?我在查資料,為畢業論文作準備。”
“準備選擇什么樣的題目,看我能不能幫助你。”
“不便說。”
“為什么?”
明明有點后悔了,他選擇的題目有點與眾不同,當代青年的性文化觀。明明起草的時候,剛寫好題目,有幾個同學起哄。哇,沒有性經歷是寫不好的,那只是閉門造車,你有再翔實的資料,也寫不到境界里去。明明反駁他們,明明說,只要有論點論證就行,這是比較抽象的論文不是小說,現在他把選題給李靜發了過去,丑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
“靠。”李靜發過來。
“怎么了,大姐。我又做錯了什么?”
“你是袁隆平院士的同學,你有幾塊試驗田,你在日夜播種耕耘著,等著收獲你的碩果吧。說不定你一夜成名,世界性學大會馬上要在北京召開了,讓世界頂尖的性學大師莊嚴地宣讀你的論文吧……”
“不要這樣,不要傷害……”
“我們不知誰傷害了誰?”
明明嘆了口氣,他不知他是不是在有意與無意之間冒犯了什么,是友誼,是愛情還是其他的社會準則。如果沒有玲玲,他也許跟李靜的交往會在一種輕松愉悅的狀態下進行,但現在顯得沉重不堪了,銷魂過后是無盡的彷徨。明明對她們都有過不明確的承諾,“我愛你!”在她們兩人聽起來是,我只愛你,只愛你一人。明明沒有做到,明明現在像是一個偽君子,欲罷不能,欲繼續也不能。說著口是心非的話,做著口是心非的事,他感到好累了。“我累了,好想睡覺。”
“好吧,明天準時到報社,要出差的,有個連續報道。”
他們互道了晚安,下線。
明明頭有點昏,可能是沒有吃晚飯的緣故。哥們回了,哥們可不像明明,有什么就心直口快。他說他的女朋友剛才在操場跟他約會,他向女朋友提出了在外面租房,女朋友沒做聲就是默認了。他說得眉飛色舞,喜形于言表,吹著口哨進衛生間洗澡。明明在一個窗口里看一篇言情小說,哥們一會就洗完了,揩著頭發,問明明看不看A片。明明借故說沒有吃晚飯,下樓了。
明明看到有個男生在吃一盤水餃,一問價也要六元。明明想干脆到大學書店附近去吃一碗面,只要一元五角,便宜不說,還可以逛逛夜晚的街景。大學書店離學校的正大門足足有三百米遠,沿街小吃雜貨鋪什么的都有,什么賺錢就有人做什么。
明明躑躅在人行道的花格水泥地面上,眼里充滿了茫然。他在想著自己的心事,要畢業了,想的事情格外地多。經過一個發廊時,老板娘站在門前。老板娘今天的生意不好,打開門每天得那么多的費用,她的目光在搜尋著生意,注意到明明的頭發太長了,鬢角就要蓋住耳朵,職業的敏感讓她肯定了這個男孩子是該要理發的時候了。這時明明的目光正與她的目光相撞,明明望了她幾秒鐘。明明是被她的發形吸引了。這個女人如果不是打扮入時,那看上去年紀跟自己的母親一樣大了。當明明的目光向旁邊移的時候,那個老板娘搽著口紅的嘴唇在擠出微笑:“洗頭吧,先生?”明明搖搖頭,徑直向前走,她快步地攆在明明的身后,壓低聲音說:“還可以按摩!”明明加快了腳步。
明明終于來到面食攤。明明以往在這里吃過,不光味道好價格便宜,口碑也好,城市報在“好吃佬”的專版上有過報道。服務員招呼明明坐下,幾分鐘后煮面的師傅問明明要不要辣椒水,明明點點頭。由于燈光暗淡,師傅沒看清,服務員走過來繼續問明明要不要辣椒水,明明這才大聲說要。食客多半是打零工的、擦皮鞋的以及周邊的學生。
明明吃到一半的時候就大汗淋漓,不時用餐巾紙揩汗,辣椒水太辣,明明辣得不時呵氣。老板娘舀了一瓢骨頭湯水,輕輕地倒進明明的碗里。“不夠還有啊!補鈣的。是外地在H大學讀書的吧?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啊!”老板娘指指那個熬著一大塊骨頭的敞口大鍋,眼神充滿慈愛與憐憫。
明明的嘴里正銜著一大口面,為了有禮貌地回答老板娘的問題,噎得眼睛鼓著,含糊不清地嗯嗯著,忙不迭地點著頭。明明咽下一口面才說:“我的骨骼定型了,再也不會長啦。”老板娘卻說:“不會吧,還會長的。骨頭湯是免費的,盡管喝!”
明明看著這個與發廊老板娘年齡相近的女人,同樣是女人卻有著完全不同的經營觀,還有對待顧客的態度等等。他有點困惑,有點不解。真是人上一百,種種色色。自己現在正在慢慢地成為什么類型的人呢?
七
星期一早上明明來到報社的時候,8點還差10分。明明在報社門前的停車場溜達了一會。大大小小的車停了一大排,許多記者編輯開著自己的車來上班,明明羨慕得不得了。
李靜比明明來得還早,一個大旅行包放在她的辦公桌上。“來了,東西都準備好了嗎?”李靜的目光從今天剛出來的報紙上抬起來。“準備什么啊?”明明半天還回不過神來。他想起來了,要到外地采訪,可他什么也沒帶。李靜說:“沒帶算了,我們走吧!”
城市報現在不僅只為武漢的市民服務了,它要為全省人民服務,為全國的市民服務。發行范圍越來越廣,報道的范圍也越來越沒有邊際了。黃岡市發生了一件蹊蹺的事,一個開三輪車的車主,在完成了一天的營運之后,到一個發廊里去理發。與發廊妹發生了齷齪之事。這在如今也不是什么新聞。問題就出在嫖客由于突發心臟病,死在了發廊妹的身上。
如果是一般的家庭也許怕丑,把這件事遮掩著。偏偏事主的妻子是個讀過書的農村婦女,她不依不饒,動員親戚朋友停尸鬧事,把發廊砸爛了。當地政府出面反復做工作才下葬了尸體。這個相對來說有點見識的農村女人,要求發廊女賠償。發廊女也是這個鎮子周邊的人,發廊女的父親請求私了,事主偏要告狀,明天就要開庭了。
李靜和明明找上門去采訪事主。那女人說:“以前的事你們也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他做的壞事是他自己的恥辱。我不難過,我難過的是,我一個婦道人家如何哺育得大我的兩個孩子。我就是要向她索賠,要她賠我孩子的損失,我的損失,包括精神與物質的。”
李靜問:“他為什么要那樣呢?”
女人攏攏頭發,抱了抱她的小女兒,感覺她的內心在翻江倒海:“我哪里知道啊!他出門的時候跟平時沒有什么兩樣,平時也沒有心臟病的跡象。”
女人起身到廚房里去了一下,說是爐子上的水開了。她起身很艱難,雙手在膝蓋上撐起來,兩只腳板在地上試探,在廚房的門口,一手反剪著捶腰,一手扶著門框。
女人回到了堂屋。“我不是要打官司,我是要尊嚴,討說法。不知有多大的壓力,社會的、自身的。我邁過了一個坎,下了一次煉獄,到了這種程度,我還能有什么顧慮呢?”
李靜站了起來,扯了扯背包。“我們能理解。”
女人說:“明天我們法庭上再會。”
女人站起來,象征性地送客。明明說再見,走出大門,回轉頭看了一下,女人的眼眶溢出了淚。
李靜和明明走出小巷,小聲地談著。小巷口端著碗的人們對他倆指指點點,議論著案情。
當李靜和明明在旅店的服務臺掏出身份證說住店的時候,服務員問是開雙人房還是單人房?明明搶著說單人房,一人一間。服務員抬起頭,掃視了他們一眼,潦草地在單子上劃了幾個字。
他們上了二樓,兩間房緊挨著。他們誰也沒對誰講一句話,各自進房關門。
明明洗澡過后精神煥發,一點睡意也沒有。他想外出上網,又猶豫著,不知該不該給李靜打個招呼。
李靜敲門進來了。李靜還是穿著白天的那套衣服,而明明只是穿著內衣內褲。明明背過身,條件反射地扯了扯內褲的前面,翻起身靠在床沿上吸煙。李靜主動到茶幾上抽出一支煙,跟明明借火后,坐在沙發上吸起來。李靜吸煙純屬好玩,看到明明在吸,她也想吸。她白天坐車累了,現在就是累了也一下子睡不著,從大學里開始就養成了這樣的晚睡習慣,只是想到明明這里來坐坐。
李靜的一支煙吸完了。李靜把蹺著的腿放下來,走到窗前,看著窗外。路燈熄滅了,夜的黑暗慢慢地漫進來,連同這溫暖濕潤的風一起飄進窗。她心想,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過得好好的,為什么有時候需要人安撫?能愛就愛,不能愛就要學會放棄。這個坐在我身旁的小男生已有女朋友了,有多少人能夠闖過愛的禁區?李靜呼出了一口氣,緩緩地走向房門,打開出去后,順手關上了。明明只是在她往房門口走的時候才把目光望向她,他在吐著煙圈的同時,瞄到李靜在門關上的一瞬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明明、李靜來到法院采訪。
原告陳述之后,被告一一進行反駁。這是明明第一次實地體驗開庭,一切對他都是新奇的。這件案子主要涉及到性的問題,雙方在法庭上談到性交做愛等詞語,就像說到街上現在流行什么顏色的衣服一樣平淡。
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審判長將法錘一敲,說:“現在休庭,請原、被告在庭審筆錄上簽字。”
回到旅店李靜開始寫稿,明明躺在床上,開庭的一幕還不時讓他回味。
一會后,李靜從隔壁的房間過來,把初稿給明明看。明明瀏覽了一遍,說OK了。
李靜的臉今天平板著。李靜的臉色在以往總給人一種在微笑的感覺,眼睛大大地睜開,嘴角在上翹的同時有韻律地不時向下扯平,臉頰總給人一種流動的感覺。有的人天生就是一副笑臉,總是在無形之間,加大了別人對他的親和力度。現在的李靜就不同往日:“你再看一遍吧,實習生也要看的。”她將初稿丟在茶幾上,轉身回她的房間。
明明改動可改可不改的幾個字后,把草稿送到李靜的房間。李靜躺在床上看書。明明進門,李靜馬上爬起來了,扯扯衣角,坐在床沿上。她的手在接明明遞過來的稿子,眼睛卻望著電視。都下午一點了。肚子在提意見,明明邀李靜下樓買什么吃。李靜說她在剛才寫完稿子后已經吃過了。
明明怔了幾秒鐘,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把房門重重地關上。是的,應該是自己去吃。與誰有過約定要一塊去吃?憑什么要一塊去吃?明明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天花板。
明明醒來,一看鐘已經是傍晚的六點鐘了,這時才真正知道餓得實在是支撐不住了,他起床到李靜的房間,邀李靜一起外出吃東西。
李靜說:“吃了,你自己去吃吧!”
明明說:“你真的吃了嗎?”
李靜說:“我是真的吃了。你獨自一人去吧!”
明明說:“陪我一塊去吧?”
李靜的鼻翼翕動了一下,收拾書本,梳理頭發時叫明明先下樓。
明明輕飄飄地下到一樓,服務臺的服務員正跟一個男青年打鬧著,看情形像是情侶。男青年的臉孔就要挨著服務員的臉頰了。看到明明從他們身旁走過,服務員收斂了嬉笑,理理頭發。當明明邁出了旅店的大門的時候,背面傳來服務員的一聲驚叫,然后又是一陣嬉笑聲。
李靜慢慢悠悠地走著,用手準備摘一朵不知名的花,想了一會又收回了手。明明回頭,正好與她的目光相對。明明停下來,李靜的腳步加快了。
李靜的雙手在拉扯著一片花樹葉,尖尖的指甲把樹葉掐下大約二毫米,慢慢地撕,慢慢地丟。她眼睛在平視前方的同時,也敏感地躲閃對面來的行人和自行車。
他們就這樣走著,不知要走多遠,何處是盡頭。李靜終于開口:“你不是要去吃飯嗎?前面就是郊外之地了。”
“我不想吃了。”
“為什么?”
“不為什么。”
繼續走了不緊不慢的十幾分鐘后,到達了曠野地帶。天完全黑下來,黯然的天空上烏云密布,似有一場大雨將臨。長了毛的月亮只露出淺淺的半輪,如同一個處子一樣,害怕揭開她神秘的面紗。明明心想,總有對李靜說再見的一天,這只是遲早的問題,兩人都心知肚明。總有揭開蓋子的那一天,總有把遮掩人真面目的那層東西揭走的那一天。是讓它早點到來,還是遲遲地等待?就趁即將下雨的這個晚上,對她說再見,長痛不如短痛?
不遠處是村莊的燈火,蛙鳴以及不知名的蟲叫聲,在濕熱的風中一陣陣從田間傳過來。天上的烏云翻滾,在夜的屏障下,變幻莫測地向南奔跑。黑色的云頭一會像膨脹的人頭,一會像莽撞的怪獸,它們碰撞著,推擠著向南邊無際的天幕撤退。西北方向,天際與地平線的交界處,隱約的閃電劃破長空,沉悶的雷聲隨后傳來。今年的第一場雷陣雨就要掠過這里,洗滌大地,洗滌人的靈魂。李靜、明明有一種自殘自虐的心態,就算是等會被暴雨淋濕,哪怕是被厲雷劈死,也心甘情愿,沒有人說回轉頭吧,要下大雨了。他們保持一米的距離,在搖曳的柳樹旁任柳條抽打臉皮,抽打全身。沒有誰在嚴刑拷打他們,是他們的心在拷問自己,審判自己。明明真的愛李靜嗎?他最愛的是玲玲,而婚姻只能選擇一人,找一個愛你的人和你也愛她的人結婚生子,然后就這樣過日子。那些婚姻外的不道德的行徑,明明自己也憎恨,可他已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在玩火自焚。李靜呢,李靜比誰都更清楚自己,已經有一次傷痛了,嘗試過沉淪情海的感受,為什么還要來一次?難道是傷得還不深,還不夠刻骨銘心?李靜最大的悲哀就在于,自己從進學校門接受教育的那一天開始,在心中形成的理想和價值觀念,在第一次戀愛后,在認識明明之后,慢慢地改變了,慢慢地不認識自己是誰了。明知道跟明明是沒有結果的,為什么還要你來我往?工作與實習的關系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李靜把持不了自己。愛有時是錯誤的,這也是李靜這兩天為什么不愿講話的原因。
李靜說:“我們結束吧?太苦了!”
明明回轉身,把一根擺到胸前的柳條分開:“對于一個我喜歡的人來說,我懼怕離開。我不敢想象我們分手的情形。”
李靜說:“上帝只允許一個人實實在在地愛另一個人。”
一陣颶風,卷著塵土飛揚。不知是樹葉還是紙屑飄打在李靜的頭上,明明感覺到了,明明用手抹掉。明明的手指感受著李靜的凌亂的頭發,帶著動感的頭發,從手指傳遞到心田,讓明明愛憐,讓他雙手抱緊她。李靜本能地掙扎,明明越抱越緊,手臂的肌肉在緩緩地收緊,直到透不過氣來。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李靜的聲音淹沒在風的呼嘯之中。明明只是知道她是在呻吟。明明不管她是在反抗還是在迎合,明明尋找著她的唇。
豆大的雨點開始下起來,在風的推動下,斜飄著打在身上。明明把抱著李靜腰肢的雙手,猛地切換到李靜的頭上,捉住了兩邊的額角,夾擊著,配合著自己的嘴唇。一聲悶雷,從遠外釋放開來,滾動到他的頭頂上,炸響了。天崩地裂,戰栗的氣流拍打在身上。明明咬住了李靜的唇。明明把李靜抱到稍大的一顆柳樹旁,把她抵擋在柳樹的主枝上,用一面墻的力量抵壓著她,吸著李靜嘴唇的唾液,還有臉上的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在狂叫的風雨聲中,和著李靜抽泣的哭聲,明明的嘴唇移到了李靜的耳旁:“不——要——離——開!”明明的胸口涌著許多難以表述的東西,感情的閘門不受理智的控制泄開了,終于哭了。
他們不知站立了多久,相擁了多久,暴雨下過了多久,當風雨退卻的時候,心中的波瀾也回落了。大地顯得清爽平靜,空氣也顯示出了回歸后的安靜。一切都還是那樣,生活的復印機在腦子里開工了。過去的,自己認可別人不認可的,別人認可自己不認可的,現在的,實際與不實際的,現實與不現實的,一并復印在腦海里,讓你狂潮過后,恢復了理性。隨后而來的是,你對愛與情的感知,恢復到有目的的圈圈里,再也沒有了失控,再也沒有了狂潮。恢復到了昨天或前天,恢復到了沒有下雨的前一刻。
“走吧!”李靜說。
明明跟著她離開,一前一后地離開,往旅店的方向走去。還是像來的時候相隔一段距離,誰也沒有先開口講話。兩個落湯雞把旅店的服務員嚇了一跳,問明明怎么了,明明說沒什么。
洗完澡,明明一覺睡到了大天光。
八
五一長假期間武漢的氣溫就飆升到35℃。明明沒有回家,也沒有像其他的同學那樣,外出旅游度假。明明不愿回家,不愿看到他嫂子那不冷不熱的臉。四月三十日的下午,明明接到了玲玲的電話,問明明五一有什么活動。明明說沒有活動,五一就呆在學校,順便查找一下資料,為論文作準備。明明反問玲玲有什么安排,玲玲說她要回家,她想她的老媽。明明說有什么事可以打寢室的電話。明明的學生小雯五一長假的頭三天要外出旅游,后四天要照常上輔導課。
五月八日早上明明來到報社。同事之間相互問著好,大談長假的奇聞軼事。李靜抿著嘴跟明明點點頭,明明忙點頭回應,算是打了長假過后的第一聲招呼。
李靜開始辦公,在電腦上瀏覽兄弟報刊的信息。遲到的同事相互地跟李靜打招呼,李靜應付著,點著鼠標。明明查看今天的城市報,坐了半個小時,沒有具體的事,明明就有點無聊了。明明把報紙重重地丟在桌子上的聲音驚擾了李靜,李靜問他怎么了,問他這幾天做什么去了。明明這才如實地一一回答,距離一下子才拉近了。
李靜把她到云南麗江買的禮物,送給了明明。明明的喜悅明顯地顯現在臉上。中飯在食堂吃過后,工作人員都在小憩。明明在網上看資料。喝了一杯純凈水后,明明覺得肚子隱隱疼,明明沒在意。幾分鐘后,疼的感覺加重了,腸子像是攪動著。明明起身準備去洗手間,忽然疼痛難忍,撕心裂肺,一陣恍惚后他什么也不知道。
等明明醒來的時候,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白色的墻,白色的床,自己還打著點滴。哦,是在病房,同房的病人還有幾個。明明睜開的眼睛珠在轉動的時候,對面病床旁的一個老太婆說:“你醒了?你的愛人上班去了,她托付我照顧你,叫我有什么事情幫忙叫護士。”老太婆是陪護那個靠在病床上打點滴的老爹爹的。“你愛人真關心你,昨天一晚上沒睡,剛才只在你的腳頭躺了一會兒就去上班了。”
明明因闌尾炎突然穿孔引發大出血,是“120”把他送到醫院的。從手術室出來明明就已經打了幾瓶點滴了。下半夜要導尿,那個年輕的護士不知是害羞還是技術不到家,忙亂了好半天尿還導不出。
男性在憋尿的時候,生殖器往往就會自然地勃起。明明是在無意識之下的正常的生理反應,疲軟的情況下,沒有多少經驗的護士也一插就成功;但病人是一個年青的男人,護士又是一個年青的女孩子。導尿再次失敗,明明痛苦得咬緊牙關,李靜的眼眶在漫出淚水。
突然,李靜勇敢地一手搶過護士手上的導尿管,一手握著明明的生殖器輕輕插進去,并伏下頭去,用嘴銜住導尿管一端使勁吸吮幾口,吸出血尿,導尿成功了。護士羞愧地站在旁邊。李靜從跪著的地上站了起來,她用胳膊揩著自己前額上的汗,以及臉頰上的淚水。她想,我的上天,我是真的愛著這個小男生了。
明明在極度的虛弱中恢復了意識。剌鼻的藥水味告訴他,自己在生與死之間走了一遭。就在醒過來的前一刻,以往的生活與現在的生活,就有一條明顯的分界線。明明是倒在報社,倒在早上上班的人最多的時候,及早地被人發現了,不然就死定了。內臟出血很容易讓人猝死,在修復期的第一道關口,手術后的十個小時左右,重新吸出腔內的殘血、尿極其重要。下半夜,值班醫生也在打瞌睡,那個小護士導尿失敗;如果不是李靜,腔內再一出血會導致更大面積的出血,后果不堪設想。在李靜幫助下導完尿后,值班醫生慌張著一邊穿白大褂,一邊喘息著進來,腦額上泌出細密的汗珠,吼著護士:“我是怎么對你交代的?出了問題怎么辦?你的高學歷是怎樣拿的?”主治醫生拿著聽診器重新檢查了一遍后才退出病房。
“不是你的愛人,你就完了。”那個男病人家屬還在繼續說。
她不是我的愛人,也不是我的妻子,她只是我的一個朋友和老師。
明明的傷口在連著心一起疼痛,右腹下像是有小刀在割鋸,一陣陣襲來。李靜讓明明欠債了。明明傻傻地想,我們兩人的角色互換一下,將心比心,我能做得到嗎?在關鍵時刻,如何去面對過去與將來?承諾是人說的,是明明說的,不是畜牲說的。自己到底愛不愛她?不要自欺欺人了,明明不是神仙,明明現在是典型的吃著鍋的想著碗的;也許像明明這樣的男人骨子里就是這樣。李靜已經受到一次傷害了,不要再傷害,趁來得及的時候,傷口還沒有潰瘍的時候;說過N次了,明明心中應該有一堵懺悔墻,像虔誠的教徒一樣,早晚進行禱告:主啊!原諒我。我愛玲玲與李靜,但我只能跟玲玲結婚,我不能給李靜一個完整的答復。阿門!從現在開始不再理她,遠離她,像戒毒一樣,以免越陷越深。
“我能做得到!”明明換了一種姿勢,傷口疼到了極限。嘴唇干了,起了泡,不能喝水,也不能吃飯。
吃中飯的時間快到了,病房里有個病人家屬送飯來了。明明的傷口除了痛還是痛,除了輾轉反側,別無它法。點滴打得慢,明明恨不得一下子把藥水全部推進自己的身體,讓束縛的右手能夠自由活動一會。
“19床是這里嗎?19床是不是這里?”跟隨著聲音的后面,進來一個打工妹模樣的女青年,手里拿著一束鮮花。明明的頭頂上有個大大的19,打工妹的目光正好與明明的目光相遇。明明剛剛小聲說有什么事,女青年就把那束鮮花放在床頭柜上,就要明明簽字。明明醒悟過來了,這是李靜送的。明明用左手好不容易簽了字,看到在贈言上有這樣的幾句話:痛不在傷口而在內心里;愛一個人就要讓他幸福;麻醉過去了,疼痛就會蘇醒……愿你堅強!晚上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