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處處高樓大廈,但多數人住所擁擠;香港公費醫療,但時常要排幾年的隊等候;香港免費教育,但幼兒園的費用幾近天價;香港處處養老院,但老人的空間狹小得令人嘆息。但香港的法治、城市管理、市民的素質、公益精神又值得我們三思和借鑒。本書作者作為中央電視臺的駐港記者,以自己的視角,把上至李嘉誠、曾蔭權,下至籠屋里的籠民的喜怒哀樂都做出了第一手的個人記錄。
一般人住多大的房子?
記得還是到香港的頭一天,我被人用車送到了港島東南一幢又細又高的大廈門前,先生也來接我,下了車,他說:“到了,咱就住這兒——跑馬地高尚住宅區的豪宅。”
“豪宅?”我四下環顧,“在哪兒呢?”當時顯出好大驚訝:“就眼前這根兒細細的‘筷子’?”
進了大門(二尺寬),大廈的前廳也很窄,只能容下四五個人。

這會兒電梯來了,門一開,我忍俊不禁,先生說:“你別笑,等會再開門,小心把肚皮笑破。”果然說著電梯已經來到了22層,門一開,我的肚子真要破,為什么?香港的豪宅不僅電梯小,樓道也太小,小得袖珍,出了電梯,伸手就可以把鑰匙插進自家的門鎖里。于是到了第二天,我和其他6位從北京來的記者,大家議論最多的就是香港的住房,寸土寸金,巴掌大的一塊地方也能起高樓,這,簡直太好玩了!
香港的情況大家基本都知道,地少人多。這里的老百姓家家所住房屋如果和這個社會高度現代化的規模相比,面積大小不在一個平面,價格更高得嚇人。
曾經有人問我在香港買房子貴不貴,我說“不貴”,這里的房價差不多是內地的十倍,在世界也是排行第一。問話的人把舌頭立刻都吞回到肚子:“十倍?北京的房價已經夠高的了!”我說:“對,香港的房子沒法用平均房價來衡量,好房太好,差房太差。十倍的概念只是個比方,如果具體來說,你在北京買一處四千塊錢一平方米的房子,那么差不多同樣的條件,這個四千塊在香港也許就能買到一尺。一尺的面積有多大?大約1/10平方米,那么十尺不就是四萬,價錢不是正好上升了十倍?”
我們中央電視臺1997年香港回歸前在港島跑馬地買下的成和道18號大廈,如果放到北京,一點“豪宅”的氣息也沾不上,但是換到了香港,人們一提你住哪兒?回答是“跑馬地”,對方立刻也會“吞舌頭”。然而“跑馬地”我們住的“豪宅”有多大?五十多平方米,客廳還能容下幾個人轉身,可兩間睡房,大小只能分別放下一張雙人床和一張單人床。這對在北京雖說也就是近幾年才住上了大房子的我,空間的壓力也不是一下就能適應。
開始我不相信兩室一廳,兩口人居住,這樣的住房條件在香港人眼里已經是相當地令人羨慕,后來住長了,不時也會到當地的朋友家去造訪,才知道四五十平方米的房子,香港人一般的家庭卻要住上好幾口,老少三代同居一處,臥室、客廳,雙層床、打地鋪,這樣的情形很普遍。
記得第一次我去采訪一位當地人,選擇采訪地點時我對被訪者說:“就去先生您家吧。”那位先生面有難色,但是礙著我的面子,答應了,嘴里卻一個勁地講:“我家里可是太小,到時候攝像機怕都要支不開。”我哪里相信?他們家有五口人,妻子、孩子,其中兩個女兒大的已經21,小女兒和兒子一個上中學、一個上小學,這樣的家庭怎么也得有個集體活動的空間吧。然而真的走進了他的家,我還真是直嘬牙花子——那房子比想象當中的要擁擠得多,廚房、廁所、兩間睡房加上客廳,攏共合在一起才30多平方米。父母的臥室除了床面,墻壁四周到處都是柜子,三個孩子的小屋面積還不足6平方米,三張小床肯定放不下。我看到屋里只有一個窄窄的上下鋪,就不太禮貌地問:“你們家不是有三個孩子嗎?那么第三個住哪兒”?女主人看我真切關心,不好意思地就說:“抽屜,在床下。”跟著立刻給我示范,上下鋪的床底果然讓她拉出來了一塊大平板:“瞧,兒子的床,晚上拉出來,鋪上被褥,早晨推回去,沒辦法,房間太小,只能這樣。”
我從此理解了香港人為什么一般都不會輕易地把客人帶回家,我是趕上了一位最豁達、最樂觀的被訪者——結果那天采訪,屋里果然根本支不開攝像機,攝像師不得不把房門打開,將三腳架支在了樓道,這樣才勉強做完了訪問……
截止到2006年3月,據全國工商聯房地產商會給出的數字:中國內地人均住宅面積已經達到了26平方米,香港城市居民的平均住房面積則只有7.1平方米,這個標準比日本的15.8平方米還要“小”去了一半。
如果說特別困難,有一天我宿舍的空調機壞了,漏水,不得不請大廈的管理人員王師傅打電話趕快約來香港的修理工,漏水的空調在兩間睡房大一點的那個房子,王師傅帶了工人進來,我看到工人一直在發愁沒有地方擺梯子,就十分抱歉地對王師傅說:“對不起,這房子太小了,讓你們沒法作業。”誰知道王師傅立刻爆笑,連連講:“你這房子還算小?我家租的房子和你們家的一樣大,那里邊可是住著四戶人家。”我以為他說的“四戶”指的是一個家庭親戚上下總共有四口人,但王師傅馬上糾正:“不是,是四戶,完全沒有關系的四戶人家。”五十多平方米,刨去公共面積,內瓤有多大?住四戶?我幾乎愣了,兩只眼睛全是懷疑:“真的?”
“真的!”王師傅萬分肯定,“大屋、小屋各是一戶,客廳被一分為二,住了兩戶,其中一戶人家兩公婆還有兩個孩子。”
“那怎么住啊?”

王師傅說:“想辦法唄,香港人在利用居住空間方面照我看比世界哪里的人都聰明,有些人為了節省空間,把家里所有的房門都換成了推拉式,頭頂、過道都被利用了起來,打包廂、豎書架,要不怎么辦?”
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后來我很快發現,這就是香港的家居面積一般不是都很小嗎?商店里賣的很多家庭用品型號也跟著變化,都被微縮。鍋碗瓢勺的小物件咱就不必去說了,只說沙發和床鋪,我從北京帶來的沙發靠墊,到了香港往外一拿,頓時成了龐然大物;雙人床床單、床罩,最開始鋪到床上怎么也不挺括,怎么拉扯前后左右的都往下耷拉,我開始不明白這些東西都是標準貨,怎么到了香港就都不合適了?有一天我先生突然一拍腦門兒,說:“哦,我忘了,香港的雙人床和內地的尺寸不一樣,寬不是1米5,而是1米35,長也有變化,也要比正常的短一些。”這就難怪我從北京帶來的床單、床罩,為什么沒有一個鋪出來合適。
內地的老百姓如果只和香港人比住房,“沒事偷著樂”,就趕快滿屋子跑步、上躥下跳地慶幸去吧。近幾年北京的大小家具城,1米5的標準雙人床已經不多見,大有被“1米8”全部取代的趨勢,然而“1米8”的雙人床,香港普通人腦袋里別說都沒有這個概念,就是有錢,能買,搬回家往哪里放呢?
香港人怎么去“看病”?
香港住房和內地的相比顯得緊巴,不是有錢就可以解決的問題(當然“真正有錢”可以去買house),不過人家看病,公立醫院除了掛號、少量一點點象征性的醫藥費,其他的都可全免,這種福利讓內地同胞,特別是眼下越來越多得不起病、看不起醫生的內地“同胞”就不能不心生羨慕。
我來港之前對香港的醫療體制小有耳聞,因為要常駐,誰也保不齊會因為氣候不合、水土不服,一年四季的不生病,因此關心在香港的看病成本肯定是一種自然。
然而到了香港,我被通知,中央電視臺派駐香港的新聞記者,大家盡管已經離開了內地,但是由于工資收入太低,在香港還是可以繼續享受原有的醫療待遇,一般偶感風寒,只要到中央政府駐香港特別行政區聯絡辦公室的門診部去看就行,不需要自己再花錢,因此沒有大病,開始我還真沒撈著機會去香港的公立醫院去“看醫生”,所以當內地的朋友問起我香港的醫院到底是怎么運轉的,老百姓看病是不是真的不花錢時,我很被動,一問三不知,最后真恨不成自己也得場大病,中聯辦的門診部看不了,這樣我就可以有借口去享受一下香港醫療體制的高福利,也賺它一個心理平衡。
不過,不去香港的公立醫院不知道,真的有病去看了,才明白香港人有病“看醫生”其實也有自己的一片甘苦天地,這里面可圈可點的東西也是老鼻子了。
2006年11月,我鬧心上火,火氣在七竅之間來回亂躥,最后幾天竟然跑到了肛門,痔瘡一發不可收拾。這個病不算大卻很難受,剛犯的時候我去中聯辦的門診部就請醫生給看過,醫生說已經形成了血栓,要我去香港的醫院或者深圳動手術,我一聽“手術”?不愿意去挨那一刀,就借口工作忙,一拖再拖沒有去。結果到了月底,家里4套節目的《直通香港》欄目要我為他們制作一期香港如何預防艾滋病的電視專題片,12月1日在“世界艾滋病日”那天應景兒播出。聯系好采訪的頭一天夜里,我后門繼續疼得只能趴在床上睡覺,下午要去基金會了,這副德行可怎么好?幸好香港艾滋病基金會的所在地就在香港賽馬會筲箕灣診所的5樓,這樣我就想利用兩場采訪之間的一點點空閑去順便看看醫生。可見我的想法挺智慧,挺能一舉兩得是吧?誰知道一到了醫院掛號處,工作人員竟說:“你怎么現在才來掛號?醫生今天有很多的病人噢,要排很長的隊,恐怕短時間之內你看不上。”我這才想起香港的公立醫院,早就聽人講過,價格雖說便宜,但是死不了人的病,特別是一些慢性病,一般患者都要等待很長很長的時間,這個“長時間”可能是幾天、幾個月,也可能一等就是數年。我的一位香港朋友要做一個婦科小手術,跑到公立醫院,醫生說至少要排隊等上兩年,后來她被介紹到一家私立醫院,一個星期就上了手術臺(當然收費很嚇人);而另一位朋友的親戚前列腺腫大也需要做手術,老先生說什么也不舍得去私立醫院花大錢,就排隊等“公立”,結果據說這位老先生整整等了五年,最后人都死在其他的急癥上了,他的前列腺手術還是沒有在公立醫院做成。

內地人以為香港人看病是一種享受,然而公立醫院收費低,但是要等;私立醫院,那里的條件好、速度快,但是香港人并不是個個都是白領。“公”與“私”在香港有天壤之別,老百姓不是個個都舍得,人人都看得起。
根據資料:香港的公立醫院遍布港、九、新三地,有幾十家之多;而私立的只有12間,不過由私人醫生執業開辦的普通門診和專科門診就多到不計其數。這當中公立醫院一般普通門診掛號費用僅為45元,專科60元;私立醫院卻要高到200至400不等。還有,香港的公立醫院普通住院費一般每天只收68元,膳食、檢驗、藥物、手術全都包括其中。可是私立醫院呢?我們大廈的另一位物業管理人員2006年胃病到了很嚴重的狀態,不得不動手術,因為等不了,就到私立醫院,可是一打聽,一個手術下來要花費幾十萬,后來他在香港的公立醫院終于解決了(真正的急癥還是很快),手術費才花了400多塊,你看,這里面的收費是不是有著“天壤之別”?
香港人到公立醫院排不上隊,看私立又花不起錢,市民不約而同就想出了一個對抗的辦法,這就是打電話、叫“白車”(救護車)——病人得了急病,看急診,你公立醫院再怎么也不好意思讓人家再排大隊等待了吧,但是這一招使用的人多了也不奏效,公立醫院的“急診”也有分診制度,即使你是坐救護車呼嘯而來的,護士也要首先給你做初步的檢查,經過初檢,有必要讓你見醫生的立刻見,沒必要的,或者讓人看出來有“破綻”的,護士還是只會給你草草地塞上一點藥,然后把你打發回第二天早上的門診。
2005年我的一個同事,一連幾天都在鬧牙疼,他自己吃了藥,始終不管事,右半邊臉已經腫得鼓起了好大一片。這天夜里實在扛不住,就拿出身份證(只有香港居民可以享受到公立醫院就診的優惠),被另外一個同事開車送去了一間位于西環的香港公立醫院。事后過了好久,他對我說:“我怎么也忘不了前后兩次在香港公立醫院看病的復雜經歷。”意思是說我想聽“故事”,他的經歷可謂跌宕起伏。
第一次夜晚來到公立醫院,花了100塊錢的急診掛號費,分診的護士過來了,查看了一下病情,證明他沒有耍滑頭,真的是在鬧牙疼,于是就在一張表格第二欄的“十分疼痛”上給他打了一個勾。這位同事看后心想:“十分疼痛?”這比第三欄、第四欄的“比較疼痛”及“一般疼痛”可要厲害得多,離第一欄的“病情瀕危”也就只差一步之遙了,估計大夫很快就會給他看。然而等了40分鐘,護士過來叫他,進了屋好不容易見到了醫生,那醫生并不動手給他檢查,只是用嘴“問病”,之后開了一小袋止疼藥就讓他回去。我的同事腦袋都要氣炸了,說:“我現在這么疼,您怎么只給我開藥而不給我處理呀?要是吃藥能行,我從昨天到今天已經吃了一大把的止痛片,但是根本就沒用!”醫生說:“對不起,不好意思,我們這里只是普通的急診,不是牙科專科,難道你不知道?香港的所有公立醫院哪一家都沒有牙科,要看牙,你只能去私立醫院或者找私人醫生。”
同事捂著腮幫子,越生氣,牙齒疼得越厲害。雖然他知道香港的私立醫院要價很貴,但是這牙疼不看也不行啊?就耐著性子問醫生:“那您能不能告訴我,像我這樣的情況,到了私人診所,直到把牙看好,得花多少錢?”醫生這才讓他張開嘴,向里面望了望,然后說:“哦,是長智齒,并伴有牙齦發炎,要動手術。費用嘛,大致需要5700到6000元港幣。”

5700到6000元港幣?沒有搞錯吧?我這可是自費!
再怎么想,同事也想象不到香港的私立醫院看一顆智齒竟要五六千,真是不愿意去當那個“冤大頭”。最后又忍了一宿,第二天坐車到深圳住了院,結果在深圳沒動手術,只打了兩天的吊針,花了220塊人民幣,第三天,牙好了,不疼了。
這是第一次。
第二次,踢足球把一只腳不小心崴了,又是紅腫疼痛。不過這一次因為有了上次看“公立”的經驗,我的同事就沒有去,依然也不舍得去“私立”,而是想到了香港除了公、私醫院以外,還有一些慈善醫院和門診部,這樣的醫院什么也不要,連掛號費都不用交。
結果到了慈善醫院,同事看到,來這類醫院享受“免費醫療”的都是些香港的老人,“這些老人不是一般的‘老’,而是個個都到了耄耋之齡。”醫生說他們這些人是香港連公立醫院都看不起的一些最困難的窮人。醫生的話讓我的同事、一個大小伙子臉上實在有些掛不住,另外醫生還說:“我們這里雖然一切費用都全免,但是你的腳,怕骨折,需要先拍一張X光片,這種服務香港的所有醫院可就都不附帶,你還是得去其他的專門診所先拍一張片子。”天啊!小伙子一蹦一跳地先去專門診所拍了片子(還是花了二百多港幣),然后又一蹦一跳地再回到慈善醫院把片子給醫生,醫生看了,證明沒有骨折,給他上了藥,讓他三天之后再來復查,我的同事三天以后沒有去,一來他的腳基本已經向好,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他說:“我實在不好意思,不忍心再去和香港的那些窮困老人去搶人家那點本來就已經很有限了的慈善資源。”
你說,香港人看病有福可享嗎?
“有什么別有病,沒什么別沒錢”,說了半天,還是想起內地老人常愛講的那句“大實話”,這才感到是個出路!
(摘自《晚來香港一百年》長江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7.6 定價:2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