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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炭人生

2007-12-31 00:00:00王稼駿
最推理 2007年8期

前情提要:黃凱在精神病院約見私家偵探左庶,期待左庶能解開四年前的命案之謎。故事在黃凱的敘述中緩緩拉開帷幕:奇怪鄰居魯堅的女友的詭異死去,魯堅與房東女兒的曖昧關系,以及房東太太的離奇失蹤……這僅僅是故事的開始。

第五章

1

“如果你想到了什么,請告訴我!”房倩倩向我央求道。

這是大家心里都明白的事情,只是不想說出來罷了,可我無法抗拒一位美女的要求:“恕我直言,房東太太遭遇不幸的可能性很大,而且事情也許就發生在附近。”

房倩倩驚叫了一聲,身子眼看就要站不住了。我連忙搶在滿臉驚嘆號的魯堅前頭一把扶住她,她卻反感地推開我。

“你太殘忍了!你太惡毒了!”我的友善得到了這兩句“感謝”。

“恰恰相反,捅破這層窗戶紙,能更快找到房東太太的下落。”我的情敵冷靜地說,他贊同了我的推理,剛才的表情已經說明了這點。

“真的嗎?”房倩倩問。

“這需要你的配合。”魯堅說:“昨天晚上你最后一次看見你的母親是幾點?”

“大約十一點,我就是那時上床睡覺的,母親幫我關的燈。”房倩倩回答得很干脆。

“今天早上你是幾點發覺你母親不見的?”

“六點半我起床就發覺媽媽不在家,平常她應該在做家務。我便去問了爸爸,他也說不知道,我等到十點半還不見媽媽的蹤影,然后去了她的房間才發現她的東西都在,就趕緊找你來了。”

“這段時間內,房東先生都做了些什么?”魯堅終于深入重點了。

但是房倩倩對此一無所知。

“你想到了什么嗎?”魯堅問我,眼神中帶著些許暗示。

我故作無奈狀搖了一下腦袋,把真實的想法壓在了喉嚨里。

“倩倩,你先回家去吧!我想你應該累了吧!”魯堅拍著房倩倩的肩膀說。

房倩倩離開后,剩下我和魯堅,彼此心知肚明。用不著再隱言晦語,我直截了當地對魯堅說道:“房東太太現在也許已經不在人世了。房東先生大白天在家里鬼鬼祟祟地干著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這一點很說明問題。”

魯堅輕輕坐在了他的床上,神態怪異地望著我,嘲諷道:“偵探小說家的論斷竟建立在如此不堪一擊的猜測上。”

“鞋子!這點請不要疏忽,這就足以證明房東太太根本沒有邁出過門檻。”

“這更加可笑荒唐了。既然如此,倩倩怎么會找不到她的母親呢?”

“因為她已經死了!”我目光堅定地盯住他的眼睛,不過話一說出去,我就心虛起來。

果然,魯堅淺淺一笑:“你終于到達迷宮的進口了。”他語氣中把握十足,就像是已經掌握鐵證的檢察官般從容。

2

凌晨十二點剛過,正在撰寫新作的我被持續而輕微的響動所干擾,我放下手中的鉛筆,側耳傾聽,聲音似乎是從隔壁的衛生間里發出的。開始我以為可能是魯堅在如廁,但一聲咳嗽聲讓我心里一震,雖然在衛生間里的人竭力掩蓋聲音,但我仍然能斷定那是房東先生的聲音。于是我來到門旁,從木門的縫隙中向過道望去,黑漆漆的地板上一條細長整齊的光線清晰可見,那是從衛生間里泄露出來的燈光,衛生間里不時飄來石塊碎裂的聲響。

房東先生深更半夜來到二樓的衛生間要干些什么?我腦中立刻浮現出一番血淋淋的景象:房東先生手握尖刀,房東太太支離破碎的尸體橫臥在衛生間的地板上,房東先生陰沉的臉上被鮮血裝裱得猙獰、邪惡……

我想著想著,背脊后一股寒意襲來,腋下有兩滴冰冷的汗水劃過皮膚。我艱難地咽了口唾液,呆若木雞的坐在地上,不知是昏了過去還是睡了過去,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已微微露了露笑臉。

我竭力回憶著自己如何會在地板上過了一晚,卻一無所獲。鄰居早已起床,廚房里殘留著早餐的余香,魯堅不在里面。我的小白貓心滿意足的整理著胡須,這是用餐后必須的清潔工作,貓咪總是對個人衛生一絲不茍。而我就相形見拙了,每天一次的刷牙洗臉也無法按時完成。但責任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比如今天,衛生間的門上掛著把“永固”,我的個人衛生看來只得一切從簡。不過看到衛生間就使我昨夜的幻想和猜測再度填充滿我整個大腦。

魯堅與此同時從他的房間里出來,眼睛周圍有著明顯的黑眼圈,黑色羊毛衫外套著件咖啡色的夾克衫,照例黑色的褲子和皮鞋,看情形是要出趟遠門。

“是你鎖上的衛生間嗎?”我拉了拉掛鎖說。

“房東先生說浴室漏水,暫時無法使用,等他修好后才能使用。”魯堅答道。

“真該死!”我恨恨地罵道:“那么我的眼屎要用什么來擦啊!”

魯堅二話不說,鎖上門后匆忙走出了走廊,行色匆匆的樣子,我不免再度擔憂起房東太太來,可我更為關心房倩倩,或者說是房倩倩和魯堅的關系。我考慮著該為心儀的女人做些什么,而不是發泄無謂的牢騷。

正想著,屋子外一陣嘈雜,從窗邊向下看去,小區的花壇邊,簇擁著一大群人,其中大多數人穿著黑色的冬衣,吵吵嚷嚷的就像一群烏鴉,從人隙間依稀看見一雙男人的腳橫在花壇的泥土上。單憑人們的表情我無法判斷倒在地上的人是昏迷還是死亡,男人們笑著與身邊的人攀談著,女人們面露鄙夷的神情,對地上的人指指點點,由于視線被擋,我下樓扎進了人堆。

眼前是一具冰冷的男性尸體,死者是小區的住戶,綽號叫大熊,他經常與房東先生一同搓麻將,。他的腦袋上滿是又粗又深的傷口,血滲入花壇的泥土里,手掌被利器撕裂成了碎片,簡直不成手形。總之,是一派慘不忍睹的畫面。

不知道這起命案是否與房東太太的事件有所牽連,我對小區最近接連發生的事件憂心忡忡,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向最靠近我的一名警察走去,想請他證實一下我的預感:“警察先生,能否請你看看我的衛生間?或許你今天的收獲就不只是一具尸體了。”

那名警察圓圓的臉,戴著一副圓鏡片的眼鏡,再加上他圓圓的肚子,配搭深色的制服,整個看起來就象一只豆沙湯團。他用極慢的速度問我:“你的衛生間在哪里?”

我指了指背后那幢三層的舊樓:“在那二樓。”

圓臉警察不信任地瞟了我一眼,說:“走,我們看看去。”

我其實心里也沒譜,只是恰巧小區來了刑警,就順便讓他們幫忙查看一下衛生間吧!所以我看起來不像是個正經的報案人。

擁擠的樓道對胖乎乎的警察來說,無疑是天塹,因此在他到達衛生間門口的時候,額頭已滿是汗水了。

“就是這。”我拉了拉那把掛鎖:“我的房東太太失蹤了,而昨晚有人在這間衛生間里忙乎了一夜,而且還鎖上了門,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胖警察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起來,他示意我讓開,麻利地掏出工具,三下五除二卸下了那把鎖,與我對視一眼后,他勇敢地推門走了進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難以抑止的恐怖場面從腦海中蜂擁而出,雖然清楚的知道是自己的想象,但仍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不過胖警察的呵斥驅散了這些恐怖的念頭:“里面除了臭氣熏天,沒什么其他的,更別說尸體了。該死!”

我忙探身向衛生間里張望,果真如胖警察所說,衛生間還和往常一樣,除了地上那條新砌出來的擋水地基。房東先生昨晚在這忙了一天,原來就是為了砌這玩意。

胖警察用拇指和中指托了托眼鏡的邊框,將手中被他破壞的掛鎖拋給了我,臨走還不忘譏諷道:“尸體難道就藏在那條6厘米寬的水泥墩子里嗎?”

衛生間里沒有房東太太的尸體,我固然高興,可被奚落了一通,又令我情緒低落,真是好心辦壞事。我慢吞吞地跟著胖警察下樓。胖警察對我不加搭理,快步回到了同事們之中。

我隨即敲響房東先生家的門,很快,房倩倩美麗而又憔悴的臉出現了,見到是我,她眉頭皺了一下,但很快用迷人的微笑掩飾了她內心的失望,她一定以為是母親回來了。

“請進吧!”她對待朋友的熱情總是讓我想入非非。

“你父親呢?”我生怕與房倩倩的交談被別人聽見,尤其是她的父親。

“他正睡覺呢!對媽媽一點感情都沒有。”她回頭看了眼房間的里面。

“你母親有消息了嗎?”我邊說邊打著手勢示意能否去我的房間談談,主要是不想驚動房東先生。

她順從地來到了我的房間。近距離觀察她的臉我才發現,她的眼袋腫得厲害,一坐下就啜泣到難以呼吸,我真怕她悲傷過度而昏厥過去。我的小白貓適時的挨進房倩倩,親昵地在她腿邊蹭來蹭去,仿佛在說:“不要太過傷心了。”

房倩倩一把抱起小白貓,將她擁入懷中,然后緊緊地和它依偎在一起,眼淚也在不知不覺中打住了。我見她情緒穩定了一下,開始轉移話題,開始聊一無關緊要但很輕松的話題。

不知過了多久,走廊里響起了皮鞋撞擊地面的聲音,打斷了我們愉快的談話,腳步聲到我房門前停了下來。小白貓機警地豎著耳朵,一躍而起掙脫了房倩倩的懷抱,竄到了床底下。房內頓時寂靜下來,房倩倩的悲傷又重新占據她整個人。

接著房門被推開了,這么沒有禮貌的舉動只有一個人能做得出,我的鄰居、那個神秘的畫家----魯堅。

他面色略顯蒼白,嘴唇緊抿表情嚴肅冷酷,一身黑色的行頭讓他就象個報喪的。而他帶來的消息也不喜慶。

“我帶來一個壞消息!房東先生對自己殺害妻子的罪行供認不諱。”魯堅的語氣如同在播報一條刑事案件的電視主持人,絲毫不理會聽眾們的感受。

我雖然對房東先生殺害妻子有過猜測,可只是停留在猜測,當這通過魯堅的嘴成為現實的時候,我一時間無法接受,甚至懷疑起來。房倩倩更是一臉茫然,事情的轉變也太快了。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房東先生不是還在家睡覺嘛!”幾天以來,我發覺自己一直在問同一個問題。

魯堅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昨晚想了一夜的我,覺得房東太太一定身處危險之中,否則不會音訊全無,遂決定今天一早去趟警察局,想為房東太太的失蹤先備個案。等到所有手續都辦妥后,接待我的民警讓我稍等片刻,說有具與我報案失蹤的女人相似的尸體需要我辨認。于是,我坐著警車抵達了醫院的停尸房,走進一間氣味難聞的房間,中央的金屬床上擺著用白布蓋著的尸體。聽法醫介紹,死者是個中年女性,死亡時間在凌晨1點至3點之間,從傷口形狀判斷,死因很可能是被汽車撞死的。因為尸體的體貌特征和我對房東太太的描述極為相象,所以讓我來仔細識別。

法醫揭開白布,我看見死人的頭部完全變了形,就像被五噸卡車碾爛的西瓜,嘴里還殘留著碎裂的牙齒,手、腳的部分關節也不合常理的彎曲著,鮮血混淆了我的視線,使得我無法區分哪塊是衣服、哪些是她的皮肉、哪些是她的骨頭。我著實難以辨別死者的面容和身份,甚至無法用畫家的想象來描繪出死尸生前的模樣,但讓我終于發現尸體正是房東太太的關鍵是----她的傷疤,我看見了她手背上的傷疤,一個被開水燙出的不規則形狀的傷疤,由于形狀獨特且近似五角星,所以我印象尤為深刻。我確認了尸體的身份,而且還告訴警察,最有可能殺害房東太太的人是她的丈夫。”

聆聽著母親慘狀的房倩倩,此刻已無法在抑制悲痛之情,淚水從眼眶中奔騰而出,“啪嗒啪嗒”的滴落在水泥地板上。

“你真不該這么做!”我對畫家這種不近人情的行事風格一向抱有看法。

“那我該怎么辦?包庇一位殺人犯?”魯堅尖牙利齒地反駁道:“如果房東先生問心無愧,沒有人可以冤枉他。倘若不是他親手弒妻,又怎會在警察局里親口承認?人正不怕影子歪,有些事情是能夠說清楚的,我只是讓事情發展的更迅捷一些。”

“房東先生承認是他干的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房東先生根本不可能開車,小區里誰都知道他是色盲,你看看我的墻壁色差如此之大,就該明白了。”

“警察證據確鑿,房東先生又認罪伏法,事情不明擺著嘛!”

我一時詞窮,只得低頭尋思反駁他的話,我的情感和立場變化之快出人意料。房倩倩雙手環抱胸前,順著臉頰淌下的淚水已弄濕了一大片褲子。魯堅像個打了勝仗的將軍般凱旋而去,雖然他給我們帶來了新消息,可他的態度倒有些幸災樂禍之嫌。看來他這種性格和我是相處不了多久了。

楚楚可憐的姑娘倒向我,不堪重負的她無力獨自面對家破人亡的現實,她的低聲抽泣,聲如溪水拍打巖石,在我心中卻似千斤鐵樁的撞擊,我情難自已地抱住房倩倩,任憑她釋放平日里不敢表露的痛楚、悲傷、怨恨。

這夜,我們就這樣擁抱著,時間仿佛停滯了,一切煩惱都淹沒在幸福和甜蜜之中。我感覺到我們兩人的心緊密地連在了一起,彼此得到了最真摯的感情,這原本就是我所期望的,但這或許也是房倩倩目前最需要的。

正如光明來自于太陽,同樣幸福是來自于愛情。

3

有歡樂就有悲傷,這段我珍貴的回憶,粉碎在惡魔的血盆大口之中。每次想到這里,我的情緒就難以控制,身上的每一根血管都能噴發出怒火,每一塊骨頭都憎恨破壞我美好初戀的人,每一處皮膚都詛咒他不得好死。

不知不覺,我緩和的語氣進而慷慨激昂起來,逐漸演變成歇斯底里的咆哮。療養院的護士們不得不終止了我和左庶的談話。左庶被禮貌地請出了我的病房,我則為我的激烈行為挨了一針鎮靜劑。今天的故事只能暫緩延期,將來何時能再次會面私人偵探,有待醫生的考量,但至少我要被單獨禁錮上一個月。

偵探似乎意料到了此種情況,在我被推出病房之際,他將一張紙片塞入了我的手心,我一直緊緊攥著,直到身旁沒有一個人,才敢翻開這張被我手汗浸透的便條,紙上一行清秀端正的字:太平街2號。寫信給我。

這無疑對我是一種激勵,我所敘述的故事得到了信任和肯定。雖然到了晚餐時間,但我恐怕是吃不了了,況且我也沒那胃口。目前來看,也只有通過書信來繼續講述這個故事的驚人部分。我本來就靠筆桿子吃飯,文字表達方面決不會遜于語言。

無人打擾的禁閉病房,給了我寫信所需要的寧靜,我迫不及待地提起了筆。我精神百倍地投入這封信的撰寫,盡可能還原故事的真實性和生動性,將推理小說的諸多元素也盡可能的賦予其中,他將使我重獲自由,與左庶偵探交談之后,我越發充滿信心,誰也不愿意下半輩子面對這些白色的墻,讓自己的余生如同這墻壁一樣空無一物。我猜即便真的是精神病患者也是這么想的。

不再贅言,再度跟隨我的記憶,回到四年前的那幢東區舊樓房內。

房東太太被害、房東先生被捕之后,我心情沉痛之余卻又懷著幾分竊喜,一方面我得到了房倩倩的愛,她如同圣潔的女神,令我深深沉迷于她的眼神、臉龐、微笑之中。另一方面,房租的問題看來是徹底解決了。

我的鄰居好像就在這段非常時期內惹上了一些麻煩。半夜里,我依稀聽見有人進入他的房間,“悉悉嗦嗦”的低聲交談后,就會爆發一場唇槍舌戰,然后來客摔門而走。每次爭吵都在我熄燈之后,睡夢中總無法聽清畫家和他的訪客所為何事而引起如此激烈而持久的爭吵。對我了解的人應該都能體會我面對此類事件的心情。人都渴望了解事件的全貌和真相,如果馬路上有人被汽車撞倒,圍觀的人群為何不肯散去,就是因為他們的好奇,如果正巧你是那個躺在血泊中的人,別天真的以為人們都期盼著向你施以援手,他們最關心的是你到底死了沒有,死了的話事情該如何了結,肇事司機會賠償多少?你就是他們晚餐的話題,或是職員遲到的借口,僅此而已。

我同樣不為別的,僅僅是好奇,才非常想刺探鄰居的私事。爭吵仍在繼續,不過音量卻小了不少,我幾乎將耳膜都帖到了門上,還是不能聽清一句完整的對話。終于,我大膽地實施了醞釀已久的行動。

我輕輕轉動門鎖,緩慢地走出自己的家門,事先我已經關掉了房間的燈,避免光線從走廊透進魯堅的房間。走廊里伸手不見五指,一團漆黑,我仰仗對樓房的熟悉,在不發出一丁點聲響的前提下,來到了魯堅的房門旁。這才能感覺到房內昏暗的燈光,盡管只有兩、三步的距離,可我花了好幾分鐘,我想象著自己的樣子就像被按了慢放的電視畫面。總算把眼睛對上鎖孔了,先是一片橘紅色,等眼睛適應了光線之后,我看到魯堅坐在他那只大櫥前,模樣有些古怪,他面對著鏡子,嘴里不停地嘟囔著:“你以為你了解我嗎?不,一點都不,你奪走我的女人,我的母親,難道這些還不夠嗎?你已經毀了我的生活,還不肯就此罷手嗎?”

另一個聲音說道:“你天生就得跟在我的屁股后面,這就叫做‘命’,你永遠擺脫不了它,你知道嗎?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故意的,要讓你明白,你能得到的我同樣可以!我才是強者,權力的支配者!”

魯堅表情痛苦,整張臉皺得像張橘子皮,難看極了。這個孤傲的畫家像只搖尾乞憐的小狗般懇求對方的寬恕,連語氣中都透著自卑:“求求你饒了我吧!我承認自己是個廢物,飯桶,我的一切您要的話都可以拿去,但請求你,讓我保留最后一點自由和我的倩倩吧!”

“哈哈哈哈!”一陣狂放的笑聲。我使勁從鎖孔中望向魯堅的對面,想一睹能使魯堅俯首貼耳之人的廬山真面目,可惜由于角度或者說是光線的關系,這位神秘來客始終都在陰影的籠罩之下。不過,這位神秘人物有意要奪走房倩倩,看來我也要多加防范才行。

他們的對話自始至終都處于一個咄咄逼人,一個唯唯諾諾的態勢下,談話就在這一高一低聲階的轉換中進行。不過,談話內容并無實質性的意義,不明緣由的我聽了片刻后,便失去了盎然的興致,原路返回家里。只是那位神秘人物身份縈繞在我腦海中,干擾著我的睡眠。

思考的太過專注,魯堅房間的爭吵,在偷聽過以后我想稱其為“訓導”。那晚,“訓導”結束后,我卻渾然不知,更沒有聽見來客那記表示離去的關門聲。

4

次日清晨,我格外留心魯堅,他一開門,我也急忙打開房門,裝出一副“真巧啊!”的表情,趁他去廚房的時候,向他的房間瞟上幾眼,這一看,讓我渾身上下不得動彈,右腳還不住地顫抖起來,這是至極的恐怖,我好比被蜘蛛網虜獲的小鳥般驚恐。

房間的窗簾一直拉著,不論白晝還是黑夜,這間被主人用作畫室的房間,大多數時間僅用一盞燈用以照明,畫板橫七豎八的攤了一房間,在昨晚魯堅所坐的那張靠椅正對著那面詭異的鏡子,鏡子是鑲嵌在大衣櫥上的。從鎖孔往房間里看,神秘來客應該就坐在大衣櫥的位置,可大衣櫥昨晚明明就在原地,神秘來客坐在這個位置是沒有可能的,神秘來客究竟是以何種姿勢同魯堅完成交談的呢?盡管這個問題看似無關緊要,但卻詭異而又意義重大。

在此我必須向一些提出質疑的讀者朋友們保證一點,在這個魯堅的房間內,絕對不存在玄妙的機關和暗道。

魯堅回到房間,看到驚惶失措的我,他倒是非常友好,在我肩膀上輕輕拍了一把,絲毫不在乎我對他房間的窺視。

對于他的那面大鏡子,我一直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那面鏡子像荒郊野外的山洞般深不可測。 “我等會兒出趟門,正好路過超市有什么東西要我帶的嗎?” 魯堅邊套外套邊問我。

“帶些貓糧吧!”我突然冒出一個奇特的想法,追問道:“你什么時候回來?”

“你什么時候開始關心起我來啦!”魯堅一反常態的親切:“不到天黑,看樣子我是回不來了,我要去公園寫生。”他拍拍正在打包整理的畫具。

“祝你愉快!”我對他的禮貌還以相應的禮貌,并以笑容表現我內心不為他所知的高興。

沒過多久,畫家踏上了他的寫生之旅,以前他也有過幾次外出寫生的活動,每次都是將近凌晨才到家,所以我的行動將有足夠的時間。

知道畫家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房屋后,我就開始了我的計劃。我對自己的行為有所愧疚,但同時也覺得非常有趣。魯堅的房門并不能達到放盜的實際效果,我對這點非常了解,別忘記,他的門鎖還是我幫他換的。因此,對如何進入我對面的房間,我只需動動手,動動腦筋就能搞定了。

隨著“吧嗒”一聲,我打開了阻礙我好奇心的最后屏障。魯堅的房間窗簾一如既往的緊閉,里面十分昏暗,我將我房間以及魯堅房間的門同時敞開,借助我房間窗戶的那點光線用以照明,我不想拉開窗簾讓窗外那幢的住戶看見我在干什么。這間臥室兼畫室的一居室,彌漫著難聞的顏料味,刺鼻的味道甚至令我一下子喘不上氣,雖然堆放著不少的畫板,可所有的畫都用布遮蓋著,加之拉上的窗簾,很明顯,房間的主人害怕自己的秘密被他人所知。我隨手翻開幾塊畫板,驚奇地發現畫中都是同一個人,一個女人,我并不認識她,當翻到后面的幾幅畫時,我感覺這個女人的臉發生了微妙的改變,越來越熟悉起來。我連忙抽出最貼近墻的那幅畫,依照擺放的順序,這幅畫應該是最新的,畫被裱在了木制畫框內,我瞪大眼珠,畫上的女人竟是房倩倩,整個畫面更讓我咋舌,畫中的她脖子被一根麻繩吊在空中,身體痛苦的彎曲著,全身赤裸,這個場景似曾相識。我后來想起這就是死在魯堅以前家里的那個女人的慘狀,仿佛鬼故事中的吊死鬼。

看著這樣怪誕且有些恐怖的畫,我心跳加速,手心不斷有汗冒出來,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忽然間,我不太靈敏的嗅覺將我指引向那面鏡子,我凝視著鏡中的自己,那個虛幻的影象比我略瘦些,眼神中略帶幾分魯堅式的不屑,透露著些許魯堅式的嘲諷,似動非動的嘴角仿佛在說著什么。我伸手觸摸鏡中人,他以同樣的姿勢觸摸我的手,感覺很涼,我被這面魔鏡完全地吸了進去。

就在此時,我的小白貓用它的利爪挽救了我,它不停地用爪子摳著鏡子下面的縫隙,還不停的發出進食時候的叫聲,它也被怪味道引了過來,看來一定是有吃了鼠藥后的老鼠闖進了這間屋子,并在此結束了生命。

我查找了一番,大櫥四周沒有老鼠的尸體,看小白貓的動作,老鼠也許死在了衣櫥內,這的確十分有意思,我隨意地開啟了大衣櫥的門,鏡子正是鑲嵌在這扇櫥門的表面。當櫥門晃過我的眼睛,我看見大櫥內確實有著一具尸體,但不是老鼠的尸體,而是一個男人的尸體。那張已經開始腐爛的臉正是我的鄰居----魯堅。一陣惡臭隨即灌滿我的鼻腔,這是令人作嘔的腐尸味,簡直連上個星期的晚飯我都能吐出來,我沒有多看一眼的勇氣,拔腿就逃,那簡直是個地獄。

魯堅既然已經死了,那么我早上看到的又是誰?從尸體開始發臭可以判斷,魯堅死了有些時日了,是誰殺死了他并藏進衣櫥的呢?為什么還要冒名頂替他呢?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當時我真懷疑是由于自己精神錯亂而產生的幻覺。

帶著種種疑問和未定的驚魂,我跑進了離小區不遠處的派出所,底樓門外正在陽光下剝毛豆的老太太,被我嚇得撒了一地的豆子。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將發現尸體的事情對民警說了一遍。

接待的民警不慌不忙通知了他的兩位同事,讓他們跟隨我返回那間藏有尸體的屋子。到了走廊我不由放慢了腳步,再次面對尸首著實受不了。警察繞開磨磨噌噌的我,問道:“是哪間?左邊還是右邊?”

“右邊!”我用手指了指畫家的房間。

一名警察抓住門把使勁轉了轉,發現門鎖上了。我記得我跑出房間時,并沒有順手帶上門,也許是風的緣故吧!不曾料到,門把自動轉了起來,房里有人!兩位警察也緊張地將手搭在了腰間的武器上。

是誰在里面呢?難道是……

“警察先生,有何貴干?”門從里面打開了,魯堅疑惑不解地問道。這個情況更令我疑惑不解。

而我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你不是死了嗎?我能肯定剛才看到的是具真真切切的尸體,我簡直不知該不該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們接到這位先生的報案,在你的房間內發現一具男性的尸體,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靠墻站,雙腿分開,兩只手放在我能看見的地方!”顯然警察有點不知所措,但他們還是很好地控制住了場面。

魯堅看了我一眼,就像赴刑場的烈士在人群中看到出賣他的人一樣。他有些生氣,不過還是按照警察說的去做了。

兩名警察迅疾沖入了他的房間,窗簾已被拉到了窗戶的兩邊,室內格外明亮,玻璃窗也打開了,可我還是能聞到那惡心的氣味。來到我所說的大衣櫥的鏡子前,年長些的那位警員甩頭示意同伴打開櫥門,我站在門外,探頭看著那位較年輕的警察,在艱難地咽下一口口水后,慢動作般伸手拉開了櫥門。

由于我的位置在衣櫥的側面,所以櫥門擋住了我的視線,我只得通過兩位警察的表情感受來自尸體的恐怖,兩位警察繃緊了臉,眼神不安地跳動著,額頭上一片烏云正遮蔽過來。但很快,他們長噓一口氣,用責備的語氣對我說:“這里什么都沒有,只有只死貓。”

“怎么可能?”我說道:“我明明親眼看到尸體的。”我邊說邊走到他們的身邊,櫥內魯堅的尸體不翼而飛,就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就像真的沒有過尸體。我急忙掃視四周,沒有地方能隱藏那具成人的男性尸體而不被發現,狹小的衛生間和廚房也沒有可供藏匿的空間。躺在櫥內的居然是我可憐的小白貓,它身體軟塌塌的橫在里面,張大的嘴呲裂著犬齒,模樣令人膽寒,它的血幾乎染紅了全身的白毛。難道真的是我看走眼了?還是魯堅死而復生?

一旁年輕的警員盤問起魯堅來:“你叫什么名字?你有沒有發現這間屋子的異樣情況?”

“我叫魯堅,是作畫的。我不知道你們來我家究竟是要找什么東西?”

“找一個叫魯堅的尸體。“年輕警員查看了一下手中的記事本:“等等!你剛才說你叫什么名字?”

“魯堅。”

“小伙子,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年長的警員給了我忠告。

這間16平方米大的房間在我跑去報案的這短短幾分鐘內,居然會有如此大的變化,它褪去了地獄般的猙容,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畫家明亮的工作室,尸體就在這里憑空消失,我的寵物卻枉死在“魔鏡”之內。眼前的這個魯堅真的就是他本人嗎?可是我親眼看見了他的尸體,毋庸置疑,那不可能是個有心跳的人,那暗紅色的血,那令我作嘔的尸臭,就真實的在那面可怕魔鏡背后的大衣櫥內。我愿意用我的腦袋起誓。

“你沒事找事啊!上次也是你說什么衛生間的浴缸下有你房東太太的尸體,結果讓我們忙乎了一整夜,卻一無所獲,這次你又添亂!我看你是得了夸大妄想癥!”魯堅用他一貫的傲慢語氣對我說道,看來眼前的人正是我認識的那個魯堅。這使得我剛才堅如磐石的信心,頓時土崩瓦解。

我自然無言以對,任由惱怒的警察訓斥。就像諺語故事《狼來了》中的牧羊童,我在那次報案后失去了別人的信任。

兩位警察發泄一通后離去。我躺在床上,認真仔細分析一遍方才發生的種種異常。事情的真相可能有三種:第一種,魯堅和我開了一個玩笑,他并沒有去寫生,在出門之后立刻折回,從一樓的天井爬上二樓,坐在自己的衣櫥里扮演尸體,以便把我嚇個半死。在我報警的幾分鐘里,他走出大衣櫥,將一切恢復正常。不過這種假設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破綻,魯堅如何得知我想要進入他的房間呢?難道他發現我昨晚偷窺的事情了?或者他從我今晨的眼神中察覺出了我的好奇?雖然勉強,但以魯堅對我的了解,不排除是他導演了這出惡作劇。如果是這樣的話,殺死我的小白貓未免太過分了。

第二種,尸體的確存在,可并不是魯堅,在沒有主光源的房間里,在心理緊張的情況下,或許我一時看走了眼,將他人的尸體誤以為是魯堅。那么魯堅就是這具尸體的制造者。被我發現后,他企圖掩蓋罪行,將尸體藏在了一個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想到的地方。我從去報警到返回,花費了十分鐘都不到的時間,魯堅幾乎不可能將一具壯年男子的尸體搬運出我們走廊的門。如果說的絕對些,以走廊的門為界限,這就是一個密室。將重量在75公斤左右的尸體向樓上搬運不是明智的選擇,而底樓又有一位愛管閑事的老太太把守,她不可能錯過搬運尸體這樣的大場面。看來魯堅的底細我還未完全摸透,他充滿著危險。

第三種,魯堅真的死了,殺害他的兇手扮演起魯堅,企圖掩蓋殺人的罪行。在一部美國的電影中,我見過這樣的故事情節。不過這個假設和第二個假設存在同樣的藏尸問題,況且現實生活中要扮演另一個人是談何容易的一件事啊!再說,我也完全沒有發覺剛才那位“魯堅”有一反常態的地方。可能讀者朋友們還有更加切合實際,更加合理的推測和假設,但我只想到這三種。解決這一切最重要的問題,尸體在哪?

三種推測中我最傾向于第二種可能,認準方向,我順著謀殺案的假設一路走下去。魯堅仍然活著,我親眼看見他的尸體,兩個都是客觀存在的事實,在事實的基礎上,最為合理的解釋就是魯堅殺了一個人,而這個人被魯堅藏在了大衣櫥之內,當被我發現后,是魯堅把尸體移去了別出。找到尸體就能弄清事情的所有真相,同時滿足我的好奇心,證明我的誠實,說不準還能幫助警方偵破謀殺案,恢復我的誠信,同時消滅一個強勁的情敵,如此一舉三得的好事,只有傻瓜才會不做。至于魯堅,我和他并無深厚的交情,或者說彼此的厭惡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我調整了自己在床上的姿勢,側身從后腦下抽出了發麻的手臂,伸手去揀掉落在地上的被子,猛然間,一股刺鼻而又熟悉的氣味涌來,使我的胃部一陣翻騰。

5

不要懷疑人類的這種奇特感應,當有人靠近你的時候,你會有五感之外的第六感。我突然想到,既然我會偷窺鄰居魯堅,反之,這個奇怪的男子是否會使用同樣的方法偷窺他的鄰居呢?我似乎看見門鎖孔后有只眼睛眨了一下,那是人類的眼睛。那雙眼睛正在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我家徒四壁,所有家當都揣在身上,我的門僅僅是用來遮擋別人的視線,因此我脆弱的門就被人輕易踹開了,這一腳和那只眼睛同屬于魯堅。他面目變得猙獰可怖,他齜牙咧嘴,眉毛之間和鼻子上的皺紋讓他就象要發起進攻的惡狼,那雙眼睛渾濁卻又懾人魂魄。我只聽見他一陣野獸般的咆哮,留在視網膜上的最后一個畫面是,他掄起手中的一件東西向我砸來,我感覺頭頂一陣熱乎,還來不及感受恐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信寫到這里,護士第五次敲門,示意我該熄燈睡覺,并送來幫助睡眠的藥丸。顯然,我要是再不識趣的話,護士們會讓我深刻的體驗院規的存在。何況一大摞信紙也無法塞入一只信封內,我還需要更多的信封和郵票,所以沒必要急著寫完。留些精力好在明天寫出我來到療養院前最后一天的離奇經歷。

我乖乖地服下藥丸,護士帶著假惺惺的笑容為我蓋好被子,她一定認為我病情已在她的控制之中,她終于可以躲回他的護士室打個瞌睡到天亮了。

白色的小藥丸很快在我體內發揮功效,我昏昏欲睡,周圍瞬間萬籟俱靜。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天中多次提及的每個人,走馬燈般的從我眼前閃過,我知道這是大腦皮層活躍產生的夢境,離別四年的故人一一出現,房東先生和她的太太,那位謝頂的編輯,我心愛的房倩倩,我沉浸在虛幻的幸福中,大笑不止,不過這一切在魯堅那張兇殘的臉出現后蕩然無存。我急忙睜開眼睛,身體卻無法動彈,低頭一看,我被綁在了一張靠椅上,四周墻上掛滿魯堅的畫像,這不是病房,這房間的布置同我四年前噩夢開始的地方一模一樣,我的正前方有只大衣櫥,鏡門敞開著,一個人紋絲不動的坐在里面,他就像和大衣櫥融為了一體,他坐在陰影之中,像來自黑暗世界的騎士一樣難以辨認,可我還是認出了那是魯堅。我雖然看不見他的眼睛,但我知道,此刻他啊一定正盯著我,就像狼群窺視盤中餐一般,我像只用來引誘野獸的小羊羔,被栓在了猛獸的捕獵區內。

黑暗中的魯堅對我說道:“你這個蠢豬終于發現我的秘密了,你的好奇心真把你害慘嘍!”

“我沒有發現你的秘密,根本沒有!”此刻,我只想保命。

“你膽怯了?你偷窺的時候是否也感到害怕和愧疚呢?”魯堅終究還是發覺了我的行為:“像個男子漢,承擔你的責任,真不知道房倩倩會愛上你這樣的男人,一個懦夫,你沒有權利得到她的愛。”

對男人來說,虛榮心是決定他們成功和失敗的重要因素,我不想在房倩倩的問題上輸給任何人,我惱怒地回駁道:“你才是躲在陰暗角落里的變態佬,你該慶幸我的手被綁著,否則我會揍得你滿地找牙!”

“噢!我們的大作家生氣了!看來你對房倩倩是動了真情,但是你是否真的愛她呢?別急著回答,請先捫心自問一下,你為什么如此在乎她?在她無助絕望之際,你除了趁虛而入還為她做了什么?而你的內心,卻得意地向我炫耀你的戰利品,你得到了我同樣渴望的東西,想籍此證明你高我一籌!其實你自私自利,關心的只有你自己,甚至膚淺到為了面子,想徹底擊垮毀滅我。你冠冕堂皇的痛斥社會中的罪惡,自己卻在鎖孔后干著不恥的勾當,你的所作所為無非就是想要滿足你的虛榮心!”這聲音像是來自地獄,像是撒旦正在突破我最脆弱的部位,進而全面控制我的靈魂:“現在你能否無愧地回答我,你愛房倩倩嗎?”

“我,我,我……”我說不出“愛”這個字,我不知道當時為什么沒有勇氣回答他,可能我顧慮要是稍有不慎激怒了他,我想我就會見到房東太太了。

“你做事一向前怕狼,后怕虎,缺乏堅定的信念。從某種角度看,也正是自私自利的體現,不過這也不能責怪你,‘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就是人性,人們都是為了自己而存在著,我也一樣。”

大衣櫥的底部滴淌著粘稠的液體,循著痕跡向上看去,我簡直不敢相信,那些綠不拉嘰的液體是從魯堅的褲管里流出來的,隨著地面上這種液體越積越多,它像條毒蛇般開始向我這邊游過來,伴著我這幾天開始熟悉起來的氣味。這衣櫥里究竟是人是鬼?我不禁想要湊近看清魯堅的臉。就像上天知道了我的意愿,房間里明亮了起來,陰影從衣櫥里慢慢轉變為溫暖的陽光,魯堅像蛻皮中的蛇一般褪去身上的黑色,櫥中人的樣子終于完全呈現在我的眼睛里了。發黑朽爛的皮膚上沾著綠色的液體,手指甲早就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如同搗爛的肉漿。腦袋耷拉在一側的肩膀上,身體無力地倚在大櫥內壁的木版上,就像中風癱瘓的病人。那張我印象中的臉卻近似一個骷髏,一只眼球已經不見,黑洞洞的眼眶頗為嚇人,嘴巴微張,白森森的牙齒正對著我微笑,七竅血跡斑斑。這就是我先前見過的那具尸體,雖然面目全非,恐怖的讓我迫不及待地轉開目光,但我仍能肯定這就是魯堅。并且已經死了有段時間,額頭上開裂的口子表明著謀殺的發生。難以置信,這副模樣的魯堅剛才居然對我開口說話,如果不是我瘋了,就是撞見鬼了。雖然被緊緊地捆綁在靠椅上,可雙腿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震的椅子“吱吱”作響。

這個魔鬼再次開口說起話來,盡管我沒有見到他動嘴:“你已經見過了,用不著大驚小怪。平庸的人就喜歡以貌取人,如果你不幸,長著一張不受歡迎的丑陋臉孔,那么你就會在這個墮落的社會里處處碰壁,女上司的冷眼,女性同事的避之不及,甚至連自己的母親都會為你的尊容而感到惡心,你無論身在何處都會受到歧視,一系列不公正的待遇,你毫無地位可言,沒有人會去了解你的感受和想法。而我不幸就成為了這類飽受凌辱的人,我臉上紅色的胎記連自己都覺得惡心。

但我有幸運的擁有了世界上最具魔力的東西----金錢!很多的金錢,我用花花綠綠的票子遮擋住我的臉。那些從前對我如同對待臭蟲一樣的人們,卻像臭蟲般涌向我這坨被鈔票包裹著的糞便。我要奪回原本就屬于我的一切,我的母親,我的愛情,以及他人的友情,我用金錢滿足她們,她們就恬不知恥的夸贊起我的容貌。上司成為了我的部下唯命侍從。當你的口袋里塞滿鈔票時,就會贏得人們的尊重,這種尊重一文不值,而我卻樂在其中,像傳染上毒癮一樣瘋狂收集別人的尊重。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里,我就像擁有無上權利的上帝,任意支配和統治他人的情感。”聲音開始顫抖起來,轉而成為了嗚咽聲,但“尸體”還是同樣的表情。

我已經四肢麻木,頭腦也混沌一片,源自本能的恐懼使我喪失了思維能力,我處于體力透支的邊緣,真正體會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折磨遠不止此,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來另一張臉,這也是魯堅的臉,沒有腐爛,沒有粘汁,有的只是狼一般歹毒的表情,他沖著大櫥內的“自己”叫喊道:“你難道還不能放過我嗎?是我對不起你,我已經把我的所有都奉獻給你了,你還要我的什么?我統統都給你。”

“你給我?”聲音又變得低沉充滿著威嚴:“那些都是我該得的。媽媽從小就疼愛你,哪怕你把開水澆在我的頭上也無動于衷。小鶯,你還記得這個名字嗎?我和你第一次看見她幾乎同時愛上了她,而我卻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感情,就因為你是我人見人愛的弟弟。這些年來,我受的苦全拜你所賜,比起你的這點委屈,簡直就像星星和月亮的差別。”

魯堅已經發狂,一會兒跪倒在地淚流滿面,一會兒又兇神惡煞的大發雷霆,咆哮著撕扯身邊的任何東西。同時有兩種聲音從魯堅的嘴里發出來,他也不停地變化著面部的表情。

6

再說說我們的偵探左庶。他的腦袋正在不停地換位思考著。惹人厭煩的鄰居魯堅,深夜莫名其妙的談話,令人畏懼的鏡子,串聯在一起后,得到的答案足以令每個自詡勇敢的人毛骨悚然。不管你是否能夠接受,左庶的推斷是,魯堅正在同他自己說話,和鏡子的那個他,那是一個更為強悍的魯堅,在人心中最黑暗的一面,試想一下,能有這種舉動的人會是什么樣的一個人呢?一個瘋子,一個精神病患者,一個漠視他人,漠視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事物,如果是這樣的話,黃凱見到的尸體又是誰呢?難道是……

我觀看這場離奇表演的同時,我終于領悟過來,魯堅同櫥中的尸體是孿生兄弟,相貌一模一樣,兩人之間有著多年的仇恨和誤解。前幾天晚上我聽到的雜聲正是他們兄弟在吵架。在這段時間內,魯堅殺死了他的哥哥,藏在了大衣櫥中,精神錯亂的魯堅到了夜晚就開始扮演起他的哥哥來,我偷看到的一幕,不是魯堅對著魔鏡自言自語,而是他對著櫥中的尸體一人分飾兩角。在狂亂的畫家看來,他的哥哥冤魂不散,縈繞在他生命中的那個兇狠的兄長,將要吞噬他看來一切美好的事物。

魯堅一拳擊碎了鏡子,拾起地上的碎玻璃,咬著牙說:“我這就把你的臉換給你,從此以后我什么都不欠你了!”

他用沾滿腐尸血汁的玻璃在自己的臉頰上狠狠地劃了下去,一行鮮血順著他的臉頰迅速染紅了他的領口。

“啊!----”他的慘叫令人頭皮發毛,直起雞皮疙瘩,我沒有勇氣繼續觀看這場殘忍的表演,在心中默默祈禱有人趕緊來營救我,我向每一個能夠想到的神靈求援。

“我們這樣就扯平了?可我足足比你多忍受了二十年的痛苦,這又該用什么來補償我呢?你永遠虧欠我二十年的青春,用一生都無法償還。你該記住今天的教訓,今后每當你照鏡子的時候,望著這條傷疤,你就該為自己當年的惡行懺悔。”

“不!不!不!難道你還不能放過我嗎?求求你,發發善心,我將終生感激你的仁慈!”

“我們是兄弟,血脈相連,一輩子都不可能分離!你是否又愛上了樓下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了?看來你的眼光越來越高了,她長得的確不錯……”

“你這個禽獸!我和你同歸于盡!”接著被自己逼瘋了的魯堅沖進了大衣櫥里,和尸體搏斗起來,他歇斯底里的用手中的玻璃猛刺向他兄弟的頭部、身體,活人的鮮血與死人的腐汁交匯在一起,噴濺得到處都是,大衣櫥搖搖欲墜,簡直就快散架了。魯堅死命地扭動著身體,衣服碎片散落一地,他的腳無意中碰翻了一只矮柜,臺燈呀!玻璃杯呀!畫筆呀!顏料呀!書呀!統統掉落在他的腳底下,不知從哪里竄出了火苗,房間里彌漫開煙霧來,而魯堅全而不顧的和尸體扭打著,嘴里不停的罵罵咧咧,他陷入了極度的狂亂狀態之中。盡管只有一個活人,但看起來就像兩個亡命之徒在殊死決斗。

我為了躲避愈演愈烈的火勢,不慎和靠椅一道跌倒在地,頭部重重的撞到堅硬的地板。眼看熊熊烈火向我襲來,手腳上堅固的繩索使我動彈不得。我就快要死了,地獄也在等著那個惡魔,此刻,房倩倩天使般的臉龐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我便昏死了過去,想必不會再度醒來了。

第六章

1

上海的早晨總是充滿著希望,這座跳躍中的城市,散發著迷人的魅力。清晨六點剛過,街道上已陸續有了行人,在冷風瑟瑟的冬日里,廣場上卻已聚集著人數可觀的晨練者,上班一族行色匆匆,一身潔凈的裝扮十分養眼,大快朵頤著手中熱騰騰的早餐,城市蓬勃的朝氣感染著每一個打哈欠的人。

太平街雖然地處市中心,卻遠離喧囂。左庶坐在二樓事務所的窗邊,悠然自得地望著隔街的熱鬧景象,左庶愛觀察街上一輛輛疾駛而過的自行車,它們規模龐大,簇擁在略顯擁擠的慢車道上,卻能相安無事且秩序井然,更有車技嫻熟者能騰出一只手來接聽電話或撓癢。還有同行者夾在移動的車隊中交談正酣,他們腳下的自行車平穩得仿佛裝有四個輪子。每天經過這里的可能都是這些人,每天卻發生不同的狀況,左庶覺得這就如同一部無聲的記錄片,真實而含義深刻。

“叮呤呤……”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起,走到電話機前,左庶先抬腕看了看手表,六點二十。然后他拿起話筒。

電話是日輝精神康復治療中心打來的,自稱是副院長的人用極為憤怒的語氣向左庶宣布了一個極為意外的消息,今天早晨六點,護士按院規查房并叫醒仍在熟睡中的病人,不料,卻發現一向早起的黃凱毫無動靜,護士走近后才察覺到異常,他失去了體溫,永遠也起不了床了。

左庶舍棄窗外的景色,套起咖啡色的夾克衫,扣上一頂黑色的絨線帽,快步走下二樓的事務所,融入到茫茫人海之中。

2

左庶到達療養院距離接到電話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今天非探望日,療養院外所以只停了三輛車,一輛救護車,兩輛警車,左庶瞧了一眼警車的車牌號,發覺刑偵鑒識科都出動了,看來這位正在接受精神治療的客戶去世,也許和謀殺掛上了鉤。看門人從纖維板的門亭中跑出來,麻利地為左庶開了鐵門,并用沙啞的嗓音對左庶說:“我為你親屬的死感到很遺憾,你快進去吧!他們在白塔的七樓等你。”

顯然看門人誤會了左庶與死者的關系,左庶也無暇多做解釋,只是有禮貌地對這位忠實而又熱心的看門人脫帽致謝。

七樓走廊盡頭左側的房間就是療養院唯一的禁閉室,正有六、七個身著制服的人在那里忙碌著,一位穿著白褂的醫生正和一名警察討論著什么,左庶走向他們,卻遭到了一名警員的阻止:“抱歉!這邊發生了些事情,您不能過去!”

“我接到電話要我過來。”左庶答道。

醫生打扮的人終止了和警員的談話,繼而轉向了左庶高聲說道:“你就是左庶先生,你好!我是這所療養院的副院長,早上就是我給你打的電話!”

“跟我來吧!”副院長嘆著氣,領左庶走到了黃凱尸體所在的那間禁閉室。

現場正在進行勘察工作,是不允許閑雜人等進入的,左庶隔著門上那扇圓窗向里頭張望。禁閉室內的家具只有一張病床和一只床頭柜,黃凱的尸體側臥在床上,頭部被枕巾蓋了起來,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緊貼在一起,那個手勢像是死時捏著什么東西。褶皺的床單記錄著死者生前痛苦的掙扎,鑒實人員的工作已經到了最后階段,其中一位正半蹲在地翻看著一疊信紙。

副院長在玻璃窗上敲了幾下,拿著信紙的這位警察小心地走出了現場,看來他是現場刑偵小組的負責人,他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左庶:“你就是左庶?昨天死者要求見面的那位?”

“現在情況怎么樣了?”左庶急切地問,他已顧不得煩瑣的禮儀。

警察反感地撇了撇嘴,但仍很克制的保持風度:“你好!我是羅敏警官。初步推斷,死者的死亡時間在凌晨2至4點之間,死因是服用了有毒的藥物或食物,具體是哪類毒物必須要等到驗尸后才能知道。”

“是謀殺還是其他死因?”

“這正是我叫你來的原因。”警官將死者留下的信紙舉到了自己的腦袋旁:“我有理由相信,死著昨晚被關進這間房間后,就一直忙著在給你寫這些。”

“是我要求他這樣做的,這出于我職業的需要!”左庶解釋道:“看樣子他還沒來得及寫完。如果你不反對,我建議你可以將自殺排除在調查方案之外了。”

“不介意的話,我是否可以問問您的職業?”羅敏警官從口袋掏出一張名片,瞇起眼睛端詳著:“單單看你的名片實在難以得知。順便說一句,死者直至斷氣手里仍緊握著你的名片,不知道是否在暗示著什么?”

“我開辦了一家調查事務所,受理各類警方難以處理而個人又無法辦到的事宜,當然,我運用的都是正當手段和途徑,有時也會和你們警方有所合作。簡單的說,我是一名私家偵探。”

“好吧!我們的工作進行的也差不多了,方便的話,還請你同我們一起去趟警局,我有不少的情況需要你幫我核實一下!”羅敏雖然是用請求的語氣,卻有著不可抗拒的威嚴。

“沒問題!我也有些事情需要你們的幫助!”左庶調整了一下絨線帽,和副院長低聲言語了幾句后,向他道了別。

羅敏心頭疑云密布,不知這位干著挖人隱私工作的偵探有沒有不良的企圖,更不知他與這起命案有多大的關聯。毫無疑問,和左庶一樣,羅敏早已斷定這是一起謀殺案。

羅敏再度確認勘察工作無誤后,對大伙說道:“等我們把死者抬上車,就可以回局里了。”

雖然沒有告訴左庶任何有關黃凱死亡的情況,但普通人也能瞧出些端倪,對待一位死在療養院禁閉室里的精神病人,警方的排場未免大了些。

3

療養院地處市郊,附近只有轄區警局,而沒有刑偵隊。羅敏隸屬西區警局刑偵支隊,由此可見,療養院被劃入離它最近的西區警局的管轄范圍之內是理所當然的一樁事。羅敏對左庶的詢問也將在西區警局的大樓里進行。左庶不知自己來到了哪間房間,因為錯綜曲折的走廊以及看起來一模一樣的辦公室已經令他失去了方向感,不過從房間里還有舒適的沙發來看,左庶認為自己在羅敏的心中還只是個重要的證人,而并非嫌疑犯。

“你先看看這個。是在他枕頭下找到的,聽護士說他寫了整晚。”羅敏把黃凱寫給左庶的信件遞給了他,隨后急不可耐地點上一支煙,猛吸上幾口,看得出他在療養院里煙癮忍得很辛苦。

信非常長,足有十頁左右的信紙,密密麻麻滿是潦草的字跡,信已經裝在了一只牛皮紙信封里,信封還未封口,郵資已經貼足了。看來黃凱打算一早就把信寄出去,他迫切的心情可想而知。可惜他沒有能看見今天的太陽。左庶非常仔細地看完了信,重又將信折好塞回信封中,還給了羅敏:“他寫的故事沒有結束,生命卻結束了。”

“看來你的這筆業務算是泡湯了。那么你能給我講講他的故事嗎?”羅敏是一個懂得運用語言的警察,他認為警察需要和每一個人成為朋友,哪怕是窮兇極惡的罪犯,因為在面對朋友的請求時,大部分人都難以抗拒,而那些朋友也冷酷的人,肯定對兇神惡煞般的審訊方式也會三緘其口。

“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就把故事原原本本地說一遍。”左庶開始揮舞起雙手,配合語調打著手勢,他將昨天所聽見的那個發生在四年前的故事,經過歸納、整理和提煉,條理清晰、重點明確地將故事轉述給了羅敏,但他沒有添加自己的推測。

“老實說吧!羅警官是否已經確定這是樁謀殺案了?”左庶挑明了這次談話的中心內容。

羅敏笑著說:“這么精彩的故事,如果不是瘋子的幻想而一定是有個彌天大陰謀。至于案情,我只得抱歉地拒絕你的刺探,畢竟破案是我們警方的事。”

“這是當然。請原諒一名偵探愛打聽的習慣,我并無意介入警方的調查,只是想為死去的人找出真相,以我的方式告慰他的亡靈。“左庶目光堅定地望著羅敏,語氣中蘊涵著無比的決心:“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告訴你我對此案的拙見,我認為這是起謀殺,并且證據確鑿,而所謂的證據就是現場毫無證據。”

“你這樣認為的?”羅敏來了精神,因為左庶的結論和他的不謀而合。但羅敏還沒有能夠說服自己和別人的有力證據,所以他對左庶所說的確鑿證據非常在意。

左庶搔了搔被絨線帽捂得有些發熱的頭皮,說道:“一位正要向我講述他離奇故事的人在沒有說完全部故事之前,怎么會自殺呢?就算他有自殺的打算,顯然時機選擇不恰當,這是第一點,死者自殺的動機不充分。第二點,聽說他是服下劇毒而死的,我詢問過副院長,死者生前最后食用的是醫院統一發放的膠囊,我知道他昨天沒有吃晚飯。試想一下,一個自殺的人等著護士送來膠囊,再擰開膠囊,將自己的毒藥小心翼翼的倒入膠囊內,要注意不能灑出一點點,最后恢復膠囊的原狀,吞下咽進肚子。你不認為這實在是太費事了嗎?直接服下毒藥不更加省心省力了嗎?會這樣做的人,通常不會是自殺者,而是謀殺者。不是這樣的話,為什么你在現場找不到一絲痕跡呢?”

“請允許我提醒你一下,”羅敏晃著一根手指:“死者是個精神分裂癥患者,他的行為不能按照常規的思路來判斷。”

“但如果他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呢?真相往往被諸多假象所蒙蔽。”

左庶表明了自己堅定的立場,而他的分析也驅散了籠罩在羅敏心頭對謀殺的疑惑。羅敏原本并不通暢的思路豁然明朗,面對這位打扮不修邊幅卻又舉止文溫而雅,相貌平平頭腦卻有著驚人能力的私家偵探,羅敏對他產生了一絲好感,這種好感源于左庶擁有超群的推理分析能力,卻行事低調,給人以謙遜富有親和力的印象。

“只要你不觸犯法律,我不會干涉你的調查工作。但是,”羅敏打起了官腔,會議開多了難免會沾染上。誰都知道轉折之后就是說者真實的想法了:“要是你發現有關案件的重要線索,必須及時向我匯報,不得隱瞞。”

警方在群眾面前的權威是不能丟的,左庶明白自己該如何處置與警方之間的合作關系:“我一定鼎立協助破案。不過我有個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羅敏有些緊張。生怕左庶提出一些見不得人的交易來。

“我希望能夠第一時間得到驗尸報告,證人口供以及那封原本寄給我的信的復印件。”

“這都是禁止非偵察人員查閱的機密資料,更別說給你一份了。”羅敏斷然拒絕。

“目前為止,惟獨你和我兩個人相信這是件謀殺案,你認為這起案子對我還有什么秘密可言嗎?”左庶句句在理,不由得羅敏不答應。況且左庶是四年內惟一探望過死者黃凱的人,死者的后事或許還要交由他來操辦,這些資料給他一份也無大礙。

“好吧!”羅敏先把證人的口供及信的復印件給了左庶,驗尸報告等出來后,稍晚時間送去左庶的事務所,兩人互換了電話號碼之后,左庶離開了西區警局大樓。

路邊廣告牌上的時鐘已接近正午十二點。左庶雖有些餓了,但責任感令他忘記了饑餓,對一位被殺害的死者來說,讓真兇伏法才是最好的祭奠方式。盡管和死者僅有一面之緣,但既然接受了委托,他也將所有的信任和希望都寄托在了左庶身上,無疑對左庶這樣性格的人來說,必須要給死者一個交代。左庶邁開腳步向車站走去,現在他需要一位老朋友的幫忙了。

4

走在種栽著法國梧桐的人行道上,陽光透過樹枝的間隙輕撫著左庶的臉,傳來陣陣溫馨暖意,路上的情人甜蜜的依偎在一起,親昵的如同一個人。這樣的情景總讓左庶流連往返,盡管他直愣愣的目光會招致情侶們的誤會,但左庶不在乎,因為他看的是世界上最為美好,最為動人的東西,那是人與人之間的關愛,人性最偉大最光明的地方。或許正是基于這個緣故,左庶堅持要弄清黃凱的案件。

左庶并不是個偉大的人,但他的所作所為卻不渺小,他的內心似乎堅信著什么。

東區警局是一幢老式的三層磚石結構建筑,是二戰期間租界的外國人建造。它座落于東區中心道路的轉角處,石砌的拱形大門正對十字街頭,辦公樓以正門對稱,分別向兩條街延伸,沿街帶有裝飾的窗戶都被罩上了鐵網。由于是老建筑,所以很多部位都不能改造,只能由使用者細心的養護,盡可能延長它的使用壽命。

跨入警局大門,地面是由碎石鋪設而成,寬敞的中院內停滿了各式各樣的滬0牌照的汽車,它們全都在警局環型辦公大樓的懷抱之中。很久以來,這里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左庶熟門熟路地拐進一側的辦公樓之中。

警局內不設警衛,因為沒這個必要,相信不會有罪犯瘋狂和愚蠢到會來警局實施犯罪,何況這里到處是警察。你也不用為左庶擅自進入警局而擔憂,他是前來探訪一位多年的老朋友。

左庶下到大樓的地下室,敲響了地下室受潮發酥的門,門框上斑斑銹跡的門牌標注著這是間“檔案室”。門虛掩著,左庶敲門卻無人搭理,他便喚著王震的名字朝里面循循走去,檔案室內“書香”很濃,王震正目不轉睛的翻閱著書架上那些厚厚的卷宗。

“科長,看什么那么認真啊!”左庶笑著問專心致志的王震。

王震遲鈍而又緩慢的抬起頭來,發現左庶如神兵天降般出現在他的跟前時,又驚又喜的他嚷了起來:“什么風把你這位大偵探吹到我這里來的,快坐下來,快坐!” 王震將卷宗擼到一旁,拉著左庶坐在了他身邊,像位長輩般慈祥的噓寒問暖起來。

“自從你辭職,我們一別至今才見面,快給我說說你都解決了什么奇案!” 王震的性格和他的臉一樣與他的年齡不符。

左庶不好意思地搔著頭:“說到案件,我現成的就有一個。我今天來一是為了和你敘敘舊,另外為了查看與案件有關的資料。”

王震一掃疲態,精神煥發:“什么案件?快給我說說!”

“是一件四年前的舊案,我的委托人今天死了,所以我想查查。”隨后,左庶把案件的具體時間、地點告訴了王震。

由于是陳年老事,所以要從封存的柜子中翻尋。王震費力地彎腰在一堆文件中查找,左庶想幫忙,但王震生怕文件被弄亂而謝絕。左庶終于在一段枯燥乏味的等待之后,看到了王震驕傲的表情,他手里那本牛皮紙封面的卷宗正是左庶需要的資料。

兩人又像當初般,頭挨著頭擠在僅有的一盞臺燈前閱覽起四年前案件的情況來。他們的模樣如果被第三者看到,一定會被認定是同性戀。可是有樁離奇的案件在他們的眼前或腦中的時候,他們甚至會有更加不為人所理解的舉動。在這方面,左庶和王震驚人的相似,他們都有著對案件真相的渴望和癡迷,如果你看到過在歌星演唱會上興奮到昏厥的歌迷,就不難理解這兩個人令人咋舌的舉動。

下面我們一起來看看當年的報告上寫了些什么,如果讀者你愿意和左庶一較高下,那么就仔細的看一遍這份資料。

這份資料主要涉及了三個案件,黃凱的房東太太王敏慧之死;吳世雄之死,吳世雄即那位綽號“大熊”的牌友,他橫尸在小區的花園之中;最后是一起火災。

王敏慧逝世時49歲,死因是因為遭受猛烈撞擊,導致頭部顱內出血而死,傷口基本集中下上半身要害的部位,從這些傷口情況法醫斷定是汽車肇事案件,面目全非的尸體由死者的丈夫房輝宏及一位房客確認為死者無誤。而死者的丈夫房輝宏也招供,是自己駕駛了鄰居吳世雄的汽車,誤撞了自己的妻子。據他供述,當晚他借到了吳世雄的出租車,回家哄生氣的妻子一起外出兜風,當行駛至一處僻靜之地后,他的汽車出了點故障,他便讓妻子下車幫助推車,卻不料釀成慘劇,他的排擋掛在了倒車檔上,汽車撞到并從王敏慧的身上碾壓了過去。房輝宏十分害怕,別人會認為這是謀殺,而保險金是再好不過的動機,于是他將尸體丟棄在路旁一處工地的廢石料堆中,倉皇的離開了肇事現場。不料,妻子的尸體次日就被發現,警察也很快找上門來,他感覺自己很不走運,心里感覺愧疚隨即認了罪。對于其他細節房輝宏拒絕透露。警方之后大張旗鼓的尋找目擊證人卻一無所獲。在吳世雄的出租車胎上雖然找到了血跡卻不足以作為謀殺的證據起訴他,最終房輝宏被控過失殺人。而借車給房輝宏的吳世雄在案發后幾個小時陳尸于花園內,就是黃凱所見的那位躺在泥地上的男子。

吳世雄是名出租車司機,他單身一人居住,性格脾氣暴躁,常與人結下怨恨,可通過排查卻又都是構不成殺人動機的雞毛蒜皮的小事。案發當晚,他剛結束麻將牌局,在回家路上遭遇不幸的。他的死無疑是一起謀殺,頭部遭受鈍器擊打,引用法醫的話,他的頭蓋骨都碎成了蓮花狀,他的雙手也因為遮擋攻擊而多處骨折。從種種跡象推測出,兇手為男性,兇器類似鐵鍬之類的鈍器,他的死亡時間和王敏慧相差兩個小時。當年的調查持續了一年,結果毫無收獲只得將卷宗放進了檔案室。

最后的案件就是1月14日所發生在小區內的一件火災。起火地點為5號206室,左庶記得這正是那位畫家魯堅的房間。起火原因最終被確定為屋內有人點燃了家具----一只大衣櫥,而引發了這場大火,幸好消防車及時趕到,從火災現場解救出一名精神恍惚的年輕男子,并發現一具已經渾身焦黑的尸體,房內其他東西全部在大火中付之一炬。之后根據焦尸骨骼、體型的分析,判定死者為房屋的承租人魯堅,那位幸免于難的男子名叫黃凱,是起火房間對面的租戶。幸存者醒來后嘴里一直叫嚷道:“魯堅殺了他自己……是他殺了自己。”當別人告訴他找到了一具燒毀的尸體時,他卻變得異常恐慌,不停地說:“魯堅沒有死,還有一個他,還有另一個他。”后來經過鑒定,黃凱被診斷為驚嚇過度致使其精神出了問題,送去療養院接受專業治療。所以縱火者肯定在他們兩個人之中。由于房間內沒有第三者,可他們一個死了,一個瘋了,所以案件遲遲無法了結,直至如今。

“真是個不幸的小區啊!” 王震哀嘆道:“你委托人所說的故事,說心里話,你相信嗎?”

“目前我還不能肯定,但我感覺自己正向一個黑洞越走越近,在這黑洞里隱藏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左庶搔了搔頭,看來他興趣漸濃,這個習慣性的動作正是他內心興奮的表現。

“看來你又在卷宗中發現了不少有用的線索,有時我真感嘆你的才能是如何得來的,你真是受上帝的寵愛。”

左庶輕松地開著玩笑:“真要如此,寵信我的人難道都成了上帝了?你是在夸贊自己就是上帝嗎?”

“那就快給你的守護神講講你發現的線索吧!”

“你還真當起上帝來啦!”左庶攏了攏頭發:“不如你先說說你的看法,如何?”看著王震躍躍欲試的樣子,左庶鼓勵道。

王震也不客氣,清了清嗓子:“王敏慧的案件和吳世雄或許相隔時間很短,他們又是熟悉的老鄰居,我猜想其中必定存在著深層次的聯系。房輝宏是借了吳世雄的出租車出去的,所以不難推測吳世雄的被害的原因是滅口。房輝宏供述誤殺的經過也漏洞百出,如果他的妻子是在汽車后方推車時被撞倒的話,房輝宏應該很快就能夠知道事故的發生,而一般人的第一反應應該是呼叫救護車,而他卻對倒地不起的妻子不理不睬,所以我假設那是起謀殺。”

左庶指出王震推理中無法站穩的論據: “關于吳世雄之死,想必當時警方調查時不可能忽略如此顯而易見的線索,而且這份報告上顯示,房輝宏否認與吳世雄之死有關,那么這兩起案件之間的那輛出租汽車,扮演著哪個角色呢?此為一大疑點。你判斷房輝宏是謀殺的主謀,可謀殺的特點就是有計劃,用汽車撞死被害者,不但大費周折,而且成功機率不大。此案中的兇手毫無章法可言,他埋藏妻子尸體的一系列手法也頗為不合情理,將尸體藏在工地的石堆里十分容易被人發現,距離工地不遠處便有一處小河。通常的拋尸案都是在水里發現尸體的。另外,著火的那間房間里究竟有幾個人?是兩個還是三個?”左庶顯露出他過人的推理能力,似乎洞察出王震還未發現的疑點。

“我認為追查縱火案是多此一舉,不管房間里有幾個人,活著出來的只有一個人,并且還是個瘋子。即便你找到了真相,也無從考證,什么都不會改變。再說,縱火案的偵破率極低,不值得賠上你的名譽。”王震聳聳肩膀說。

“你還記得我們偵破的第一起案件嗎?”左庶微微揚起頭,眼睛注視著發霉的天花板,又仿佛在眺望著被樓板阻隔在外的天空:“那時的我們和今天相比稚嫩的多,可那時,我們卻信心滿滿下定決心要破案,或許我們的自信一部分來自于無知和天真,另一部分則是沖動和好奇心。而如今,似乎又是同樣的難題擺在我們面前,而我們卻改變了不少,變得憂心忡忡,失去了自信。自信是種美德,更是種勇氣,難道還沒有開戰,你就要我們當起逃兵來嗎?”

“好吧!我收回剛才對縱火案的評論。”王震致歉般拍了拍左庶的肩膀:“真高興能再次見到你。”

“我也是。同時謝謝你的忠告,我的朋友。”兩人的手緊握在了一起,手掌間迸發出的也許是世界上最真摯的友誼。

王震先放開了手,說:“必須要親自去趟現場,這些疑問的答案或許才會有眉目,看你篤定的神情,應該全打算好了吧!可惜,我不能擅離職守,只得在此處為你做些后勤保障。”

“真感謝你幫我的忙。”左庶答謝道:“你有時間的話,多看看案卷吧!瞧你這地方的懸案卷宗是越積越多了,再下去你就得坐在門外工作了。”

“你可別又想拋開我單干,這案件是咱們倆的了。”王震得意的樣子就像攬到一筆生意的推銷員。

左庶深知王震的性格,一旦沉迷于某件案子,他就必須要我找出答案,憑著不服輸的倔脾氣王震還真破過不少疑難案件,可他的耿直卻始終無法將他的功績轉換為升遷。

“我正有個難題,你能幫我參謀參謀嗎?”左庶問王震。

王震心想,左庶都無法解決的難題一定非比尋常:“沒問題,快說說吧!”

左庶低頭搓著手,以此將笑容藏進陰影中去,很快他重新回歸了平靜,開始講述那個他所謂的難題:“一次我在工作時,走進一家咖啡館,店不太大,裝潢得倒是挺別致。因為當時是工作日的下午,所以店里人不多,靠近吧臺并排坐了三位女子。最靠近門口的那位女子,一身黑色晚禮服,她點了一被西瓜汁,百無聊賴的把玩著吸管。另一位女子,從我進門時就一直盯著我看,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漂亮的臉蛋看起來就像是混血兒,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令她神態頗為傲慢,她的面前是一杯白開水。最后一位女子靜靜的依在墻上,她總不停地看著手表,好像是在等人,她的表情十分憂郁,看起來心事重重,對我的到來毫無反應,只是出神的望著桌上的那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下面就是需要你來解決的問題了,她們中誰已經結了婚?”

王震不假思索就急著想回答,但左庶忙擺手阻止了他:“我希望你能專注于細節,深思熟慮之后再告訴我你的答案,你的回答對我很重要,所以你只擁有一次回答的機會。”

王震閉上了張得老大的嘴,他的心里似乎對自己的答案也有幾分懷疑。

留下一個難題給王震的左庶得到了所需的材料,于是和檔案科科長告別。而執著的科長早已置身那間只存在于他和左庶想象中的咖啡店里,根本沒聽見左庶的道別聲,也不知道何時房間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下期預告:三起案件逐漸浮出水面,黃凱的意外死去使四年前的命案失去了最后一位證人。左庶將怎樣憑借自己的智慧,敲開這扇血腥之門;而偵破的路上,又是誰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敬請關注《屠炭人生》終結篇,看兇手如何被摘下丑惡的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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