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瓶‘溫莎的樹林’用完,你就會又想談戀愛了。”家聰說。他的笑容那么溫柔,那么肯定,讓我沒有不信他的余地。
不過,他最終錯了。因為才用完1/3,我就迫不及待地愛上他了。
我是在網絡上認識家聰的。前年圣誕節,我隨著嬉戲的人群漫無目的地游逛了很久,踩著結霜的路面回到狹小的公寓。那天夜里,我在網上無意看到有人發了一張帖,說“在圣誕夜失戀的男人。一定是受了丘比特的詛咒”。
我愣了一會兒,給那人發去一封郵件,告訴他,有個女人也剛剛在圣誕夜失戀,在結尾,我寫:“新年快樂,溫莎的樹林。”“溫莎的樹林”是他的網名。
兩天后,我收到了回復,他說謝謝,“那天晚上多喝了點酒,想不到這么巧。你真的也失戀了嗎?”我回信,“失戀是件值得冒名頂替的事嗎?”他很快又回信,“很高興認識一個同病相憐的人。我叫張家聰,大家都叫我家聰。”
我們開始通信,才發現居然是校友。家聰高我兩級,化學系高分子專業的,現在在北京一家化妝品公司上班,負責一個美容品牌的地區銷售管理。我跟他打趣“聽說化妝品行業里很多男人是同性戀”。他說,“我倒寧可是,那樣,至少不會被女孩子甩得很慘。”
第一次打通電話,傳來一個低沉而溫和的聲音,“我是張家聰。”讓我幾乎忘記了準備好的話題。我問他,他的網名,‘溫莎的樹林’是什么意思。他告訴我。那是一種專門從植物里提煉的香水,味道很清淡,有幾種不同香型,男女都可以用,“不太有名,但我喜歡這個名字。”
后來的日子里,我們斷斷續續地交換電子郵件,又通過幾次電話,慢慢地,發現我們都喜歡迪克牛仔,喜歡看足球,喜歡《肖申克的救贖》,喜歡謝霆鋒娶張柏芝。

終于我們也談起各自的感情經歷。我問他女朋友為什么和他分手,他說“我如果知道,她就不會和我分手了”。我問他“你還喜歡她嗎”,他說“不知道”,我說。“那就等于還喜歡”。
情人節前幾天,在街上過人行天橋時碰到了從前的男朋友,攬著一個漂亮的女孩,女孩懷里抱著一束嬌艷欲滴的玫瑰,一邊走一邊嬌嗔“這么早買,過幾天就謝了”,他說“到時再給你買”。他看見我,愣了一下,然后點點頭,微笑一下,我也還他一個微笑。
回家后,我把自己關進洗手間,坐在馬桶上痛哭了一場,在凌晨2點半給家聰發了個郵件,說,“我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難過了,可還是很難過。”家聰第二天回信,“我明白。幫我一個忙。好嗎?”
我答應了,幾天后,我給他寄去母校后操場邊開始抽芽的梧桐樹的照片。“這就是你要的,第二排第六棵,有什么特別的嗎?”我問他。“上面刻著我和她的名字,念書的時候我們常去那里散步。”他淡淡地說,“我昨天突然想起這棵樹。”
我們在電話里沉默了一會兒。他問我情人節怎么過,我說在家看碟片,做瑜伽。他說,“出去走走吧。”我笑起來,“好啊,那你來陪我出去走。”
在機場。我們沒有費什么力氣就認出了對方,他跟照片上一樣斯文儒雅,戴一副白金邊開架眼鏡,穿Nautica的休閑裝,看上去干凈整潔。他微笑著遞給我一個用禮品紙包好的盒子,“Happy Valentine's Day”。我打開盒子,那是一瓶包裝精致的香水,淡紫色的瓶子上印著英文名字——“溫莎的樹林”。“一個同事剛從香港帶回來的,”他說,“這一種是薰衣草香型,有安撫神經的作用,睡不著的時候,噴一點在枕頭上,安睡效果會很好。”“謝謝你。”我噴一點在手腕上。一陣清新的氣息彌漫在空氣里,樸實得令人感動。
我們在漫布情侶的大街上無拘無束地聊著,一起去學生時代都時常光顧的快餐店,吃貼在油桶灶邊的烘山芋,鉆進路邊西點店過了整個下午。
“你當初為什么去北京?”我問他。“為了她。她老家在天津,不想離父母太遠,所以我就去了。剛開始的時候很辛苦,后來什么都有了,房子也快買了,人卻走了,愛情可能就是不對等的。”家聰的聲音很溫和。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他用刀子把蛋糕上的巧克力刮給我,把蛋糕撥到自己盤子里。“你以前女朋友很喜歡吃巧克力嗎?”他點點頭。我笑著說。“可是我喜歡吃蛋糕。”他像是突然醒悟過來,歉意地說“對不起”。
后來,我們沿街一直走到天黑,又一直走到天亮,輪流說笑話,直到兩個人的眼睛都快睜不開,才搭早班地鐵回市中心。在地鐵上,我一沾凳子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我們坐在地鐵站的長凳上,我靠著家聰的肩膀,他的夾克衫蓋在我身上,他用溫柔的眼光凝視著我。朦朧中,我心里某個角落突然莫名痛起來。
我伸出手去,拉住家聰的衣袖,我說,“我好累。”他說,“那再睡一會。”我說,“等我到30歲,你32歲,要是都還沒結婚,你來照顧我,好不好?”他想了想,點點頭,眼睛里依然那樣溫柔,“不過,到時候你可能早就結婚了。”我搖搖頭,“我不想再談戀愛了。”
“把那瓶‘溫莎的樹林’用完,你就會又想談戀愛了。”“真的嗎?”他點點頭,看著我微笑。我心頭一熱。
以前,我從來不相信,人會在一瞬間愛上另外一個人,直到我自己碰到這樣一個瞬間,那個瞬間里,一個昨天還素未謀面的男人輕握著我的手。那一刻我突然開始懷疑,也許,我和他同時失戀,是天意。
家聰要回北京了,臨上飛機前,叮囑我別忘了看世界杯。那天晚上,我把“溫莎的樹林”噴在枕頭上,讓清新單純的香氣一直滲到夢里。迷迷茫茫間,浮現出家聰高大修長的身影和他說話時的坦誠眼光。
我們依然做著網友,定時問候對方,在電話里開玩笑。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的談話已經不再涉及他從前的女朋友,可是我能隱隱感覺到,他心里依然有她的影子,就好像。看見了巧克力蛋糕,他會不由自主地把巧克力從上面刮下來。我不再對家聰抱怨失眠,他送我的那瓶“溫莎的樹林”天天給我一夜好夢,卻也常常把他帶進我的夢里。
公司里有個男同事追我,我告訴家聰,他在電話里停頓了一下,說,“你這樣的女孩子,早該有人追。”我說,“可我不喜歡他。”后來,家聰告訴我,他從前的女朋友回來找他了,說希望重歸于好。“你打算怎么辦?”我問他。他說,“我要想一想。”他的聲音里有些為難。
電話里靜靜的,我們誰也不說話。一滴眼淚從我的眼睛里掉下來,我把它擦掉,換一種歡快的聲調:“喂,世界杯決賽,你覺得法國隊會贏還是意大利隊會贏?”
“意大利。”他說。我說,“我覺得法國隊會贏。”那天,我在心里和自己打賭,如果法國隊贏了,就去北京找家聰,如果意大利隊贏了,以后就不再和他聯系。
當法國隊特雷澤蓋的罰球擊中橫梁彈出時。我蜷在沙發里嗚咽起來,對自己說“張家聰,我討厭你”,記得有人說,如果你不能去愛一個人,就訓練自己討厭他。
我把家聰從我的MSN上面去掉,不回他的郵件,不接他的電話。時間慢慢過去,又是12月,“溫莎的樹林”用完了,我把空瓶包好放進柜子。
圣誕節前一個周末,下班后,走出公司大門,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過頭,不由愣住了,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直到家聰穿過人群走到我面前,微笑地看著我。
我們面對面站著,家聰身上的男性氣息有些陌生,又似曾相識的親切。“你才穿這么點衣服,不冷嗎?”他指指我身上的裙裝。我搖搖頭。“去約會?”他問。我又搖搖頭,“參加一個同學會。”
“你來出差啊?”我問。他搖搖頭。“我們又分手了,”他溫柔地看著我,“不過這回是我的錯,因為我慢慢發現自己心里有了另外一個人,我曾經跟她說好,如果她到30歲,我到32歲,都還沒結婚,我就去照顧她。”
他伸手抹掉我眼角的淚,“真的要等到32歲嗎?”
我擁抱著他的肩膀,“你以前說的不對。那瓶‘溫莎的樹林’才用完1/3,我就又想談戀愛了。怎么辦呢?”我在淚影里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