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夫妻,十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真正相濡以沫。
1995年,母親和父親離婚了,以相夫教子為己任的母親瀕臨崩潰,時有過激的念頭和言語。母親一向潔身自好,視離婚為奇恥大辱,從此在人前抬不起頭。矜持清高的她拒絕接受前夫的資助,一人挑起生活的重?fù)?dān)。當(dāng)時我雖然年幼,卻深知我是母親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我迅速成長,好好學(xué)習(xí),只為母親安心。為了維持生計,母親曾在洗衣店為人熨衣服,亦在粉絲廠打過工。幾年的辛苦嚴(yán)重?fù)p傷了她的身體,孱弱的雙肩終于承不住壓力,頻頻在工作時體力不支倒地。
母親開始相親。中年婦女,帶著女兒離異,找個好歸宿談何容易。談了兩個男人,我對他們都帶有敵意。第二個男人是衛(wèi)生所的老太太介紹的,形容猥瑣,時至今日,我仍然記得當(dāng)時我在衛(wèi)生所外面暴跳如雷,痛哭流涕。母親哭著對我說,她堅持不下去了,別無選擇。偏偏我就不認(rèn)命——不,他們都不好,他們都不配我的母親。猥瑣男的老母親竟然提出不結(jié)婚先同居,母親毅然拂袖離去。
冥冥之中如有神力,老天原來早有安排,安排母親和繼父相遇。繼父是北京一著名大學(xué)的教授,我們都覺得高攀不起,偏偏他一眼相中了母親。他有過不堪回首的婚姻,幾十年來自己洗衣做飯,當(dāng)?shù)之?dāng)媽,兒女長大,他卻垂垂老矣,面黃肌瘦,身患重病,就想找個知冷知熱的老伴共度晚年。他的兒女極力反對他再婚,但我向來嬌弱的母親頭一次如此堅定不移,頂住了重重壓力。
母親遠嫁北京,與我分離了一段時間,當(dāng)時母親和我都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與壓力。彼時我太小,又從不曾與母親分開一天,每次母親從北京回來,走時我拼著全身的力氣笑著揮手送母親下樓梯,卻又在關(guān)門后虛脫在地,久久哭著不能站起。我一夜一夜地在清冷燈光下對著母親的照片拼命讀書,成績在縣城那所中學(xué)里無人匹敵。
為了一個“愛”字,人真可以戴起微笑的面具,各自吃盡苦頭卻從不提及。分離兩年后,我和母親在北京團聚,我喊他父親,他叫我閨女。
在北京,我沒了驕人的成績,蛻下曾經(jīng)的榮譽,熱忱待同學(xué)亦換不來友誼,無知的我四處碰壁。加上我在北京的居所不定,曾經(jīng)彷徨逃學(xué)。正值青春叛逆期的我,和母親沖突不斷,對父親若即若離,拒絕他任何形式的親昵。父親對我從不大聲言語,但這恰恰表明我們一直疏離。母親一再傷心,幾乎再度喪失生活的勇氣,不用說,夫妻關(guān)系也進入了劇烈的動蕩期。我相信,如果父親不是對母親無限心疼,絕不會容忍我無禮的冷言冷語。
為了大家不在一起互相傷害到精疲力盡,為了我可憐的母親,我選擇離去,去上海讀大學(xué)。我在北京,父親的好,母親永不珍惜;我在北京,母親始終以我為生活重心。
在母親的精心調(diào)理下,父親的身體大有好轉(zhuǎn),紅光滿面,宛若返老還童。他是個頂可愛的男人,高興了就笑,生氣了就怒,吃到好吃的就無比開心,關(guān)心時政,熱愛體育,迂腐善良,一生清貧,剛直不屈。
2007年五一長假,母親說她要去北醫(yī)三院徹查身體,父親執(zhí)意要跟著。母親認(rèn)為父親的腿不好需要休息,因而生了氣,疾言厲色地說了他幾句。當(dāng)時年過六旬的父親,騎著輛破舊自行車,他人坐在自行車上,腳支著地,竟然在車水馬龍的北京路邊大哭了起來:“如果沒有你,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半路夫妻,十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真正相濡以沫。
所謂頤養(yǎng)天年,就是父母一起躺在午后的陽光里慵懶地說話聊天;所謂美滿幸福,就是父母一起包餃子煮面條,一起在陽臺上照料花花草草。時間可以沉淀從前的傷痛記憶,濾去往日的隔閡猜忌,剝離硬撐的堅硬外殼,擁在懷里握在手心的全是溫存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