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我凝視著厚厚的云層,試圖從泛著骯臟的灰紅色的天幕罅隙中,找到那許久未見的月亮。可太壓抑了,云層使我脖子發酸,喘不過氣。無奈我只能在夢里回憶那湛藍的鄉愁,夢中故鄉的月有種茉莉的芬芳。而此時的故鄉,想必梅雨正朦朧吧?
其實我本應在江南的某一個小鎮,輕跑著穿過安安靜靜的石板路,腳底濺起如水的月光,發出清脆空靈的聲響——我正在去鎮邊小河的路上,去赴一場與月夜的約會。一路上低矮的瓦片將月光切劃再悠悠地投在青石灰墻上,同紫色的雕花窗欞一樣,掩掩映映,總看不真切。可是你聽,流水的聲音仿佛是一曲前奏,拐過最后一個巷口,明月早已在那等候。
月色如牛乳,細細地將萬物抹上一層光圈,河面朦朧地氤氳起了一層白霧,像下雨時濺起的水珠,像精靈在輕巧地起舞。月光如水流瀉在樹葉上,樹葉承受不住便嘩地一下將月光灑了下來,銀白色的月光夜就嬉笑著濺了滿地,沾到人身上涼涼的。山邊的翠竹在月光下更是新綠逼人,在風中搖擺著全身的枝葉,舒展起舞,但更像是浸在月色中,隨水波飄蕩。月光在田地里歌唱,我聽到了麥田輕輕的拔節聲,月光在河面歌唱,我聽到了游魚夜里的私語;月光在樹梢歌唱,我聽到了燕子巢中的呢喃;月光在屋檐青瓦上歌唱,我聽到了媽媽的呼喚……
隱隱覺得窗外有亮光,睜開眼看,是月光?月亮終于出來了嗎?我俯身向窗外尋找,目光卻被那些堅硬的鋼筋水泥硬生生反射了回來。窗外仍是那些徹夜不眠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以及虛幻誘惑的七彩霓虹,是他們,刺痛了我的眼睛。月光那么輕柔,轉瞬間便淹沒在城市的上空,從此城市再也沒月光。穿行在巨大壓抑的叢林間,月亮總是只在高樓的縫隙間怯怯地露出來,轉瞬就又被厚實地拒于視線以外;或者只是憔悴地掛在頭頂,像個死魚眼一般,被繁忙的都市人一起丟在最不起眼的垃圾桶;再或者,干脆升起一層紅色的骯臟幕布,連天也看不見了……
當人們為他們所創造的不夜城而自夸時,我心中的山川在月光下莊嚴溫柔,千里麥田閃著銀光。
當今夜的霓紅使人們迷失在冗長的街道和錯雜的十字路口時,我沿著青石板,穿過窄窄的江南小巷與雕花窗欞,去赴一場約會。
穿過虛幻錯亂的都市迷宮,走出如匕首般劃破穹頂的金屬叢林。踏著月色啊,踏月回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