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癌癥的父親,看到存折里還剩下7萬塊錢的時候,就自作主張出院了,他要用這7萬塊錢給孩子買房子。
好友小Y打來電話,說他媽媽要回山東了,星期天早晨到,希望我能幫忙接一下,把她送上去聊城的汽車就可以了。
我問小Y:“你媽不是才在上海住了一個星期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他說他媽住不慣,急得上火,天天吵著回老家。說著說著,他的喉嚨哽咽了:“我好不容易在上海買了房子,想讓我媽來享享福,可是她住得并不開心。”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小Y上大二的時候,父親得了癌癥。小Y的父親自己做點生意,手里有個10幾萬塊錢,但當他看到存折里還剩下7萬塊錢的時候,就自作主張出院了。他悄悄告訴小Y的媽媽,說要把這些錢留給小Y將來買房子用。當然,這是后來小Y買房子的時候才知道的。
他和女友在上海遠郊相中了一處房子,每隔幾分鐘,樓頂就有虹橋機場的飛機轟隆而過,不論白天夜晚。
上海的房價,天下人都曉得,以小Y的能力,買二手房都得貸款。買房時,女友家贊助了10萬塊,小Y母親拿出那7萬塊錢給了他們,說了當年父親的遺愿。小Y說,那一刻,他的心好像被扎了一刀。
小Y結婚了,現在,他已經習慣了樓頂上飛機的轟鳴,夜里聽不到飛機的聲音他還睡不著了。
他想接母親來上海住一陣子,但母親說她一個字也不認識,又不會說普通話,也聽不懂上海話,城市又那么大,她“不知道咋整”。
小Y還是把母親接到了上海,帶她去了南京路,外灘,金貿大廈……可這一切與一個農村婦女的幸福有關嗎?
我接到了小Y的母親,她一個勁地說我工作那么忙,不用來接。她說,小Y他爸生病的時候,她經常一個人來濟南買藥,對這兒挺熟悉,不會走丟的。
我無法想象一個不識字的農村婦女,是怎么穿梭在大街小巷四處求醫的,又是什么樣的信念,讓一個病入膏肓的癌癥患者放棄了治療。
我想起了我的公婆,他們也是農村的。有一次我們談到將來買房子的事,公公對于將來不能支援我們買房非常愧疚,他說他想去城里收破爛,還說村里人誰誰誰收了一年的破爛,掙了好幾萬,幫他城里的兒子買了房子。臉膛紅紅的婆婆信心堅定地說要一起去。
我岔開話題,說將來我們自己攢錢買了房子,就接婆婆到城里享福。婆婆聽了異常恐懼,說打死她也不會去。說鄰村的誰誰誰,和她一樣不識字,去了城里的兒子家,連“開關”這兩個字都不認識,經常把昂貴的電器弄壞,羞愧得“簡直沒法活”,在村里那些自信,那些自尊,被沉重的房子壓得蕩然無存。
小Y的母親安全到家了,她給我打來電話,那聲音,是種子落入泥土的安全感,那才是她的地盤,她能做主。
晚飯后,在小區散步,我們這個小區住的多是新移民,父母的家在外地。身邊走過的人,親切地叫著誰的乳名一聲聲呼喚,然后,一只寵物狗就“嗖”一聲跑過來,汪汪地叫兩聲;孩子們嘰嘰喳喳地在蕩秋千,玩輪滑……
這里的生活那么幸福。可是,他們老家的父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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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張文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