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４年的分離，她的心和父母隔著千山萬水

父親得了癌癥，女兒把他送回老家，說也輪到他們了

這是一個發生在我身邊的真實的故事，故事的當事人是我的鄰居。

在我們大院，他們這一家是“家喻戶曉”，然而，這種高“知名度”卻是因為他們家庭關系不合。

每當大院里的人們聽到爭吵聲，無論是從哪家傳出來的，好事兒的人就眉飛色舞地揣測：“咳，又打起來啦！是老姜家吧？這次他閨女給了他一個耳光還是兩個？”

除了被當作笑料，姜家女兒還是典型而生動的反面教材。誰家小孩跟家長頂嘴，家長就這樣教育孩子，“反了你了！你想跟老姜家的姜蘭一樣么？你是想和她一樣打老子的耳光還是拿菜刀劈老子？好的不學，學她！丟人！”

“養孩子千萬別養姜蘭那樣的”成了人們的共識；“我們家孩子再混蛋，也比姜蘭強，”是很多人的自我安慰。

老姜在單位大小是個官，不說是一呼百應但也有些權威。可是，如果誰跟他發生什么矛盾，只一句話就能把老姜的威風殺得精光——“你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管好你的女兒！”

由此可見，這對父女之間的關系有多么惡劣。多少次，也就僅僅是為了看哪個電視頻道，或者是爭論多云和陰天有何區別，父女倆就吵得不可開交，甚至拳腳相向。讓姜家“知名度”提高的事件，是那次姜蘭提著菜刀，嘴里罵著“老不要臉”滿院子追殺他的父親。后來大家才知道：姜蘭的母親意外懷孕，16歲的姜蘭不能接受已經38歲的母親和41歲的父親竟然做出這種事……

喝了酒，平時少言寡語走路都不抬頭的老姜，蹲在人來人往的大門洞里，一邊嚎啕大哭一邊罵，那種痛不欲生的樣子看了真讓人心寒。

如今，那些吵架和打斗都將成為過去，大院里的人再也不會看到這對父女吵架了——老姜得了直腸癌，剛做完手術，姜蘭就要把他送回老家。

老姜單位的領導跟姜蘭談話，覺得不應該把她父親送回老家不管不問?？山m卻說了這么一句話：“老家挺好的，空氣好，安靜，當年我不是在老家生活了14年嗎？現在，該輪到他們了。”

20多個小時的火車，姜蘭只給他父親買了張硬座票。還是好心的鄰居幫老姜買了張臥鋪，并把他送上車。

人們覺得姜蘭是不可理喻、無可救藥的，都覺得老姜非?？蓱z?？梢灿腥苏f老姜自食其果，因為他把女兒從小就放在老家讓他爹娘養著，一直到她14歲才把她接到身邊，女兒自然跟他沒有感情。

沒人知道14歲之前的她過著怎樣的生活

老姜是上世紀60年代初期投身邊疆建設的內地知識青年。其實，當年他中專畢業后可以回家鄉工作，但那時的他有著崇高的理想，堅持留在Q省。老家的爹娘十分惱怒，因為他們供他讀書的初衷就是讓兒子將來能帶給他們相對好一些的生活，他們不想自己的付出是一場空。

為了讓他回家，爹娘給他在老家找了個媳婦，本想著讓媳婦拽住他的腿，可是，老姜還是回了Q省。賭氣的爹娘大罵兒媳沒本事，連個男人都留不住，老姜的媳婦一氣之下也去了Q省，那時孩子只有兩歲。老姜的爹娘把孩子扣在身邊做“人質”，這一留就留了14年。

沒人知道14歲之前的這個孩子在鄉下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就連她父母都不了解，因為只有每年過年的那一次探親假，他們才有機會回去看看孩子。每次，他們從老家回來，鄰居們關心地問起孩子的情況，老姜夫婦總是唉聲嘆氣，說孩子跟他們很生分，不讓他們抱……

每年，他們探親回來，都會帶來一點關于女兒的消息，但沒有一樣是愉快的。他們這樣說——

嬸嬸把她藏起來的父母來信剪了鞋樣，她就把嬸嬸納好的鞋墊填到爐子里偷偷燒了。

她上學了，學習成績不好，還經常在課堂上搗亂。教育局的人去班里聽課，她故意在課堂上發怪聲;學校衛生評比，她故意把垃圾塞到桌洞里。

學校新刷的墻，她踏得滿是腳印，一點女孩的樣兒都沒有，和男孩子一起爬樹，翻墻，掏鳥窩，打仗。

跟爺爺奶奶撒潑耍賴，就因為奶奶沒給她做學校要求的手工作品。

……

鄰居們聽著老姜夫婦的訴說，都勸他們趕快把孩子接過來，讓老家的父母帶著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但老姜卻不肯，他一直強調老家的爹娘太狠心，把他們之間的恩怨加在一個孩子身上。他說：“耗吧，看誰能耗得過誰！再怎么說孩子也是我生的，終究是我的！”

老姜把精力放在了工作上，可是，事業順利的代價卻是親情的斷裂。女兒上初中住校，騙了奶奶40塊錢，請她所謂的哥們兒大吃了一頓。奶奶說了她幾句，她竟然拿菜刀把飯桌劈了。

14歲之后，她完全是個問題少女

老姜夫婦再從老家探親回來時，他們帶回來一個女孩，這個女孩就是他們的女兒姜蘭。其實，對于她的到來他們沒有準備，老姜說，是孩子的爺爺跪下來求他們把孩子帶走。老姜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孩子都被他們教育成這樣了，怎么管啊？”

怎么管呢？他們沒有辦法管，就干脆不管。一遇到什么問題，老姜總會這么說：“都是讓你爺爺奶奶害的！”

在姜蘭的整個成長過程中，姜蘭的母親可以忽略不計。她沒有工作，文化水平又低，丈夫就是他的全部，任何事，包括教育孩子全都聽老姜的。可悲的是，姜蘭月經初潮，她媽媽都不知道。那天，姜蘭的褲子都染透了，班長喊起立她都不敢站起來，一節課下來，緊張得幾乎虛脫。班主任在知道情況后，不能理解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媽媽！

姜蘭最大的特點是不愛說話，我們這些比她小兩三歲的孩子在一起玩的時候，她總是皺著眉頭抱著雙臂遠遠地看著。她這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小伙伴們也不敢邀請她一起玩。后來大家發現，她跟大院里一個有點智障的小孩玩得特別好，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

14歲的她重新上初一，學習成績特差，還跟男生談戀愛。好多男孩的家長找到我們單位，指著鼻子罵老姜教子無方。老姜覺得很丟人，回家就打她，還把她鎖在小煤房里不給她吃飯……

在人們眼里，姜蘭成了徹頭徹尾的壞孩子，她甚至因為和男朋友偷盜自行車被抓了起來。老姜去派出所領她的時候，一見面就給了她一耳光，沒想到，姜蘭也回了他一耳光。從此，大開“打”戒，父女倆一句話說不好就開戰。這期間，姜蘭還偷了家里的錢跑回老家，求爺爺奶奶收留她，可是，她被他們送了回來。

對這個孩子，老姜夫婦已經萬念俱灰。他們后悔當初為什么把她送到老家去養！

怕姜蘭做出更可怕的事，比如殺人，比如鬼混，比如吸毒……老姜干脆讓她輟學在家，托了很多關系給她找了個在出租車公司開票的工作?？墒?，在工作上遇到不順心的事，姜蘭都把火撒在父母身上，因為她覺得這一切都是父母造成的！

14年的分離，一輩子的煉獄

老姜家父女大戰時，會有好心的鄰居來勸架，他們勸這父女倆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好好談一次。可是，姜蘭只是一遍遍地重復她在老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氣，而老姜根本不聽她的，一遍遍強調雖然她在老家，但他也為她操了很多心。其實人們很想知道姜蘭在老家到底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氣；也曾鼓勵老姜說說到底是怎樣為遠在千里之外的女兒操心的，如果雙方能說出具體的細節來，父女倆還有溝通的可能，但是，根本就不可能，把兩個人強行按到板凳上坐了不到5分鐘，就又破口大罵動起手來……從那之后，人們再也不管他家的閑事了。

在談了無數次戀愛后，31歲的姜蘭終于結婚了，婚后幾乎不怎么跟父母這邊來往。不來也好，她一來不是吵就是打，搞得整個大院都雞犬不寧。

姜蘭生了孩子，婆婆那邊不給看，她就把孩子抱過來讓老姜他們看。老姜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在他眼里，所有的孩子都是累贅，而且，他也不想和女兒有任何瓜葛，免得到時候又有口角。他知道自己老了，吵不動了也打不動了。

可是，姜蘭一看他們拒絕看孩子，抬手給了老姜兩個巴掌！她大罵道：“你們不僅要給我看，而且要給我看好！當年我就是爺爺奶奶帶大的，現在，你們幫我帶孩子不應該嗎？”

兩個老人侍弄一個孩子可真不是容易的事，雖然老姜不敢在女兒面前抱怨什么，但能看出來，他的心情十分壓抑。就在這個時候，他查出來患了癌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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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張文靜）

幸福感悟

父母如今心里的痛，其實就是孩子當年成長的痛。

老姜一再強調當年把女兒放在老家，很牽掛她，怕她受委屈，他們寄了很多錢給她，每次回去探親，也買好多好東西給她。可是，孩子需要的不是錢，更需要爸爸媽媽能夠在旁邊照顧她，給她愛和溫暖。她最需要爸爸媽媽的時候，他們不在身邊，所以如果老姜夫婦現在心里有多痛，大概也可以理解孩子成長的時候心里有多痛。

爺爺奶奶的愛代替不了爸爸媽媽的愛，更何況姜蘭只是他們之間發泄怨恨的工具，小時候，她沒有得到過愛，當然長大了她也不懂得施予。

一個沒有傷口的人，是有彈性的，包容的；一個傷痕累累的人就會表現得特別剛硬，姜蘭無疑是后者。無論是對父母還是對這個社會，她都太剛硬了。她對親情的冷漠和敵視，是她所受的家庭關系的傷害所致，而她對社會的叛逆，是因為在她成長道路上所遇到的每個人，幾乎都沒有給過她什么溫暖。比如她的老師，她的同學，她的鄰居小伙伴。

如此年深日久的傷口想要愈合是非常難的，這個故事，足以引起我們每個人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