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弄丟了我的民工弟弟

弟弟背著沾滿風沙的蛇皮口袋，被我公司的門衛攔了下來。

我走出清涼的辦公室，周身被一陣熱浪裹住，遠遠地，我看見弟弟坐在烈日下他的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上，不停地喝著碩大雪碧瓶里的自來水。見我走來，他慌慌地站起身，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扶起被坐的蛇皮口袋。

一見面，我有點埋怨他，怎不坐在傳達室里等我？弟弟囁嚅著說，習慣了，再說怕弄臟人家傳達室的地面。我拿眼看門衛，他們怯怯地向我認錯，不知道眼前的民工是我弟弟！看著弟弟被烈日蒸紅的臉，我真想罵一兩句門衛，以泄心中的疼痛。弟弟幫他們解了圍，說是自己不愿告訴他們他有一個哥哥在此做白領，才用我送他的舊手機給我打了電話。

弟弟被我帶到了辦公室，一路上所遇的同事都向我投來驚奇的目光，刺得弟弟很不安，走著走著他和我拉開一段距離。弟弟在我的辦公室只坐了5分鐘，簡要地告訴我，這次在離我家不遠的工地上打兩個月工，想在我家住幾宿，等工地安置好工棚，就搬過去。說著他用被風沙揉紅的雙眼有點游離地等待我的回答。我脫口而出，這次打工就別住在工棚里了，天天晚上來我家！弟弟激動得有點不知所措，隨即口急地說：“哥，你這里太涼了，我得走了，再多坐一會兒，出去會感冒的！”說完，推門而出。

看著烈日下他背著蛇皮口袋的背影，我心中有一種揪心的疼痛，再無心情做自己手頭的工作，心里盈滿了自責——同是一娘所生，我比他大3歲，他看上去卻比我大；我在舒適的環境中拿著不菲的報酬，而他揮汗如雨，憑著力氣掙著微薄的工資……由自責上升到一種罪過：自己這么無能，連給弟弟找份稍好一點的工作都做不到……

我提前下班，買了酒菜，等著弟弟來共飲幾杯，并把他住的房間整理一新。誰知妻一下班，見家中的變化，很疑惑，問我有客人到嗎？我有點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生硬的話：“弟弟在附近的工地打工，我已叫他住在家里，直到工程結束！”妻似乎并不畏懼我的威懾，以同樣的口氣回絕我：“這怎么行？你每晚陪客人那么遲回來，他住家里，我們都會不方便的！”“不方便也得方便！”妻不想跟我吵，便進房甩上門。

弟一回到家，我便說他，工地下班怎這么遲？弟憨厚地說了句：“早下了，我在工地上沖了把涼水澡！”這時，我才發現，弟赤腳走在我家潔凈的地板上，未留下任何痕跡，且身上還散發出淡淡的花露水的清香。

我為弟斟酒時，弟小聲地問我：“嫂還未下班嗎？”“下班了，她今天工作有點累，先休息了！”我這樣的回答，令弟一怔，爾后不再出聲，和我默默地喝著酒。

我安置好弟休息，便回房準備和妻冷戰一場，誰知，我的冷戰還未開場，妻一骨碌起床，收拾起行李，“咣”一聲關門去了她父母家。關門聲“驚動”了小弟，他慌張地來到我的房間問：“哥，嫂怎么啦？”“別管她！她愛去哪去哪，又不是小孩子，你去休息，明天還要上工呢！”弟不再和我說什么，去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我起了大早，準備為弟做早餐，殊料，鍋中早已煮好了粥，弟卻不知去向，再看地面，家中的物什，收拾一新，桌上留有小弟的紙條：哥，我還是住到工地吧，住在你家有空調，夜里失眠，睡不習慣，或許自己睡慣了有沙的席子……

看著小弟的留言，我有一種莫名的憤怒要向妻吼叫。

晚上，小弟真的未再來，而妻準時歸來，且眉梢上掛著得意。我還未向她發火，她倒口若懸河，說小弟是如何懂道理，嘴巴那么甜，句句說到人心窩里，哪像你……未等妻把話說完，我隨手把一只碗砸向地面，“咣當”一聲嚇得妻后退了一步。我咬牙切齒地連罵帶吼：“你高人一等，你天生富貴……”

或許妻從沒見我發過如此大的火，她收斂了些，只是自言自語地辯白：“他住在我家，我住娘家，我不是讓步了嗎？再說是他找到我單位，說他在工地上住習慣了，住在我家，大家都不方便……”

突然我就歇斯底里地痛哭起來，說著自己和弟小時候的情分——弟上學時，成績一直不錯，可一見我病懨懨的身體，過早懂事的他，14歲就輟學外出打工，扶持我讀中專……他早我兩年結婚，為的是怕弟媳在我們結婚時攀比家當而讓父母為難……

妻遞來了一條毛巾，怯生生地說：“你怎不早說？要不，明天我去工地接他來咱家！”

妻去工地未找到小弟，只帶回工頭的一句話，說小弟自愿去了離這兒更遠的另一家工地。本來他興致勃勃地向工友們夸口，若工頭同意他到我家附近的工地做工，他將帶他們來我家喝一頓酒……

弟弟走了，工頭和工友們受小弟委托，不愿告訴我小弟所在的另一家工地的地址。其實我也知道，即使我請假幾日，滿城工地尋覓到了小弟，憑他敏感而執拗的心，他也不愿回來打擾我們平靜的生活。

憨厚而自尊的弟弟呀，你到底要讓哥欠你多深的情，才肯讓哥回報你一次！其實，在哥的骨子里，無論在城里住多久，干著掙多少錢的工作，每次和民工相遇，眼前總恍惚著你質樸的笑臉，因為哥的血管里也流淌著農民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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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趙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