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惟珍
文/楊萍
1
小時候常聽奶奶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她說女人命好不好不看她多能干,只看她是否嫁對了男人。奶奶年輕守寡,但她自認好過身邊那些嫁了不務(wù)正業(yè)或心如鐵石的男人,一輩子揪心受苦,是前世的孽緣。
我長大后漸知人事,知道奶奶都是舊觀念,男人對女人固然重要,但如今時代不同了,過去女人嫁了雞狗都要從一而終,可如今,男人不好,可離婚再找,哪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我的第一次婚姻家人不同意,我就是抱著這個念頭把自己嫁掉的。他是我的初中同學(xué),但初中沒畢業(yè)他就隨父母搬遷到東北。再見面時我已參加工作,他也從東北回來做生意。他早已不是七八年前那個青澀的小男生了,身高1.8米還多,穿著時髦又得體,最重要的是他的一口普通話,雖然是東北口音的,但在一群滿嘴土話的男人中他顯得特別“鶴立雞群”。
父母反對他的理由是這個人太能說,也太會說了,而且他的生意很不穩(wěn)定,今天倒騰這個,明天販賣那個,雖然手里斷不了錢,總歸不塌實。可是我一顆少女的心早已堅如磐石地跟定了他,父母反對得越厲害,我越覺得我們的愛情偉大和獨特。退一萬步說,這個男人真被父母說中到頭來辜負了我,像我這種年輕貌美又能干的女人,何愁不能再找一個更好的男人?
在父母的嘆息聲中我和他結(jié)婚了,那年我剛滿21歲。
2
和這個男人,我們是最親密的夫妻,同床共枕、朝夕相處,而且兩年后我們還生了一個兒子。我對他的了解和認知是:他對我和孩子很體貼,對曾經(jīng)強烈反對過他的我的父母也很關(guān)心,絲毫沒有芥蒂;在場面上能說會道,給足我面子;生意也做得風(fēng)聲水起,別人家有的我們有,別人家沒有的,我們也有。只是,他到底做什么生意他卻從不跟我詳談。反正他不少我錢花,我也懶得去操心他外面的事。
孩子3歲時,我接到一個電話,聽了半天我才弄明白是公安局打來的,說他因盜竊被拘留,讓我馬上過去配合調(diào)查。我一下子懵了,第一個反應(yīng)是他們一定搞錯了。但當(dāng)我趕到公安局,當(dāng)事態(tài)一步步發(fā)展,當(dāng)真相在我面前如撕剝我的肌膚一樣層層剝離,我才知道上天居然跟我開了一個這樣殘酷的玩笑!
我所嫁的這個男人,我兒子的父親,在這之前我一直引以為自豪的我的丈夫,居然是一個“江洋大盜”!他加入了一個團伙,有組織有預(yù)謀地偷盜過很多單位和住宅,最為諷刺的是前不久我還和他議論過某小區(qū)的失竊案,居然也有他一份!我眼看著家里的東西,彩電冰箱家具,后來是車子和房子都被拿去充公,我像一個死人一樣在空蕩蕩的房子里躺了兩天。我的情感、顏面、自尊統(tǒng)統(tǒng)瓦解,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外人,甚至連家人我都不想看見。母親哭著說:“我說什么來著?!被我說中了吧!被我說中了吧?!”但哭過罵過,她卻說:“認了吧!我們把錢賠上,頂多在里面呆上兩三年,出來還得過日子啊!”我真是驚異極了:怎么?怎么?難不成我要同這個盜竊犯一輩子生活在一起嗎?母親咬牙說:“那還能怎樣?!誰讓你嫁給他了?為了孩子也不能把這個家給拆了啊!”不!不!我的人生不是這樣,我怎能一生都得和這個人綁在一起呢?父母真是奇怪啊,當(dāng)初苦苦阻攔,如今出了這種天大的事,他們反倒又來成全了!
當(dāng)我到監(jiān)獄把離婚協(xié)議書拿給他看時,他失聲痛哭。他要求留下孩子,讓他父母養(yǎng)大。我尖聲叫道:“你休想!我可不想讓我的兒子生活在一個小偷父親的陰影下!”
我和他離婚了,帶著對他的無比怨恨和唾棄。為了離開這個讓我無顏再待下去的城市,我把兒子留給我的父母,辦了停薪留職,到另外的城市去發(fā)展。
3
再回到這里,我的兒子已經(jīng)上小學(xué)二年級了。
這些年在外面打拼,我什么工作都干過,手里漸漸有了一些積蓄,但感情的世界卻一直空白。這些年我也遇見過很多男人,半真半假地說愛我。盡管我空虛、寂寞、脆弱,有時近乎發(fā)狂,但我始終清醒地把持住自己不至于放縱。我要的是一個可以給我穩(wěn)定情感和婚姻的男人,而不是逢場作戲。
外面的艱辛和時間的流逝讓我對孩子父親的怨恨漸漸消融。可是還未等我重新考慮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出獄不久的他卻破罐破摔,再次因為盜竊被抓。對這個人我徹底斷了念想。
第二次婚姻是經(jīng)熟人介紹的,我特別要求對方要老實本分,人品可靠。他是一所中學(xué)的化學(xué)老師,妻子病逝,留下一個已上高中的男孩。
我知道再婚家庭有很多問題,父母也一再告誡我能忍則忍,但很多問題不是單單靠忍就能解決的。每一天都有矛盾和摩擦。我不能說我這個人有多少優(yōu)點,但我起碼能顧全大局,識大體。他一個男人,學(xué)歷比我高,知識比我多,在為人處世方面卻相當(dāng)?shù)男《请u腸,我們之間有了問題他會遷怒很多人,連我父親祝壽這樣的場面他都能一句話不合適就當(dāng)場翻臉,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下?lián)P長而去!當(dāng)初決定再婚是因為我特別孤獨,也想為兒子再找一個溫暖的家,沒想到適得其反,日子過得比一個人時還累還窩心。
這次婚姻只維持了不到一年,我們就各奔東西。我沒有任何傷感,反倒有一種解脫,但母親哭了很久,她說:“你已經(jīng)離過兩次婚了,我們所有的臉都讓你丟盡了。如果你奶奶還活著,也會被你氣死的。家門不幸啊。”
母親的話讓我有些失落。男人之于女人,真不能看錯,當(dāng)年奶奶的話猶在耳邊,可是奶奶沒有說,什么樣的男人不是錯,又怎樣才能不出錯呢?
4
遇到曹慶林是我結(jié)束第二次婚姻兩年后。我經(jīng)營的美容院需要辦理廣告許可證,拖了很久都辦不下來。我只好出錢請客,請朋友邀請了幾個工商界人士,希望能給予方便。朋友出面周旋。曹慶林是其中的一位,期間他說話最少,不像別人吃了請就嘴軟,馬上大包大攬,從頭至尾他都淡淡的,不表態(tài)。你要說他端著架子,也不是,他始終面帶微笑,不卑不亢。朋友說他是那個部門的分管領(lǐng)導(dǎo),他不點頭,這事就辦不了。
等了幾天沒有任何音訊,我沉不住氣了,就到他辦公室去找他。他屋里有幾個人等他簽字,看到我,他沒有任何吃驚的表情,點頭示意我先坐下。等人都走了,還未等我開口,他已經(jīng)從抽屜里拿出一樣?xùn)|西,正是我要的廣告許可證。我張大了嘴,不知該說什么。這實在讓我太意外了。他笑著說:“飯桌上人多嘴雜,我不好說什么,但心里是記下這件事了。”我連聲感謝他。他說:“又不是違法的事。按正常途徑可以辦理,卻讓你等了這么久,是我們工作不細致,我應(yīng)該說抱歉。”停了一下他又說:“一個女人,做事本來就很難,你能把美容院經(jīng)營得這么好,也實屬難得。”
這么掏心窩的話出自一個完全陌生的、又有點兒權(quán)力的男人的口,我心里不感動都不行。原來天底下真有這樣細心而公正的男人啊。為了表示我的感激,隔天我打電話給他,想再次請他吃飯。他一口答應(yīng),但是又說:“不要再找別人作陪了,坦白說,和那些人話不投機。就我們兩個,權(quán)當(dāng)聊聊天吧。”
吃飯時,我拿出我們美容院最貴的金卡,讓他給他妻子。我笑著說:“女人是要保養(yǎng)的。你讓嫂子來找我,我給她最好的護理。”他把金卡拿在手里把玩,說:“沒有為男人做的護理項目嗎?不公平啊。”我猜不透他話里的意思,他的臉突然陰沉下來,說:“不瞞你,盡管很丟人,但還是說出來吧——我和我妻子已經(jīng)分居一年了,也許馬上就要離婚了。”我很尷尬。沉默了一會兒,我問:“因為什么呀?”他說:“她是個好女人,我也自認是個好男人,但感情的事,不是兩個好人就能在一起過這么簡單。其實我們都已經(jīng)盡了力,也很無奈。”
這話對我太深奧了,尤其當(dāng)這個男人把他淡淡的略帶憂傷的目光從窗外收回,定定地注視到我身上,我突然亂了方寸,不能再直視他的眼睛。我預(yù)感到,和這個男人,我們的故事開始了。
5
我有過兩次婚姻,但直到和曹慶林走到一起,我才體會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愛情。他說我是一個特別的女人。他說我是唯一讓他有感覺的女人。他說我像一杯紅酒,清澈見底,又醇艷濃郁,讓他醉在其中無力自拔。
我何嘗不是。我喜歡他抱著我溫存低語。我喜歡他穿我為他買的衣服吃我為他做的飯時的那種滿足感。我喜歡在我偶爾感冒或矯情時,他用心疼的口氣說:“你這個可人疼的女人啊。”
我是多么感激上蒼終于讓我遇見一個好的男人。
他的話就是圣旨,他說,因為他和妻子還沒辦手續(xù),我們的關(guān)系要隱蔽。好,我從不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他在一起。
盡管我那么想和他成立一個家庭,早上送他出門,晚上迎接他回來,但他說,離婚不是簡單的事,再說他還有上中學(xué)的女兒要顧及,他讓我要有耐心。好,我也不逼他。
他說,他父母要在老家蓋房子頤養(yǎng)天年,可是他做兒子的卻沒有經(jīng)濟能力滿足他們,他為此深深愧疚。我怎能看著最心愛的人如此揪心呢?我毫不猶豫拿出我的血汗錢10萬元給他。他當(dāng)然不肯接受。我說:“如果你真的愛我就不要分彼此了。”他收下了錢,抱著我說,將來一定要對我加倍的好。
兩年來,我每天都在期待有一天他拿著離婚證來找我。可是,死到臨頭我都沒有想到,會有另外一個結(jié)局等著我!
6
那天,一輛紅色飛度停在美容院門口,一個中年女人走下車來,點名找我。
我迎上去,她很奇怪地笑了笑:“曹慶林換口味了呀。以前騙的都是小姑娘,品位還不俗,如今卻找上了半老徐娘,真不敢恭維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知道她是誰了。
可是,眼前這個目光銳利、語言尖刻的女人,怎么都不能和曹慶林嘴里的好女人連在一起。而從她嘴里說的曹慶林,也絕不是我認識的并深深愛著的男人。
她說,他們一直住在一起,上個月她還為這個男人做過流產(chǎn);再上個月,他們?nèi)乙黄鹑ロn國旅游;再上上個月,他們送曹慶林的父母回老家,住上了新蓋的大房子。
我顫抖著撥通曹慶林的電話,電話那邊瞬間沒了聲音。在這窒息的沉默中,我知道,那個女人說的話都是真的了。
曹慶林低聲說:“你讓她先回家,我馬上回去跟她解釋。你什么都不要多說,只說是我?guī)椭^的朋友——我們,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我慘笑:“呵呵!曹慶林!我們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嗎?”他不耐煩地說:“我事后再找你。總之一定要穩(wěn)住我老婆。”
我掛上了電話。
7
曹慶林的老婆說得非常對,小姑娘被騙騙也就罷了,我不是沒年輕過,也不是沒被騙過,以如此年齡如此經(jīng)歷,還能對男人的話深信不疑,我和白癡有什么不同!
他后來又找我,說正臨換屆,是他政治生涯的關(guān)鍵時期,不能不順著他老婆,等到——我打斷他:“這兩年我在你身上也花了不少錢。小的就不算了,給你爹媽造大屋的10萬塊錢,你要還我。”
他勃然變色:“李惟珍!我以為你至少跟別的女人不同,沒想到也這么低俗——我們兩年的感情就值10萬!”
我駭笑!
如果我同他撕破臉,那些錢他不敢少我一分,可是,這是我要的結(jié)局嗎?我是那樣全心投入地愛過這個男人啊。我真是怨不得他,我只能怪自己瞎了眼!
后來在電視臺播的市里的新聞節(jié)目中,我經(jīng)常會看到他那張冠冕堂皇的臉。我常常恍惚:男人就像洋蔥,剝了一層還有一層,層層逼你落淚。我是多么想念奶奶,如果她活著我一定要問她,我知道女人不能選錯男人,可是,你能告訴我,一個女人,怎樣才能通過男人的一張臉,而看透他的心?怎樣做,最終才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