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蒂住在一座平民公寓三樓那個租金每周3塊錢的后房。她在一家百貨公司干了4年,然而這天她突然被解雇了,原因是她打了那個企圖吃她豆腐的部門主管一個耳刮子。
赫蒂是個樂觀堅強的女人,她用錢包里僅有的1毛5分錢買了一塊肋條牛肉,打算吃一頓熱騰騰、香噴噴的牛肉晚餐,夜里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振作精神去找新工作。
可是她在一堆亂七八糟的紙袋中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土豆和洋蔥。這可怎么辦?做牛肉嘛,只有牛肉可不行。做牡蠣湯可以不用牡蠣,咖啡蛋糕可以不用咖啡,但是沒有土豆、洋蔥就做不出可口的牛肉。
沒有辦法,因為赫蒂的口袋里再也摳不出一個子兒了。那就加點鹽和胡椒面,再加一匙用涼水調勻的面粉湊合著吃吧……她拿著砂鍋到過道后面的公用水槽邊去接水。這時,她看到一個姑娘在水槽邊洗兩個大土豆,一頭濃密的金棕色頭發頗有藝術氣息,而眼神卻是哀怨的。赫蒂沒怎么費力,就從這姑娘那件嫩綠色鑲邊、淡玫瑰紅的上衣判斷出,這女孩是住在屋頂那種被人稱為“畫室”的地方,用營養不良的手從事創作的袖珍畫畫家。
這姑娘十分瘦小,顯然擺弄土豆不如擺弄畫筆那么靈巧。她右手抓著一把用鈍的鞋匠刀。吃力地削著土豆皮。赫蒂靈機一動。上前說:“對不起,我不該管閑事,不過你削土豆皮丟得太多了。這是新土豆,你應當刮,我刮給你看?!闭f著,她便大方地拿過土豆和刀,像模像樣地示范起來。
姑娘對她的熱心表示感謝,兩人就你一言我一語地攀談起來。姑娘叫塞西莉亞,生活拮據,不斷感嘆著藝術的貶值。赫蒂看時機已到,就微笑著說:“小姑娘,命運把你我聯系在一起了。我目前也不順心,不過我房間里有一塊像巴兒狗那么大小的牛肉。我想盡法子找幾個土豆,就差沒有禱告了。不如把你我兩人的食物合并。做他一大鍋。當然,假如能再弄到一個洋蔥加進去就更好啦!要是你有幾枚分幣,我可以下樓到街角上的攤子那兒去買一個——沒有洋蔥的嫩牛肉比沒有糖果的招待會更差勁?!?/p>
但是塞西莉亞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說她事實上3天前就一文不名了。赫蒂解嘲道,那就把應該加進去的洋蔥剔除了?;氐椒块g,赫蒂把肋條牛肉放在砂鍋里,加了涼水和鹽,然后擱在只有一個眼兒的煤氣灶上,嘴里還在念叨著: “要是有一個洋蔥就好了。”她偶一回頭。竟看到塞西莉亞盯著墻上的一幅色彩鮮艷的廣告畫,那上面畫的是洛杉磯和紐約市之間的一條新輪渡,可是,塞西莉亞卻在掉眼淚。
赫蒂大惑不解,她把鍋底下的火苗捻低一些,走到塞西莉亞跟前。問她出了什么事。塞西莉亞伏在她的肩頭,哽咽著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那是3天前的事。一位藝術品商人告訴她一個富翁找人替女兒畫一幅袖珍畫像。于是,塞西莉亞就去他那兒接洽。當她說一幅畫的潤筆是50元時,那富翁大笑說,他買一幅比它大20倍的蠟筆畫也不過8塊錢。塞西莉亞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打擊,她的錢只夠買輪渡票回紐約。在船上,她覺得人生再也沒有希望了,于是就想到了自殺。就在那時。她看見一個陌生青年坐在對面的椅子上,一直盯著她看。這青年相貌英俊,而且看上去很善良。后來。她慢慢地走出船艙后門,很快翻過欄桿,跳進冰冷的水里。想不到的是,緊接著那個陌生青年也跳了下去,把她托了起來。輪渡打倒車回來,船上的人把他們拖上了甲板。
幾位太太把塞西莉亞帶到了下面的鍋爐房里,替她把衣服大致上烘干,并幫她把頭發梳好。船靠岸時,陌生青年又過來了,替她雇了一輛馬車,他希望她能把姓名和地址告訴他,可是塞西莉亞拒絕了。因為她覺得自己太丟人了。陌生青年沒有糾纏,只說他會找到她的。他付了一些錢給馬車夫。吩咐送她到要去的地方,然后,他自己就走了……
講到這里,塞西莉亞難過地說:“已經過了3天,他還沒有找到我?!?/p>
赫蒂埋怨她早該把自己的名字留給他,錯失這樣的男人實在太愚蠢了??粗骼騺喪Щ曷淦堑臉幼?,她又不忍了,安慰說: “小妹妹,寬限他點兒時間吧。城市這么大,你想想看,他也許要見過許多在水里浸過、頭發落下來的姑娘,才能辨認出你呢?!闭f到這里,赫蒂話鋒一轉,“牛肉燉得真不錯……可是,唉,要是有個洋蔥該多好!”
塞西莉亞與赫蒂相反,對鍋里的牛肉漠不關心。只想著那個英雄救美的白馬王子。赫蒂很現實地問那人看上去像不像有錢人,塞西莉亞點點頭,因為在他掏出皮夾付馬車錢的時候,她無意間看到里面相當可觀的鈔票。而且在她上了馬車后,看到他坐私家汽車離開了輪渡碼頭。
“我不管他有錢沒錢,這并不重要,關鍵他是個好人,難得的好人!”塞西莉亞反復強調。
赫蒂再次埋怨她傻,同時想這么好的事怎么就沒讓她遇上。砂鍋里該添水了,她便拿起一個水罐。到過道盡頭水槽那兒去。走到樓梯口時,一個年輕人正從樓上下來,穿得挺講究,但是臉色蒼白,不時咳嗽著。讓赫蒂兩眼一亮的是,他手上居然拿著一個像鬧鐘那么大的光滑發亮的洋蔥!
赫蒂攔住了他,竭力溫柔地說:“對不起,先生,你那個洋蔥是不是在樓梯上撿到的?我的紙袋上有個窟窿……我正出來找呢。”
年輕人咳了一會兒。嘶啞地說這個洋蔥是住在頂樓的貝文斯給他的。赫蒂知道這個貝文斯寫書、寫文章專賣給收破爛的,郵遞員給他送厚厚的退稿郵件時老是取笑他。赫蒂問年輕人是否也住在這里。年輕人搖搖頭,他是貝文斯的朋友,住所離這兒有兩個街口。
赫蒂不再關心年輕人的來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手里的洋蔥問:“你拿那個洋蔥干什么?”年輕人說吃掉它?!吧?”“不錯,到家就吃。”赫蒂循循善誘道:“你難道沒有別的東西搭配在一起吃嗎?”年輕人聳聳肩,說他那兒沒有任何可吃的東西啦,這個洋蔥還是貝文斯被他纏得沒辦法才給他的。
赫蒂一臉真誠地說:“老弟,不管你碰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情,拿生洋蔥當飯吃都不怎么樣。當然了,沒有洋蔥的嫩牛肉也是如此。你既然是貝文斯的朋友,我想你的為人也錯不到哪里去。過道盡頭我的房間里有一位小姐——我的一個朋友,我們兩個都不走運,只有牛肉和土豆,這會兒正燉著,但是它沒有靈魂,缺了點什么。生活中有些東西天生要互相搭配、互相依附的,比如火腿煎雞蛋,再比如土豆、牛肉和洋蔥……所以老弟,別學南歐人的樣子吃生洋蔥,你湊個份子跟我們一起吃晚飯吧,保你從來沒有吃過那么好的牛肉。難道要兩位小姐把你打翻了硬拖進去,你才肯賞光同她們一起吃頓飯?不會出岔子的,老弟,放心來吧。”
年輕人蒼白的臉上有了笑容,他顯然被赫蒂的游說打動了。赫蒂讓他先站在門外等一會兒,她去征求一下塞西莉亞的意見。塞西莉亞已經平靜下來,沉默著點了點頭。
赫蒂回到過道里,卻發現那個有洋蔥的人不見了。正懊惱時。她猛地看到他站在過道另一頭,身子探出窗外。朝樓下什么人嚷嚷。赫蒂急忙趕過去,街上的噪聲遮住了她的腳步聲。她從年輕人肩后望下去,不由睜大了眼睛。因為年輕人正在吩咐底下一輛綠色汽車里的司機?!澳愕降资鞘裁慈?”赫蒂拍了他一下問。
年輕人嚇了一跳,回過頭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夫人,那輛汽車是我的……”赫蒂知道他是個有錢人了,退后一步追問道:“那你為什么要吃生洋蔥?”年輕人有些難為情,紅著臉說:“媽媽總是讓我吃生洋蔥來治感冒,你也許已經注意到我感冒很厲害。我原本打算給藝術家朋友送點錢后就回家吃了洋蔥睡覺。沒想到……”
赫蒂狐疑地問:“你的感冒是怎么得的?”年輕人沒義務回答一個陌生女人咄咄逼人的盤問,但是良好的修養還是占了上風,他說:“你可真有意思,夫人。告訴你也不妨。前幾天我乘輪渡回來,結果有個姑娘跳水,她很有藝術家氣質,當時我跳下去救她,所以就著了涼……”
赫蒂愣了片刻,伸出手去:“把洋蔥給我!”年輕人一動不動。赫蒂又重復了一遍:“把洋蔥給我!”年輕人苦笑著,把洋蔥擱在了她的手上。赫蒂拽住年輕人的胳臂,另一只手指指她的房門,笑著說:“老弟,進去吧,你從江里救起的那個小傻瓜正在里面傷心地等著你呢。我給你3分鐘時間,然后我再進屋——土豆在那里等著,進去吧,洋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