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一下山,天色便暗了下來,三九天,天容易黑。
這些天,天空一直灰蒙蒙的,特別是今天,天上積聚著厚厚的云層,空氣中彌漫著絲絲寒氣,云層積壓在空中,也郁積在人們的心頭,讓人感到抑郁。中央電視臺的天氣預報廣播,這幾天全省乃至全國會有大到暴雪,看樣子,這天真是要下雪了。
也該下了,入冬以來,還沒正兒八經的下過雪呢!天太干燥了,這種天氣里,病菌肆虐,大人小孩容易得病。再說,南邊幾個省份都下了五十多年未遇的大雪,有的省份都冰雪成災了,電視上經常出現一些人民子弟兵抗雪救災的報道,有的地方還因為大雪死了人。
這種災害以前恐怕沒有過。
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三十多分,三九天,晝短夜長,這個時間已不算早,不少人都已安然入睡,就是馬路邊上的小商店、小飯館大多也都已經關了門。想想也是,這樣的天氣里,天陰得那么厚,西北風還一個勁的刮著,像刀似的劃破長空,那種聲音讓人聽著就害怕,誰還在這種時候出來買東西或吃飯,除非那個人有病,要不他早該知道在天還沒黑的時候就把這些事情做完,然后等天黑下來后,就什么也不用干了,只要在家里陪著老婆孩子,守著暖烘烘的爐子就行了。
不過,時間雖然已經不早了,但在萊城通往新城的馬路邊上,一個小飯店里還往外透著燈光。這是一家很平常的飯店,店面不大,只有三間房,一間廚房,兩間客人吃飯的地方。店里的地面是水泥的,有些地方還有些積水,積水黑乎乎的,可能是地面是剛拖過不久。幾個陳舊的黃漆小八仙桌,靠墻邊排列著,有的已經褪色。一個四十來歲的婦女,正在收拾著屋里的馬扎,馬扎油乎乎的,看樣子這個店也要馬上打烊了。中年婦女相貌平平,面黑,稍瘦,中等個,穿得不算好。現在整個屋子里只有她一個人,我們就權且把她當作老板娘吧。總之,怎么說呢,這個店整個看起來給人一種油乎乎的感覺,稍講究一點的人,是不會到這樣的店里來吃飯的。
不過,在每個吃飯的屋里,都生著一個大爐子,是燒煤球的那種,現在市面上煤價高的出奇,不少人已經舍不得用煤取暖,而改作煤球了。爐子上有一個大水壺,壺嘴呼呼的往外冒著熱氣,熱氣在空氣里彌漫著,調節著屋里的溫度和濕度。因此,雖然外面很冷,但屋里并不算太冷,這對于風塵仆仆在寒夜里趕路的人來說,是再好不過了,他們不會在乎店里的衛生怎么樣,只要有酒、有菜,能暖暖和和的吃頓飯就行了。
不論什么時候,在外跑生意的人都沒有固定的吃飯時間,他們總是忙,一刻也舍不得停,他們最知道時間就是金錢的真諦,至于他們能不能弄明白自己為什么而忙,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隨遇而安,走到哪里,餓了,隨便找個地方就吃,然后又是忙——如果不是餓了的話,他們或許忘記了在這個世上還有一項工作叫做吃飯。
就像現在,天這么晚了,一輛黑色的捷達轎車還是緩緩的從馬路上駛過來,在這個店的門口停住了,看來,這個店的老板娘又有一筆生意可做。
車一停,首先從車上下來一個中年漢子,高個子,黑胖,長得孔武有力。他一下來,便大大咧咧的走進店里,同老板娘熱情的打招呼,看來,這個中年漢子是店里的常客了。
中年漢子進店后,又從車上下來了二個男的,其中一個三十出頭,中等個,稍胖,衣服整潔,面皮白凈,戴一副金邊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雖然天這么冷,他還是穿著一身單衣。另一個除了個頭和胖瘦程度與他差不多外,其它的特征則與他完全相反,而且嘴邊還長著一些亂七八糟的胡子,胡子硬硬的,不安分的分布在嘴的四周,看著就扎人,顯然他已有好長時間沒刮胡子了,乍一看有點像慣犯,天知道這么兩個人是怎么走到一塊的。
“劉主任,這個天可是真夠冷的。”那個黑胖的人對戴眼鏡的人說。
被叫作劉主任的男子看了他一眼,優雅的用右手正了正眼鏡,跺了跺腳,雙手輕輕的搓了搓說:“是啊,畢竟是三九天了。你看天可能真的要下雪啦!都陰的這么厚。”
“這幾天廣播里一直說有大雪,可能今天晚上就下了。今年也真怪,南方都下了那么大的雪,可我們這里一直沒下。還有東北那一片,比往年也少下了不少,氣溫也沒有以前那么低。聽說,南方幾個省因下大雪,車一堵就是好幾天,高速路都封了,想回都回不來,如果我們今天不回來,明天一下雪就回不來了。”
“那倒也是,不管怎么樣,咱總算回來了。天越是這樣,越是急著想回家。”劉主任看了看陰郁的天空,又看了那個男的一眼說,“只是苦了你了,王主任,這一千多里路一天跑下來,可真夠累的!”
“那又有什么辦法呢?只要家里的老婆孩子不受這份罪,咱再苦點累點也行。再說我倒沒什么,慣了,讓你在這么冷的天里跟我們受這份罪真有點過意不去。”被叫作王主任的人使勁轉了轉脖子說,“只是脖子不好受,像有什么頂著。”
“那你回去后,讓嫂子給你好好捏捏就行了。”劉主任開玩笑的說著,饒有興趣的看著王主任把脖子轉了幾下,他那架勢有點像一個拳手在跟對手開打前做的放松動作,他已經記不清王主任今天是第幾次轉自己的脖子了,這可能已經成為習慣動作了,只不過他自己沒有意識到,也難怪,又有幾個人能意識到自己不經意間做的事呢?
等身體適應了外面的溫度后,劉主任走到車后面,對那個人說:“王主任,麻煩你把后背箱打開吧,我得把箱子提著。”
王主任看了他一眼,轉了轉脖子,不以為然的說:“用不著提箱子,放在后備箱里沒事,在這一畝三分地上,沒人敢動我的車。”
劉主任聽了,稍稍猶豫了一下,用手正了正眼鏡說道:“還是提著吧!這年頭,太亂了,再說馬上過年了,可不敢大意。要是被人撬了后備箱就麻煩了。”
“哈哈,劉主任真是個辦事穩重的人。那好,咱就提著吧!”王主任說著,走到車后面,把后備箱打開了。
“你說,公司把全部的家當交給咱,咱能不小心點嗎?出了事可就麻煩了。”劉主任把箱子從車后備箱里拿出來,使勁拍了拍說,他把箱子放到車后蓋上,那是一個紅褐色的手提密碼箱,做工很精致。
“你也太小心了,馬上就要到咱的地界了,誰敢動咱?誰要是動了咱,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王主任轉了轉脖子,滿不在乎的說,他那個架勢就像是在向那些人挑釁:來吧,有膽的就來吧。
劉主任輕輕哼了幾下,認真的檢查了一遍密碼箱,確認沒什么問題了,才又提起箱子說:“還是小心點好。小心使得萬年船嘛!”
“也是,也是。”王主任沖劉主任笑了笑,走進了店里。
劉主任跟在他后面走了進去,進門時,他不經意的瞥了一眼店門口上面掛得寫著“城西狗肉店”的燈箱牌子,潦草的字體讓他不禁緊皺了一下眉頭。
一進屋,老板娘便喜上眉梢的迎了上來:“快里屋坐吧,里屋暖和。”一聽這話就知道老板娘是個精明的生意人,知道客人現在最需要什么。
“曹經理上哪里去了?”王主任沒有進里屋,而是自言自語說著,走進了廚房。
劉主任一個人進了里屋,他第一眼就看到爐子上呼呼往外冒著熱氣的大水壺,頓時覺得全身暖融融的,身上的寒氣一點點的往外滲,一時間,他竟有一種回到家里的感覺。
老板娘跑前跑后的把剛放好的桌子搬出來,放到爐子稍近的地方,又拿了三張馬扎放好,沏上茶,打開電視,熱情的讓劉主任自己先倒水喝,然后便退了出去。
劉主任把箱子靠八仙桌放好,滿意的使勁拍打了幾下,然后看著八仙桌子上的茶壺和茶碗。茶壺和茶杯看起來都不是很干凈,茶壺的壺嘴上碰去了一塊,形成了一個缺口,茶碗里還殘留著一些黃黃的茶銹,每個杯子的杯沿上都不同程度的有一些小缺口。這讓劉主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沒有去動茶壺和茶碗,又環顧四周,覺得這個店到處臟兮兮的,心里有點不悅,覺得那個姓曹的經理不該找這么一個地方吃飯,是不是他沒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以為自己好打發,隨便找了這么一個地方吃飯?別的不說,光看這里的衛生也不怎么樣。他獨自在屋里來回踱著步,有時也看看電視,電視上還在播放著南方抗雪救災的新聞,畫面亂糟糟的,一些人在那里緊張的忙碌著,播音員用鏗鏘有力的聲音解說著,劉主任看了會兒,感到心煩意亂,他不知道現在的災害怎么這么多,飛機失事,火車出軌,洪水泛濫,煤礦爆炸,好像都約好了似的向人們一起襲來,在它們面前,人類顯得那么無耐,生命顯得那么脆弱。
曹經理和王主任還沒有過來,連那個老板娘也沒再過來,除了電視機里的聲音,店里沒有一點聲音,周圍靜悄悄的,好像這個店里只有他一個人,他心里更不悅,在心里埋怨曹經理和王主任干什么去了,去了那么長時間,把自己一個人晾在這里,就是點菜也該回來了。他走了幾圈,靠桌子坐下來,呆呆的盯著茶壺和茶碗看了會兒,又抬頭看了看外面,外面已經很黑了,天可能陰得更厲害了。就這樣坐了會兒,感到實在太渴了,也是,一天跑了一千多里路,大部分時間在車上,連喝水的時間也沒有。他有點無耐的嘆了口氣,提起茶壺小心的倒了一杯子茶,先是把茶杯放在嘴邊聞了聞,覺得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飄進鼻子里,這一下勾起了他的茶癮,他輕輕的喝了一口,雖然不是什么好茶,但還不算錯,入口有香味,還有一股淡淡的炒糊的味道,在喉間徘徊繚繞,香氣久久不去,是當地飯館里常用來招呼客人的老紅湯。
喝過一杯茶之后,劉主任感到意猶未盡,于是又倒了幾茶碗,一連喝了三茶碗,他才感到不像剛才那么渴了。
喝過茶之后,他又在屋里來回走了幾圈,有點焦急的等著曹經理和王主任,但一直沒走遠,那個密碼箱也沒有離開過他的視線。等到他聽到外屋里傳來說話聲抬起頭來看時,便看見王主任向屋里走過來。
“曹經理干什么去了?我們得快吃完飯走,時間越來越晚了。”劉主任對王主任說,并沒有掩飾自己的不滿。
“馬上就好,他去點菜了。”王主任見劉主任有點不滿,趕忙陪著笑臉說。
一聽到曹經理去點菜了,劉主任的心里感到踏實了點。
“廁所在哪里?我得去方便一下。”劉主任說。
“你去吧,進了廚房往東拐就是。”王主任用手指了指說,“要不我同你過去,天黑不好走。”
劉主任搖了搖頭:“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就行了。”他邊說著邊向廚房走去,剛走了沒幾步,他又回過頭來不放心的對王主任說:“你替我把箱子看好。”
“沒事,你去就是了,箱子交給我了。”王主任轉了轉脖子說。
劉主任進了廚房,廚房里也臟兮兮的,一盞白色節能燈當空掛著,閃著寒光,更顯得清冷,燈光下,曹經理正在同老板娘稱狗肉,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劉主任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同他說話。他看到一個小木門,心想這就是廁所了,他推門進去,一陣嚴寒使他禁不住一陣哆嗦,眼前一片漆黑,他定了定神,等眼睛適應了光線時,隱隱約約的看到地上有些積水,但顯然不是方便的地方,于是他順著過道又走了幾步,拐了一個彎,穿過一道小門,抬頭看時,夜色中幾個高層建筑隱約透著燈光,天空陰沉得像被一塊黑幕罩著。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來到店外面了,他努力的向四周看,終于看到在店的西北角有一個臨時搭建的破破爛爛的棚子,一看到棚子,他感到更憋得慌了,三步并做兩步走進廁所,等他出來時,全身感到一陣輕松,就像是了了人生一件大事。從廁所回來時,劉主任看到曹經理還在廚房里同老板娘討價還價,他皺了下眉頭,沒有說話,徑直回到了里屋。
回到屋里同王主任坐著喝了會兒茶,曹經理才過來,手里提著一瓶半斤裝的白酒,問劉主任喝不喝。劉主任搖了搖頭,因為中午吃飯時,他對他們說過自己不抽煙,不喝酒,因此現在也只能說不喝了,曹經理讓了他幾次便不讓了。倒是王主任一個勁的讓他喝一點,說麻煩了他一天,也沒時間好好請請他,現在已經是晚上了,也沒事了,多少喝一點,回到家里便可以抱著老婆睡覺了。
不管他們怎么說,劉主任還是沒有喝。
狗肉很快就上來了,曹經理同王主任一人倒上了一茶碗白酒,倒上酒后,曹經理便不客氣的自個兒喝了起來,王主任卻并不急于喝酒,一坐下便拿起手機打個不停,不過,他一連撥了好幾個手機號,一個也沒有要通。曹經理說了他好幾次,讓他先喝酒吃飯,還得急著回去呢!有什么事吃完飯再說。可是王主任不聽,讓曹經理自己先喝著,他把事情辦完了就會喝,絕不會少喝,邊說著邊一個勁的轉著脖子,看起來很著急,嘴里不停的嘟噥著:“怎么會打不通呢?這些人,關鍵時刻一個也找不到!”
“你有什么急事?非要現在辦?”曹經理不悅的問他,把茶碗里的酒喝了一大口。
“吃完飯怕晚了,”王主任急得直轉脖子,“時間就是金錢,現在不是有個地方正鬧煤荒嗎?山西的煤運不過來,現在那里急要用煤,我們如果能拉上幾趟,今年過年就不用愁了。”
“好好,你聯系你的煤吧,我替你喝一點。”曹經理說著,把王主任茶碗里的酒倒了一點。
“你喝就是了,不夠再拿。”王主任說著,又去打他的電話。
劉主任只是喝茶吃狗肉,雖然這個店不起眼,但狗肉做的倒是不錯,味道挺特別。
三個人正吃著,屋里又進來了一個人,是個孩子,臉上稚氣未退,穿著不是很講究。曹經理顯然同他很熟,兩個人無所顧慮的說笑了幾句,那個人笑嘻嘻的同曹經理說剛才到岳母家去了一趟,才回來,并拿過一個小朔料桶,幫曹經理把酒溫上,溫上酒后,他便出去了,出去時,他有意無意的看了劉主任一眼,劉主任也沒在意。
劉主任吃了會兒狗肉,便出去催飯,他想盡快吃完好回家,畢竟天越來越晚了,他們還有那么遠的路要趕。他來到外屋,看到那里不知什么時候來了幾個年輕人,年紀同剛才那個替曹經理溫酒的人相仿,穿著怪異,他們圍著一張八仙桌坐著,交頭接耳的不知說著什么,聲音很小,顯然是不想讓別人聽到。劉主任一出去,他們便馬上打住了,有點不安的看了看他,裝作若無其事的喝起了茶。不知為什么,一看到他們,劉主任的心里掠過一陣不安,他不知道這么晚了,這些人還湊在這里神神秘秘的干什么。
劉主任要了幾個火燒便回了屋,回到屋里后,他聽到外面那幾個人又嘰嘰喳喳的說了起來。快吃完飯時,一個年輕人突然闖了進來,看起來曹經理也不認識他,因為他沒有同那個人說話。那個年輕人也沒說什么,就像是在找什么東西,看了看他們,在屋里轉了轉便出去了,臨出去時,他的眼睛飛快的瞄了一眼劉主任身邊的密碼箱。
王主任總算是打通了電話,把運煤的事定好了,顯得很興奮,仿佛大把的鈔票已到手了。
“這下好了吧,可以喝酒了吧?”曹經理有點不滿的問王主任。
王主任嘿嘿笑了笑,端起茶碗同曹經理碰了碰,并讓劉主任端起茶來,以茶代酒共同喝了兩個酒。
王主任喝了約有半杯子,便叫著說不喝了,說是晚上還有事,曹經理聽了,感到有點不滿,嫌他的事太多了,但他還是把王主任的酒倒進了自己的茶碗里。
吃過飯,劉主任把密碼箱緊緊提在手里,同王主任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外屋里的那幾個年輕人還沒有走,似乎在等什么,看到他們走出去,那些人又低下頭去,默不作聲。
曹經理跑到柜臺上去算帳,又耽誤了會兒時間,這讓劉主任的心里又涌過一陣不快。
等到劉主任他們走了之后,那幾個年輕人走出狗肉店,向著汽車消失的方向看了看,散開了,他們的身影很快掩沒在夜色中。
風更大,夜色更黑,讓人感到一種風雪欲來之勢。
三個人坐上車繼續趕路,曹經理是當地的,王主任開車先把他送回了家,等劉主任同王主任再踏上回家的路時,天更晚了,云層似乎也更厚,天空壓得更低,風里夾帶著一股潮濕的味道,眼看著要下雪了。
白天熙熙攘攘的馬路陷入一片沉寂,路兩邊的霓虹燈閃著寒光,更讓人感到天氣陰冷。
車里的空調散發的熱氣讓劉主任昏昏欲睡。出了城再走三十多里地就到家了,他一連打了幾個哈欠想,到那時就可以同親人團聚了,哎!今天晚上回來的太勉強了,那么遠的路,一天就趕回來了,而且車燈也不好,如果車燈好的話,至少可以提前一個小時到家,幸虧有路燈。
可是車一駛出城區,路燈便沒了,汽車就像一下子鉆進了深不見底的黑洞,四周瞬間一片黑暗。車燈發出的亮光,很快被黑暗淹沒了,王主任往前拱著身子,雙手握著方向盤,費力的開著車。
“再有半個多小時能到家嗎?”劉主任問王主任,他感到天邊的黑暗像網一樣緊緊罩著他們,這讓他的胸口感到有點憋得慌。
“嗯!差不多吧。外面太黑了,車燈又不好,要不咱可以早點回到家。等回去后,我得把車換了。”王主任一邊費力的開著車一邊說。
“這樣的寒夜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如果有攔道搶劫的可就麻煩了。”劉主任半是開玩笑半是擔心的說。
“哈哈!劫道的?不用擔心,不是吹,在這一帶還沒人敢動我。”王主任毫不在乎的說,“以前有一次,我開車去東北,有一伙人在路上設路障,想搶我的東西,其中有一個人扒住了我的車門,用斧子把車玻璃都敲碎了,扒著窗子,拿著斧子逼我停車,我急了,奪過他的斧子,一下子把那個小子扒住車門的手砍了下來,那個家伙掉下去后,手還在窗子上哆嗦。”
劉主任聽了,半天沒有作聲,他想著當時的情景,感到后背直發涼。
一陣狂風過后,從浩如煙海的天空中飄下雪花來,陰了一天了,這雪一下起來就是漫天飛舞,雪借風勢,風助雪勢,打得車窗啪啪直響,就像炒豆子似的。
“下雪了!終于下雪了!”劉主任就像一個孩童似的驚喜的說,雙眼直直的盯著車外面的雪花,他那埋藏在心底的浪漫氣質一下子被勾了起來。
“是啊!憋咕了好幾天了,終于下起來了。”王主任也有點輕松的說。停了會兒,他又問:“劉主任,看你年紀不大?”
“是嗎?我已經三十多了。”聽到王主任說他年紀不大,劉主任有點不高興,因為他不喜歡別人說他年紀小,他在單位上干了好些年了,一直沒有得到重用,他認為就是因為自己看起來太年輕了,俗話說的好“嘴邊沒毛,辦事不牢”。
“是嗎?看不出來?那么說你的孩子也有四歲了?”王主任沒有感覺到劉主任不高興,要不他是不會再說這個話題的。
“是啊!我的孩子已經有三歲零三個月了。”一提到自己的孩子,劉主任腦海中馬上浮現出兒子可愛的模樣,心里涌過一陣甜蜜蜜的感覺,臉上流露出一位父親特有的慈祥,覺得今天晚上回來對了,否則自己晚上也休息不好。
“真看不出來!”王主任說,“是兒子還是女兒?家里人干什么?”
“是兒子,家里人在一家工廠上班。”劉主任說著,眼前浮現出妻子的身影來,一想到妻子,他的心里一陣飄忽。他看了看窗外,瞪著黑咕隆冬、濃得幾乎化不開的夜色,有點惱恨,后悔自己不該替同事出這趟差,同王主任和曹經理跑那么遠的路。
“在工廠上班?”王主任皺了下眉頭說,“在工廠里上班,工資也不多吧?”
“是啊!每天的錢都不夠花的,真是急人。”劉主任有點無耐的說,“王主任是個大老板,在外攬工程,一年得好幾十萬吧?”
“咳!咳!現在不都這樣嗎!誰賺得錢又夠花的?”王主任嘆了口氣說,“不知道的,以為我們這些人真能掙大錢,事實上呢?我們都是給別人掙錢。你看我,天天在外面跑,老婆又沒有工作,孩子正上學——說什么咱也得先讓孩子上學,只要他想上,想出息,咱就得讓他,哪怕是砸鍋賣鐵,不能讓他像我一樣,連合同也看不懂,還得請你幫忙——家里又有老人,年紀大了,癆病咳嗽,打針吃藥,處處都得用錢,錢錢,咱都成了錢奴了。在外跑了一年了,想馬上要過年了,天又冷,不愿再跑了,想守著老婆孩子過幾天——說實在的,咱虧歉他們的太多了。”王主任說到這里,頓了頓,仿佛陷入了沉思,臉色像音符一樣變幻不定,可許他想起同家里人在一起的情景吧。
“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王主任接著說道,“手里的錢都花空了——賺得錢永遠也不夠花的——家里老婆孩子還等著吃飯呢!本想今天咱去能把合同定了,他們就可以先付百分之五的預付款,這樣,我就不愁過年了,結果事情也沒有辦成。哎!”
劉主任聽到王主任這聲嘆息,心里感到不是滋味,因為今天合同沒定成,主要是他的原因,他看出對方根本就是在空手套白狼,整個都是他們早已設好的騙局。他看了王主任一眼,看出他并沒有埋怨自己的意思,于是清了清喉嚨問:“你聽誰說的,今天定了合同就能拿到百分之五的預付款?是不是那個濟南的人說的?”
“對,就是他,要不是他說只要簽了合同就能先拿到百分之五的預付款,我也不會這么急到你公司讓你來。”王主任說。
“哈哈哈!”劉主任搖了搖頭,看了王主任一眼,即好氣又好笑的說,“在這個行業里,什么時候有過這種好事?只要簽了合同就能拿到百分之五的預付款?這簡直就是笑話。現在自己不先墊付一部分,就已經是好的了,還提前預付錢?你以后可千萬別聽那個人的,我覺得他急著讓你定合同,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你同他們把合同簽了,他就能拿到提成走人。只要簽了合同他就能拿提成,這是他們這一行的規矩。”說完,他看著王主任,心里感到奇怪:這么簡單的事他都不懂,這些年他是怎么在外面混下去的?
“我也看出來了,那個人不是個東西,只會忽悠人,說得比唱得還好聽,我以前同他也不熟,是通過曹經理的介紹才認識的,我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人。以后我不會再同他聯系了。”王主任扭了扭脖子,有點氣惱的說,“他昨天晚上急急的給我打電話,說是一切都準備好了,只等著我去簽合同,只要簽了合同對方就先付百分之五的款,當時他壓根就沒提要交10萬塊錢的保證金,只是一個勁的催著快去簽合同,要是他早說要交保證金,我也就不會來了,奶奶的,白跑了一千多里路,咱都讓他耍了!”
“哈哈,或許真有百分之五的款可得。”劉主任笑道。
王主任不解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不過這百分之五的款是給濟南那個人的提成,而不是給你的。”劉主任說,“這種人,以后得防著點,最好少打交道,在他們眼里錢才是第一位的。”
“嗯!你說的對!咱同他不是一路人。放心吧,劉主任,以后我再也不會同這個小子打交道了。”王主任使勁轉了下脖子,憤懣的說,仿佛那個脖子不是他的,而是濟南那個人的,他要把它擰斷。
“現在日子不好過吧?”王主任停了會兒問。
“哎!一言難盡。”劉主任盯著外面黑漆漆的夜色,有點郁郁不得志的說。
“現在,你不能守著一個地方不動,得想辦法掙錢,雖然現在社會有點亂,但只要膽子夠大,你就會發現到處都有錢可賺。現在這個年頭,沒有什么千年萬年打不破的金飯碗了,如果你真出去看看,就會發現外面的世界大了去了,一個人又算什么?不能守著一個攤子等著挨餓。你覺得行的話,咱們以后好好合作,我給你找活,你借助公司,幫我簽簽合同,我給你提成。”王主任哈哈笑了笑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嘛!”
劉主任聽了,苦笑了一下,其實他何嘗沒這樣想過?結婚這么些年來,他的手里一直不寬裕,經常是寅吃卯糧,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本來他以為工作時間長了,總能賺下點錢,他的這種狀況會有所改善,生活會漸漸好起來。可是他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工資長得遠不如物價長得快,現在孩子都三歲多了,生活的窘況還是一點也沒有改變。他感到有點對不住自己的妻子,結婚這么多年了,妻子一直跟著自己過著清貧的生活,雖然她從來沒有因此說過什么,可是他心里一直覺得有愧。還有家里的父母年紀越來越大,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也需要照顧,母親又檢查出得了糖尿病,母親很難過,她聽人說這個病很纏手,她是心疼錢;他也很難過,他是因為母親在受疾病的折磨。可是有什么辦法呢?人總是要得病的,什么病不纏手呢?得了病治就是了,不就是沒錢嗎?他可以掙。
兩個人各自想著心事,都沒有說話,車里一陣沉默。
車外面黑壓壓的一片,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在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天仿佛塌了下來,黑魆魆的徑直向他們壓下來。空中雪花漫天飛舞,車窗玻璃也被敲得刷刷直響,從并不太亮的車燈看得出,路上已鋪了薄薄的一層雪,路面已經很滑了。
車內的沉悶氣氛和空調散發出來的熱氣讓劉主任感到精神有點恍惚,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夢里,他使勁搖搖頭,想把自己搖醒,可是不論他怎么搖頭,眼前還是漆黑一團,黑夜讓他心里惴惴不安,有時竟感到一陣熱乎乎的恐懼,總覺得好像要有什么事情發生。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眼前浮現出在狗肉店里見到的那幾個年輕人的身影來,從直覺上他覺得他們不像是什么好人,起先那些人只是在他的腦海里一閃而過,可是后來那幾個人的身影在他的腦海里出現的越來越頻繁,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終于在他的心里引起了陣陣恐慌。
他們是誰?
他們要干什么?
他們是不是認為我的箱子里裝得是錢?
想到這里,他的心里忽的升起一種真真切切的恐懼,這種感覺在以前是沒有的,而這種恐懼一旦產生,便時時在他的心頭徘徊,再也難以抹去了。他思緒亂飛,以前在電視里看到的搶劫殺人的鏡頭在他腦海里閃現著,那些人可是一伙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家伙,為了錢,他們殺人越貨,視人命如兒戲,從來不知道這個世上還有個怕字,還有法律,法律雖然嚴肅,但如果有人視法律為兒戲,那就很可怕了!他們是不是盯上了我的密碼箱?早知這樣,我不該把箱子拿出來招搖過市,生怕別人不知道我有這么個箱子,真是自找麻煩了。他想著,心里的陣陣恐懼讓他感到有點熱,覺得額頭濕乎乎的,也許是車里太熱了,他瞪大了眼睛,緊張的盯著前方,生怕會有什么人一下子出來,把他們劫下,然后就是……。
劉主任的身上出了一身汗,他想到自己可愛的兒子,還有美麗溫柔的妻子,他們正在家里等著自己,一家人快快樂樂、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多啊!
“車到了什么地方了?”劉主任有點不安的問王主任。
“啊?”王主任仿佛在想著別的,應了一聲,稍稍放慢車速,瞪大了眼睛往外看了會兒說,“可能快到黑風嶺了,也可能過了黑風嶺了,誰知道呢?天這么黑,又下著大雪,什么也看不清楚。”
“黑風嶺?”劉主任一聽,心里咯噔一下,那種不安的感覺更強烈了,他緊緊盯著外面黑壓壓的夜色,大氣也不敢喘了。
“管它呢,反正是快到家了,怎么,想老婆了?”王主任沒有注意到劉主任的變化,對他調侃道。
劉主任聽了,輕輕笑了笑,眼睛還是盯著外面,沒有說話。
“年輕人嘛,想也不奇怪,就像我這么大年齡了,在外面時間長了,還是想老婆孩子,有時真不想干了,咱這么累死累活的干,連老婆孩子也不能天天守著,有時真想那事了,連娘們也抱不上,心里那個屈啊!可是有什么辦法呢?咱一個大老爺們,總不能天天窩在家里,讓老婆養活吧?”
“是,那是。”劉主任隨意應付著,并叮囑道,“雪大,路滑,注意安全。”
“沒事,快到咱那里了,這條道天天跑,就是合著眼,我也能把車開到家。”王主任滿不在乎的說。
捷達車在風雪中飛馳著,在黑暗中掙扎著,好不容易沖破了眼前的黑暗,卻又陷入更黑的黑暗之中,發動機發出沉悶的響聲,就像一個肺癆病人的喘息聲。黑暗越來越濃,越來越重,把整個車子緊緊的包住,就像一張大網緊緊網住一條在垂死掙扎的魚一樣,不論它怎么橫沖直撞,可到頭來卻總是沖不破那張無形的巨網。
隨著汽車前行,劉主任心里那種不安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他總覺得在前面某個地方,有一種危險在等待著他們,他們早已布好一張網,只等他們進入他們的網中。
今天不該這樣勉強回來,劉主任又一次有點后悔的想。他感到那種不知的危險離他越來越近,就像車外的黑暗一樣無處不在,汽車每多行駛一分,那種危險就會離他們更近一分。
世界仿佛是又回到了原始的混沌狀態,到處是一片黑暗,到處是深不可測的深淵、怪石、惡魔和怪獸,地獄之門大開,無數的鬼魂和幽靈在夜空中飄蕩著,他們張著血盆大口,仿佛要把看到的每一個東西一口吞下去。
“那是什么?”劉主任突然盯著前面一個什么地方,神情緊張的問。
“什么什么?”王主任被嚇了一跳,有點不悅的看了劉主任一眼問,不過車速還是慢了下來。
“那個,路邊。”劉主任聲音短促而急迫,他緊緊扒住前面的靠背,欠起身體,不安的盯著那個漸近的黑乎乎的影子。
王主任順著劉主任指的地方看了一下,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在他的視線里,那個人的身影在風雪中顯得嬌小玲瓏,雙臂在風雪中輕輕揮舞著,輕盈靈動。王主任的心里一動,車速明顯慢了。
“別停下來!”劉主任感到車速慢了下來,有點神經質似的說。
王主任有點狐疑的看了劉主任一眼,不明白他為什么那么緊張。其實不用他說,他也無法馬上把車停下來,因為路上太滑了。捷達車從那個人的身邊悄然而過,那個人影瞬間消失在黑暗中,等劉主任再向外看時,外面只剩一片黑暗。
劉主任長長的吁了口氣,重又坐到座位上,他感到心還在撲通通的跳,太陽穴也一脹一脹的,就像有什么在那里跳。
“那個人是干什么的?”劉主任動了動身子問。
“不知道,看起來像是一個想搭順便車的。”王主任說。
“搭順便車的?這么晚了,看起來還是個女的,她在這個時候出來干什么?”劉主任問,他心里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是的,好像是個女的。這么大的雪,天又這么冷,她可能有急事。”王主任把車慢慢停到路邊說,“要不咱回去看看?”
“回去?”劉主任有點猶豫的問,心里涌動著那種不安的感覺。
“是啊!”王主任說,“就算咱幫她一把,出門在外,人免不了要互相幫襯。再說現在這個時候,這條路上車很少,她又是一個女孩子。”
劉主任未置可否的應了一聲,他望著外面黑壓壓的黑夜,忽的想起來了在狗肉店里時看到的那幾個人,他的心里不由得一陣緊縮。
“是不是劫道的?”劉主任擔心的問。
“劫道的?”王主任看了劉主任一眼說,臉色微微一變,不久便釋然了,“劫道的?呵呵!我倒是聽朋友說過這條路上經常出現劫道的,可我卻從來沒有碰到過。”聽他的口氣,倒像是因為沒有碰到過種事而遺憾。
“我們現在該怎么辦?接著走,還是回去看看?”王主任拉下手剎問道。
劉主任看著外面黑漆漆的夜,心里感到害怕,不知道該不該回去,他希望那個女的能追上來,至于如果她真的追上來,他敢不敢讓她上車,他自己也不知道。
“天實在是太黑了,雪又大,要不我們回去,捎她一程吧!可能她有急事,要不她也不會在這樣的夜里,獨自一個人攔車。”王主任說。
“快到了吧?”劉主任問。
“她一個人怪可憐的,也不安全。”王主任自言自語的說,似乎并沒有聽到劉主任的話。
劉主任見王主任沒有回答他,也就不再問了,他聽著雪花落在車窗玻璃上,發出嚓嚓嚓的聲音,車上的刮雨器一直不停的工作著,要把落在玻璃上的雪刮去,可是一層還沒刮完,另一層雪花已落滿了。他緊緊盯著那些落在車玻璃上的雪花,好像要用眼睛把它們融化掉,更害怕在玻璃上突然出現一個他意想不到的東西。
“要不,咱們回去看看,如果她還在那里的話,就捎她一程,反正咱是兩個人,她是一個女孩子。”王主任盯著捷達車外肆無忌憚的風雪說。
劉主任輕輕嗯了一聲。
王主任很快發動起車來,掛上倒檔,捷達車發出一陣沉悶的吼聲,車輪轉動,緩緩向后駛去。
劉主任心神不寧的望著窗外,不知道是想再見到那個人,還是不想見到,不知道這一次回去等待他們的是什么。
捷達車向后駛了一段路程,一個嬌小的身影出現在了兩個人的視線里,那個人還站在那里,嬌小的身體在風雪中瑟瑟發抖。一看到那個人影,劉主任的心里涌過一陣不祥的感覺,心里有點后悔不該再回來,可是他不好意思對王主任說。
王主任把車停到那個人前面,的確是個女孩子,年紀不大。
“有什么事需要幫忙嗎?”王主任搖下車窗玻璃問道。
劉主任眼睛四處張望著,生怕再從什么地方跑出人來,把他們的車劫住了。
那個女的呆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他們會再回來:“我,我有急事要到城里去。你們能不能……”那個女的說,聲音有點發抖。
“上車吧,我們捎你一程。”王主任說著,打開了車門。
那個女的稍猶豫了一下,鉆進了車里。她一進車,車里頓時彌漫起一股淡淡的清香,在風雪交加的寒夜里聞到這股淡雅的清香,讓劉主任不禁想起了“梅花香自苦寒來”這句詩。
“太感謝你們了。”那個女的嬌滴滴的說,雖然她的聲音凍得有點發顫,吐字也不是很清楚,但聽起來很動人,讓人感覺很舒服。
王主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拿過一條毛巾,遞給了那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愣了一下,接過毛巾擦了擦。
那個女的坐了會兒,就同王主任熱情的聊起天來,偶而回過頭來,嘴角一撇,沖劉主任微微一笑,有事沒事的搭上幾句。她的微笑讓劉主任感覺很舒坦,她的嘴唇是微笑之源,劉主任想起了不知從哪本書上看到的這句話。他不敢再去看她,把頭轉向車外,看著漆黑的夜色中默默的想起了自己的妻子。現在,妻子一定在家里等著自己回去,他又一次想,黑夜中似乎出現了妻子溫柔的在自己的懷里笑的模樣,心里不免一陣蕩漾。再有不長時間,就能回到家了,他想著,又把目光移向了那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正值妙齡,長得清純秀麗,長發飄飄,雙唇微張,露出兩排整齊、潔白、風情萬種的細牙,可能是剛暖和過來的原因,她的臉紅潤光滑,向外崩發著活力,水靈靈的一雙眼睛,似飽含雨露,嬌脆欲滴,惹人喜愛。
那個女孩子的聲音在車里彌漫著,飄進王主任和劉主任的耳朵里,看得出他們兩個的精神好了不少。
不可否認,她的確長得很漂亮,特別是聲音聽起來很悠美,在最后的一段路程里有這樣一個女孩子陪伴,倒也是人生一件美事,劉主任暗自想到,看來是我多心了,這么嬌滴滴的一個女孩子,怎么會同那些殺人劫道的一伙呢?他感到多了一個人,而且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車里的氣氛輕松了不少,再說,馬上要到家了,不會再有什么事了,一想到馬上要見到溫柔、美麗的妻子和可愛的兒子了,他的心里感到很愉快,特別是想起兒子在床上憨態可掬睡覺的樣子,就像是一只小花貓,他的心里涌過陣陣幸福的感覺。
如果回到家里,我一定把自己的這種感覺告訴妻子,這種感覺是多么醉人啊!劉主任想。
汽車繼續向前行駛著,就像以前一樣,發出沉悶的聲音,外面還是風雪交加,漆黑一片。
那個女孩子可能是說得累了,也許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慢的也不再說話,車里陷入沉默。只聽到外面呼呼的北風和唰唰的雪聲。
“嘟嘟嘟!嘟嘟嘟!”
那個女孩子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劉主任和王主任被嚇了一跳。那個女孩子聽到自己的手機響,臉上閃過一絲不安,只不過一閃即逝,很快她的臉又恢復了原樣,劉主任和王主任誰也沒有注意到。
手機接通了,那個女孩子把聲音放得很低,似乎是不想讓他們兩個人聽到她們的說話聲。但盡管如此,劉主任還是聽到那個女的說什么“快到了,自己很安全,有兩個人”的話。電話很快就掛斷了,那個女孩子的臉上又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情,低著頭,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之中,臉上有一種迷茫的神情。她的神情被劉主任看在眼里,可是他也沒有多想,以為她可能是同男朋友鬧了不愉快,在他看來,像她這樣的女孩子應該有一個即有錢又帥氣的男朋友,也只有那樣的男子才配得上她。
隨著汽車繼續向前行駛,那個女孩子顯得越來越煩躁起來,不時的向車外四處張望。
風雪更大,地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雪,車上的人能明顯得感覺到車輪在馬路上打滑,王主任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眼睛緊緊盯著前方,看起來也有點緊張。
汽車緩緩拐過一個彎,四周仿佛平地涌起重重青山,緩緩向他們擠壓過來。劉主任感到捷達車的輪子似乎滑了一下,車身一陣劇烈的晃動,王主任神情緊張的放慢了車速。車上的女孩子突然叫了一聲,王主任下意識的猛一剎車,劉主任感到捷達車橫著滑過馬路,陷進了馬路邊上的草叢里。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王主任緊張的問那個女孩子。
劉主任更是嚇出了一身汗,他剛想問出什么事了,卻看到那個女孩子打開車門,向車外面跑去。他還沒來得及喊住她,便感到身邊的右車門被猛得一下子拉開了,風雪夾著嚴寒裹進車里,讓他渾身一陣哆嗦,他還沒反應過來,便伸進來一雙手,他心里一驚,本能的把密碼箱抓在手里,剛拿過密碼箱,他便糊里糊涂的被那雙手拉到了車外面。
一來到車外面,一陣奇寒把他緊緊裹住,幾乎令他窒息,他感到外面的氣溫有零下十幾度,他記得以前可從來沒有這么冷過。
“你們是什么人?可不要亂來!”黑暗中劉主任聽到王主任喊道。他的眼睛漸漸適應了外面的黑暗,放眼望去,看到王主任也已經被人拖到車外面,在風雪中同幾個人撕扯著。雪地里影影綽綽的站著幾個人,一個個都沉默著,雖然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臉,但他感到從他們身上所發出的寒氣,比空氣中的寒氣更寒冷十倍,讓他的后背泛起陣陣寒意,從尾椎一直寒到后腦。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劉主任只想到他們兩個可能是遇上劫道的了,他想找到那個坐他們車的女孩子,他不相信像她這么漂亮的女孩子同那些人是一伙的,可是他向四周看了看,沒有看到那個女孩子的身影。
王主任還在那里大叫著:“你們是什么人?你們可知道我是誰?你們去打聽打聽,惹了我,可沒你們的好果子吃。”他邊說著,邊拿出手機想打電話,可是一個中等個頭的人沖上前去,一把把他的手機打掉,手機掉在地上,陷進了雪里。
“你們可不要亂來,現在你們放了我,我不會找你們的,我就當什么事出沒發生。”王主任還在那里叫道。
“我們身上一分錢也沒有,如果有錢,我們也不會在這種天氣里非要趕回來了。”劉主任的頭腦漸漸清醒了過來,“你看,這個密碼箱里沒有錢,只是單位上的一些證書。”劉主任舉起手中的密碼箱說。他一舉起密碼箱,那幾個人不禁緊緊盯著那個箱子。
幾個人到車里一陣亂翻。
“你們聽著,我也是道上的,你們快放了我,我已經記住你們了。”王主任大叫道。
到車里的那幾個人很快回來了,向一個高個子、長得有點帥氣的人搖了搖頭。那幾個人用陰郁的眼神相互交流了一下,默默的看了看正在那里威脅他們的王主任,那個高個子的年輕人最后緩緩點了點頭,其中一個長得比較粗壯的年輕人向王主任走去。
“你們可不能不守道上的規矩!”王主任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聲音有點發抖的喊道,“你們還年輕,可不要亂來。”可是那個年輕人并沒有停下來,王主任這才慌了,用力甩開那個抓著他的人的手,撒腿想跑,可是沒跑幾步,劉主任便看到那個年輕人追上了他,兩個人合為一體,可能是地上太滑了,王主任發出一聲悶響,倒在了地上。
平地里一陣狂風刮過,大雪漫天飛舞,迷的人的眼睛都睜不開,狂風過后是一片寂靜,只聽得到雪花親吻大地的聲音。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劉主任聽到不遠處的黑暗中傳來一個女孩子尖銳、驚恐的叫聲,這個叫聲從黑夜里傳來,讓劉主任感到毛骨悚然,他聽出來了,這個聲音正是剛才坐他們車的女孩子的聲音。他向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模糊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在那里瑟瑟發抖,就像是篩糠一樣,那個高個子年輕人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那個身影又向更遠的地方走去。
“王主任,王主任。”劉主任向王主任倒下的地方叫了幾聲,希望王主任能應一聲,可是王主任的身體只是動了一下,看樣子是想起來,可是他終于沒能起來,他嘴里發出一聲沉重的哼哼聲,便沒了動靜。劉主任有點擔心,向王主任跑去,可是那個去追王主任的年輕人把他截住了,惡狠狠的看著他,隨后又有幾個人上來,把他圍在中間。
“混蛋,讓我過去!讓我過去看看他怎么樣了?”劉主任氣憤的對那些人說。
那些人愣了一下,可能是沒想到劉主任敢罵他們。可是他們并沒有讓開,一個個站在那里,陰郁的眼神讓劉主任心里一陣發寒。他看到其中一個人把手伸進懷里,等他的手再拿出來時,手中多了一個明晃晃的東西,陰森可怖,在雪夜里發著寒光,格外刺眼。等劉主任看清那個東西時,他心里一陣哆嗦,那是一把刀!
刀!刀!
多么可怕的一把刀!
劉主任的大腦一陣轟鳴,意識一片空白,空氣仿佛結了冰,天地之間墳墓一般死寂,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該做什么,一時之間,他又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夢里,自己可能做了一個惡夢,一個很可怕的夢,以前他經常做這樣的夢,只要搖搖頭,醒過來,一切都會變好的。他使勁的搖著頭,想把自己弄醒,可是他怎么也無法把自己弄醒,他看到那把刀閃著寒光,向自己的身體刺過來,似乎很慢,可是他還未做任何反應,便感到體內一陣冰涼,就像一塊冰刺進了自己的身體里,然后是一陣巨痛,夢該醒了,他想,可是他的夢還是沒有醒,他這才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夢,但比夢更可怕。他本能的伸出手,狠狠抓住了那把刀的刀刃,他看到對面年輕人的臉上一陣哆嗦,隨即把那把刀抽了回去。刀從劉主任的手中劃過,他只感到手中一片冰涼,但他并沒有感到多少痛。那把刀很快又隱沒在他的身體里,他又伸出手去抓,這一次他抓得更用力,可是,那把刀還是像冰塊一樣,從他的手里劃過去,這一次他真切的聽到了刀劃過骨頭發出的聲音。他對面的那個人似瘋狂了一般,手中的刀不斷的向他的身上刺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抓住了幾次,他只看到自己的手已經被劃得血肉模糊,失去了原來的模樣,后來他就抓不住那把刀了。他覺得自己的血滴在地上,與雪融為一體,黑乎乎一團。他漸漸感到身體疲憊,想躺在地上休息一下,他看著面前的那個年輕人,他的臉上還閃著未成年的、稚氣的神情,臉上的肌肉卻扭曲的讓任何人見了都會做惡夢。
他現在應該是正在學校里學習,而不是在這里,劉主任想,雖然他的意識有點模糊,但他還是突然想起,這個人似乎見到過,好像就是在店里時,那個走到他們屋里的人。
那個人面目猙獰的站在那里,雖然臉上是魔鬼般的表情,但他的身體明顯在瑟瑟發抖。他的手也在哆嗦著,那把明晃晃的刀還在那里閃著寒光,刀上有一些模糊的東西已經凝固。
劉主任緩緩的倒了下去,嘴角閃過一絲笑容,他手里的密碼箱也掉在了地上。
“快點,弄死他,我們趕快撤。”一個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進劉主任的耳朵里。他感到一個人走到他身邊,身體里又是一陣冰涼刺骨的痛。他的臉埋在雪地里,先是感到冰冷一片,即而是有點溫暖,一些雪進到了他的嘴里,很快化作水,流進他的肚子里,有一種發腥的味道。迷迷糊糊之中,他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這陣香氣又一次讓他想起了“梅花香自苦寒來”這句古詩。一只手,一只溫柔但是冷冰冰的手哆嗦著撫摸著他的臉,似乎還有幾滴熱乎乎的東西掉在他的臉上,那雙手上的香氣讓他著迷,讓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的撫摸。這是一雙多么美麗的手,白里透紅,就像風雪中的白梅一樣,這應該是一雙白凈無瑕的手,一雙為世上某個男孩子帶來幸福的手,這雙手的主人不應該同那些人在一起。
“快走,還看什么,反正是快死了!”一個聲音惡狠狠的從空氣中傳來。那雙手從劉主任的臉上漸漸拿開了,他很想抓住那雙手,他甚至想對那雙手的主人說:“快走吧,離開那些人。”可是他張了張嘴,還沒有說話,便感到一股刺鼻的腥味一下子涌進了喉嚨里,他發出的只是汩汩的聲音。
那雙手還是離開了他的臉,那股香氣也越來越淡,終于聞不到了。
雪還在下著,風還在刮著,那些人很快消失在茫茫風雪中。
劉主任靜靜的趴在那里,他想挪動一下身體,可是他試了幾次,都無法動一下。他的意識又有點模糊,覺得自己還是在夢里,只有在夢里才會遇到這種事,他想再搖搖頭,看看能不能把自己搖醒,結束這場可怕的惡夢,可是他的脖子像凍住了一樣,怎么也搖不動。他漸漸感到呼吸困難,周圍的空氣越來越稀薄,似乎在有意躲著他,他用盡力氣仰仰頭,張著嘴向上,想呼吸到更多的空氣,他知道就在不遠處,有足夠的空氣等著他,可他卻怎么也夠不到。大片大片的雪花從無邊無際的夜空中飛舞著、飄落著,就像舞動的精靈,淘氣的落在他的身上,飄進他的嘴里,鉆進他的鼻孔里,雪在他的身上越積越厚,他感到體內的熱量在一點一點的消失,漸漸的他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熱,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美麗溫柔的妻子和可愛的兒子,他們一定呆在溫暖的家里,等著他回去。
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朦朧之間,他仿佛看到妻子抱著孩子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對溫柔的說道:“你怎么了?你什么時候回來呢?又在加班嗎?快回來吧,兒子又在叫爸爸抱了。”
兒子揮著小手,喊著爸爸,稚氣的聲音充塞在天地之間,在夜空中久久的回蕩著,回蕩著……
他奮力的伸出手,向茫茫夜空抓去,妻子抱著兒子就站在那里,他卻怎么也抓不到了。
惡夢難醒,被他留在了呼吸停止的地方。
風雪更緊,很快淹沒了一切,也淹沒了罪惡,一切都恢復了平靜,歸于黑暗,好像什么事也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