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恒溫，不是溫柔

他想把自己曬成全黑的，把五官深深隱藏起來，就是那樣的渴望，無可阻擋。他一禮拜去曬黑店曬一次，安裝著一排排紫外線燈的曬黑像太空艙，當他被推進去，就像被送去外太空一樣。

啪啪啪，店員一邊往他身上抹“促曬油”，一邊警告，不要曬太狠了，要得皮膚癌的!

這次只過了4分鐘，他就乖乖爬起。

經過門口那面巨大的鏡子，他站了一會兒，和鏡子里的自己雙目對視，背后，店堂里人來人往，穿梭不停。

咦，我是哪一個呢?他瞇起眼睛，朝前一步，使勁做了一個怪臉，喔，他看到了一個黑巧克力色的男孩，鼻子皺得像核桃殼，臉上有層笑容，像刷了一層薄薄的膏體的、古怪的笑容。

“李可以的笑容，世上少見!”那樣直接對他說出來的，是叫千朵的女孩，偶然合看一本書，就這么認識了。

“別人笑起來都有溫度，從零下一度到一百度不等，你的是恒溫的!”他還記得千朵傷感的口氣，輕微的嘆息，“是恒溫，不是溫柔!”

“媽媽說你明明在笑，自己卻好像一點也不知道，真像小BABY一樣可愛I我可不這么看，什么像小BABY，明明更像老年癡呆癥么，可怕!”頭也不抬，怨氣沖沖說出那番話的，是他過去的小房東泛美。當時他們并排坐在客廳的大沙發上，泛美在剛洗好的熱氣騰騰的腳上一筆筆涂指甲油，她的指甲蓋非常小，和她的大腳丫對比強烈。

“凝固，冰凍，雕刻，老大真是，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帥到呆!”雨停，脖子里老愛吊根細領帶的畫圖的滑稽小女孩，素描工夫很不錯，無條件崇拜他，小跟班一樣追隨他。雨停說是追隨，他卻覺得是粘人。他不習慣被任何人任何東西粘著的。所以拔腿就跑，毫不猶豫甩了她。

找不到他，雨停會抓狂吧，她的美術老師也會吧，美術老師說他是很棒的模特，所謂很棒，就是保持一成不變表情的工夫。對他，就是小菜一碟，apiece of cake !就是那樣容易的事情。

一個一個，想起她們時，只有一把把此起彼伏的嗓音，輕而亮的千朵，有點尖的泛美，故意沉著嗓子的雨停。

臉容卻是一團團模糊糊的肉色，女生的好看難看，他看過就忘，沒什么感覺，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甚至會迷糊——我真的有認識過這三個女孩嗎?

離開曬黑店，想不出來該去哪里，唉，再也沒有太空艙一樣的地方，可以用來秘密地寄存自己了。他真的喜歡每次曬上8分鐘的感覺，仿佛身處外太空，一個人也不認識，也不用認識任何一個人，就是那樣，讓他無比安心。

一路慢慢走到花庭，一個半圓的下沉式廣場，一圈圈的臺階，他隨便找了地方坐下，打開收音機，老掉牙的紅燈牌，信號不太好，耳機的插口也沒有。把它貼在耳朵上，聽見陳綺貞的聲音，像地下冒出的小泉水，冷冷作響——

喜歡一個人孤獨的時刻／但不能喜歡太多／在地鐵站或美術館／孤獨像睡眠一樣喂養我／以永無止盡的墜落／需要音樂取暖……

一圈臺階的另一邊，一個老爺爺也在聽收音機，天線拉得長長的，一模一樣的姿勢，他貼著右耳，老爺爺貼著左耳，神情與其說專心，不如說呆滯。

手舉得發酸，他沿著臺階走了一圈。俯視著廣場，那里散落著些小食亭，賣章魚丸子的，賣手抓餅的，還有賣新出的話梅干……

忽然挺想吃章魚丸子，他三跳兩跳下去，咕嘟咕嘟喝烏梅汁，就著炸得金黃的丸子，味道鮮美爽朗，心情一點點開朗起來。

從小就這樣，只要吃到可以在嘴巴里打滾的鮮鮮的東西，心情就會奇怪地好轉。

爸爸離開家的那天，拖著大包經過廚房，很輕的聲音說走了再見。

媽媽站在鍋臺邊頭也不抬炸肉丸，動作沉著優美，小丸子們列隊跳入沸騰的油鍋，一個接一個在里面歡快打滾。

他6歲，以小孩子的敏感，知道爸爸推開那扇門走了就不會再見了，跑過去抱住爸爸的腿不放。媽媽過來一把拉開，往他哇哇大哭的嘴巴里結結實實塞了兩顆肉丸子，胡椒的味道頓時讓他頭暈眼花，接著茴香在口腔里旋轉舞蹈，嚼著嚼著，眼淚消退了傷心退潮了，爸爸隨之自然消失。

章魚丸子旁邊緊挨著賣小蛋撻的亭子，一口一個的那種，相當迷你，5塊錢一小袋裝著1O個。戴著心形帽子的廚師吆喝著，吸引了一對對背著書包的學生小朋友。

“我要吃那個，可以嗎?”當時千朵就是這么問他的。

“可以!”他毫無表情地答應，順手掏出5個硬幣。

等他看到亭子上的廣告——“咬一口，初吻的味道”，千朵已經把一小袋蛋撻緊緊抓在手里，臉色微紅看著他。

當時他只感到腳下的地在下沉，說不清的沮喪。

“可以，李可以!”一個陌生的聲音，喊著他的名字，準確無誤。他沒有轉身，像只袋鼠，頭也不回，三跳兩跳嘣上了臺階。

后面那家伙比他還快，眨眼一只手拖住他袖管，另一只手扳住他的肩膀，跟著把他整個人都扳過來。

大力士男生呀，足足高出他半個頭。

“你怎么在這里?”大力士男生一臉吃驚， “不是說生日你都回老家過嗎?”

李可以抽抽鼻子，聞到一股羊肉串混合臭跑鞋的味道，哦，原來是千朵認的高三的哥哥。圣誕那天他們三個一起吃羊肉串，這家伙一口氣吃了20串，當時他就給這家伙起了個綽號“羊跑了”。

“隨便說說的她也信呀?!”李可以吃吃笑了，一臉無所謂。

“羊跑了”哥哥一把揪住他： “千朵逃課坐車找你去了!”

“我不過生日的!每年這天，我都會惱恨，老爸老媽憑什么認識，我憑什么要發生，要是十幾年前那天我沒生出來就好啦!”冷酷的語調，姿態卻是垂頭喪氣。

“羊跑了”哥哥的手軟綿綿地垂下了，然后眼睜睜看著那個叫李可以的家伙駝著背，一跳一跳，一大步一大步跨越臺階，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李可以有一個MSN賬戶，朋友的名單上只有一個——叫“找不到服務器”。

他的頭像由不在線狀態的紅色變成聯機的綠色時，下一秒里，窗口就亮了起來。

喂，李可以，原來你沒死啊!

哼哼，剛剛吃好兩串章魚丸子，今天這邊的天氣特別舒服。

胃口不錯呀。我說，又認識不少女孩吧，我的信箱都要被她們擠爆啦!我一封封替你退，在每個信封貼上千篇一律的退信回條——原址查無此人，原址查無此人……現在樂意寫信的人越來越少，還要謝謝有你這樣的人照顧我們郵遞員的業務呀!

想象著那個小郵差勤勤懇懇埋頭貼退信條的樣子，李可以嘻嘻笑起來。

他嘻嘻笑還有一個原因，和“找不到服務器”相列應的，他的MSN名字正好叫“查無此人”。而“找不到服務器”真名叫趙起，他最好的朋友。

趙起曾經是只有一米六零多一點的小個男生，偏偏有長得望不到邊的脖子。長脖子軟軟的，可以打結一樣，天生垂頭喪氣的，為此從小到大可沒少受罪。李可以以籃球隊絕對主力的身份半威信半威脅，帶著這個小個子外加軟脖子進校隊當替補，當一個男生被籃球隊接納，也就意味著擠進了令人刮目相看的男生核心主流圈。很快趙起學會夏天豎起T恤領子，冬天扎上瀟灑的圍巾，女生們漸漸發現了他的長脖子不那么明顯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老是仰著頭努力投籃的原因，個子一路躥到一米七零以上，脖子和個子有了正常的比例，趙起變得順眼，甚至還有女生說他是可愛型小帥哥。趙起認定這一切都是李可以帶給他的，心里暗暗認定要和李可以一輩子做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趙起迅速崛起的時候，毫無征兆的，李可以開始走下坡路，先是退出了籃球隊，因為打起球來越來越目中無人，完全無法和隊友配合。接著開始對誰都冷冰冰的，像陌生人一樣，朋友們一個接一個灰心離開。除了趙起，不管李可以怎樣冷淡，他依舊那樣忠誠地熱情地陪伴他。

李可以在退學前一天找到他，告訴他了很多話，最后說，兄弟，我得上路了，做一個沒牽沒掛、無拘無束的旅人

趙起默默聽著，鼻子扭啊扭，眼淚才很爭氣地沒流下來。

旅人，聽起來多么浪漫，可是趙起知道，李可以注定踏上的是一條未知的旅程，無法停靠，無法安心，沒有朋友，沒有目標。與其說是旅人，不如說是放逐者，流浪漢。

明白一切的他，只能對李可以說一句話，可以，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

高考成績下來了，他沒有上線，爸爸也下崗了，他沒有復讀，做了一個小郵差。趙起一騎上自行車，就有插上翅膀一樣自由自在在路上飛翔的感覺。

他幫李可以收信拆信，有的信他會轉寄，更多的信，被他打上“查無此人”的記號，原址退回。

李可以會不定期聯系他，他走過了一些地方，認識了一些人，發生了一些事情，趙起覺得這個人身上，總在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

有一天，趙起騎車從一條狹長的里弄穿過，下午三四點的陽光正好落在西邊一側的地方，趙起沿陰影和陽光的那條分界線上踩著輪子，那樣一條筆直的軌跡，眼前忽明忽暗，他突然感受到了李可以的那個世界，一半陽光，一半陰影；一半歡樂，一半凄涼。

有封討債信，發信人叫泛美，那個氣勢洶洶呀!趙起噼里啪啦打了一段話——

“李可以，你以為你一走了之，就可以把房租賴掉嗎?你的小花扣在我手里，拿錢來贖吧!要是你沒錢(我猜多半會這樣)，那你得親口保證，不要再讓我爸爸媽媽見到你。你這個白吃白喝白住的小壞蛋小騙子，已經徹底傷透他們的心了……”

小花是誰?你新養的貓嗎?趙起問道。

喔，李可以沒有直接回答，她說欠多少錢?

我匯去了，過兩天可以收到。信退回給那個討債女，查無此人。

喔，那我欠你了。

欠兄弟不算欠!哈哈，這里正好還有封你小兄弟的信，求援求救信。

是不是叫雨停?

嗯，沒錯

“老大，我們美術老師徹底沒有方向了，新找了一個模特，一分鐘也坐不住，老在那里動啊動，我們一筆也畫不下去。他說教室里有蚊子，汗……大伙罷筆，集體對著老師喊你的名字，李可以，李可以!老師再對著我吼，去，把他給我找回來!我活該，誰叫是我找到你的，又是誰叫我把你趕走的?

后悔郁悶跺腳捶胸中……

“老大，你出拳的樣子真的很厲害呀，還有，怎么你打人的時候也是笑瞇瞇的?想不通。最近三中那幫壞小子又出動了，就是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那幫人，每天都攔在我們回家必經的路口狂收買路錢。兄弟們畫不了圖，一出校門還要繳錢，都要被欺負死了。我已經清楚地看到了結局，不是破產，就是被他們打死。

“老大，快出山吧，救救我們!要是晚了，你就只好來參加我們的葬禮啦。”

“那時，就算躺在墓穴里，我也會留著最后一口氣把眼睛都開一條縫看一眼老大再去天堂，因為大家都說老大穿黑衣服是無與倫比的帥啊，吼吼……”

這小子黑色幽默呀。趙起忍不住評價

退回去，查無此人。

你不打算回去幫幫這個雨停?

隨她去吧。在旅人的字典里，沒有“回頭”這個詞的。

要是有人找上門來了呢?

是叫千朵的女生吧?

對啊，沒見過這么狂愛寫信的姑娘，信箱里一大半是她寫給你的。

你沒退過信給她嗎?

千朵固執得令人發指的啊，一封一封退回，原地址查無此人，原地址查無此人，她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寫繼續寫，要不拆最近的幾封看看吧，我還沒來得及退回……

“你走了以后，我什么都做不下去，課本上的字跳呀跳，我一個字也捉不住……

“李可以，我長智齒了，不好意思，非常小的事故，可是非常疼呵。我疼得哭了，一邊哭一邊小聲喊你的名字，你要是在我旁邊就好了，哪怕你取笑我臉腫得像小嬰兒的PP，也會比任何止疼藥都管用。因為你叫李可以，你可以讓我成為勇敢又快樂的女孩……”

喔，還有最近的一封——

“小時候，哥哥和我捉迷藏玩，他躲的地方都特別巧妙，每次我都找不到，然后絕望地一邊哭一邊喊他。只要我一哭，哥哥就會應我，條件反射一樣。哪怕我是裝哭，他照樣上當不誤，被我找出來后，又會氣惱得蒙著眼睛大聲說：‘我不在這里!’

“所以，李可以，你也是在和我捉迷藏吧?‘查無此人’、‘查無此人’……今天我看著一封封退回來的信，忽然豁然開朗，我看到你變成哥哥的模樣，在那里大聲說：‘我不在這里!’

“呵呵，我馬上動身來找你，當我從天而降出現在你面前，我要對你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哈，原來你真的在這里!再小聲說一句，生日快樂!”

你見到她了?

見了，坐了一夜的火車，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黑眼圈?

喔，說這個你沒感覺。千朵的頭發很長，用手絹扎著，咖啡和抹茶交錯的綠格子。

李可以眼前立刻跳出那條手絹的樣子，替他包扎過流血的手腕，為他抹過發高燒時淌下的虛汗，甚至還有打瞌睡時流出的口水……

一清早按門鈴，我還沒睡醒去開門。看她很累的樣子，就讓進屋坐了一會。她朝四處張望，屋子里實在沒有你的樣子，又不停地說對不起。走的時候，拖著鞋子，連鞋后跟都忘記拔上去了。她做了很好吃的便當，海苔拼出的頭發，黑豆的眼睛，很像你呀。

扔了吧!

李可以的語氣冷得像凍石頭。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和千朵產生感情的萌芽，和任何女孩都不行。那么這個一廂情愿的姑娘，可憐她也沒用。

趙起馬上打開冰箱，取出便當盒。當時，千朵肯定是一路抱著過來的，放在桌子上的時候，還有些溫呢。這會兒放在冰箱里，已經凍得像石頭了。

呃，最后一封，是你媽媽的，要不要轉寄你?

不用。也不用告訴我她寫了什么。李可以更像凍石頭了。

怎么樣都是絕望，就不要再抱有希望到最后期待還是落空吧。

有首歌不是這樣唱么，死心比欺騙更簡練。

好的。無論李可以有什么樣無法理喻的要求，趙起都無條件答應。

他低頭，看那封李媽媽的信，剛剛剪開口子，里面裝著李可以的周歲照，露出兩顆門牙在笑，背面是李媽媽的字，憂傷的細細的藍色水筆——

“跑出去有兩年了吧，媽媽不知道你現在離開我有多遠了。生日開心，媽媽生你的時候很痛，現在更痛……偶爾可以給媽媽一封信嗎，好讓媽媽知道，你還那樣結實地活著，還愛吃所有肉做的丸子。”

我下了。李可以突然說。

“可以，離女孩遠點，別惹她們……”最后兩個字，趙起吞進去了，叫做“傷心”。

知道了。李可以的頭像立刻暗了。

“謝謝，謝謝!”千朵從燙畫店里出來，扯扯身上那件白色緊身的T恤衫。尺碼有點小了，套在身上，輪胎肚立現，呵呵，其實是自行車輪胎啦。

吃了N多的巧克力，本來想送給那個人的，可那人突然人間蒸發，到處找不到，不知不覺把這些食物統統吞進自己的肚子里。

她佝僂著身體，有些害羞地東張西望了一會，走了好長一段路，才慢慢挺直身子，胸前，一張斗大的李可以沉睡的臉，皺著眉頭，嘴唇半張。

剛才在燙畫店里，店里的人在她相機里存的照片里挑了半天，問她：怎么全是閉著眼睛的?

醒著的時候哪敢呀，這家伙好像討厭自己的長相吶，對著鏡子齜牙咧嘴，糟蹋他那張帥氣的臉。這些全是趁著他睡著的時候，千朵偷偷喀嚓喀嚓的，一邊碎碎念你很像亞倫鼻子像，你很像吳尊眼睛像，可以你是帥中之帥喔!

最后她挑了他皺著眉的這張照片，就是那種連做夢也擺出別煩我的冷酷勁頭，讓她怦然心動。燙畫店小姐的評價是迷茫無辜，這個男生太有型呀。

果然，還沒走到地鐵站，有兩個小姑娘眼睛放光激動地撲過來，一個叫“亞倫!”一個叫“吳尊!”

“誰也不是!”等她們走近變成一臉迷惑，千朵不失時機表揚，“不過你們也太有眼光啦，他鼻子像亞倫對吧?眼睛像吳尊對吧?”

“有長成這樣的人嗎?把1／2的飛輪海都占去啦!”

其中一個叫起來：“是合成的吧?”頓時兩個人露出那種“兩個帥哥都喜歡也不用這么變態呀”的鄙夷神情。

“真的有這個人!”千朵轉過身，示意她倆看汗衫背后，上面清晰地印著——

“尋找李可以電話：★★★★★”

既然有車身廣告，那么穿著有尋人啟事的T恤招搖過市，也許就真的有人能夠告訴她，我見過那個家伙，他在什么什么地方。

“喔——”小姑娘們恍然大悟，“姐姐好浪漫呀!”

千朵臉紅了，陶醉了，這是她有生以來做過的膽子最大的一件事。

“浪漫什么呀，惡心!”

三個黑襯衫、脖子上套根細長的藏青領帶、短短發、小太妹打扮的女生像從地下冒出來一樣，圍攏來，眨眼把兩個小姑娘擠了出去。

千朵還沒搞清楚狀況，已經連拉帶扯的，被這三個“小太妹”逼進街邊的公用衛生司，隨即耳邊響起幾個兇巴巴氣呼呼的女聲，“發花癡啊，把我們家老大穿在胸前，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