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古斯丁：悔過與創(chuàng)新

文化史意義上“西方思想體系”的奠立，可以尋蹤到古代基督教神學家奧古斯丁（Aurelius Augustinus， 354-430年）。他在西方文化發(fā)展上有“第一位西方的思想家”之稱，也是西方古代與中世紀得以交接和溝通的哲學大師。其傳奇的生活經(jīng)歷和心路歷程，可以用“悔過與創(chuàng)新”這一表述來從人性意義上揭示西方社會文化如何告別其曾經(jīng)輝煌卻終歸衰落的遠古，走入漫長、復雜、在“黑暗”中仍能現(xiàn)出生機的中古發(fā)展。

奧古斯丁生于古羅馬帝國北非行省的塔加斯特，從小有著作為“羅馬公民”而表現(xiàn)出的才氣與放任。他把尋歡作樂當做生活的“調(diào)味品”，在純粹“為作惡而作惡”中尋求刺激和滿足。但其學習上的好奇和追求，則使他興趣廣泛，在文學、修辭、哲學、宗教等領域多有涉獵。這種“學問變化氣質(zhì)”的潛移默化終于使追求享樂而多愁善感、體悟人生百味而多有問題意識的他走向思想睿智之探，并從哲學上的沉思達到了信仰上的覺醒。在米蘭基督教主教安布羅斯的指點下，他以內(nèi)在反省的精神來閱讀《圣經(jīng)》，并驀然回首，于387年復活節(jié)時受洗入教，誠心皈依，成為“浪子回頭”的典范。從他身上可見“罪人”與“偉人”并無天壤之別，而在于觀念的轉變，能從歧路步入正道。在其主要著作中，《懺悔錄》成為教會“敬神自白”的楷模和西方人“自傳”體的濫觴，《上帝之城》乃西方第一部歷史哲學著作，而《論三位一體》也是對基督教核心信仰觀念最早的系統(tǒng)表達。

作為基督教“拉丁教父”最主要的代表和中古“西方思想”第一人，奧古斯丁對西方文化發(fā)展的貢獻是多方面的。在建立西方文化理論系統(tǒng)上，他綜合利用古希臘哲學唯“理”求“知”、古羅馬政治立“法”重“行”和古希伯來宗教敬“神”守“信”的文化遺產(chǎn)，從而完成了西方古代思想史上“知”、“行”、“信”三階段的過渡與融通，展示了其基本構成和文化特點。在人之主體意識和自我反省上，他以“懺悔錄”的內(nèi)心剖析和悔思，為西方主體思維和心理探索提供了重要素材。前承蘇格拉底的“我知我無知”，奧古斯丁以“我疑故我在”的認知而編織了西方主體思想的連線，從而得以迎來西方近代笛卡爾“我思故我在”這一主體精神的發(fā)揚光大。

在西方社會學說的構思上，奧古斯丁則提出了“上帝之城”與“世俗之城”對立存在的理論，認為人的社會存在有超然與現(xiàn)實、彼岸與此岸之別，但這兩種類型卻與人類歷史發(fā)展密切關聯(lián)，并在其歷史中得以反映、展現(xiàn)，以其漫長演變而直至迎來上帝之國的最后實現(xiàn)。此外，上帝之國在人間的顯示或呼應則可與一種無形、潛在、靈性定義上的教會相等同，因而這兩個國度，兩種團體不能相混淆，彼此之間且有著張力和對照。這種人生有兩面鏡子映照之思，不僅為西方社會此后的“政教分離”準備了潛在的精神因素，也為西方文化提供了豐富的社會理論、歷史哲學和教會學說。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長